婀娜王朝  第47页

家产不止一处,外宅达数十处之多。下官正加紧查办,那十处宅邸暂时都封起来了,待南大人那里定了案,就上报朝廷予以处置。”
  年轻的女孩子,说起政事来一板一眼,其缜密,并不逊色于男性官员。遇强则越强,这是他们这类人的共性,只是没想到一个姑娘还能让他费心思应对,也足可令他刮目相看了。
  “宿大人还有别的话要问么?”他脸上的神情相较之前略显放松,“倘或有必要,霍某陪大人入北军实查,也不是不可行。”
  星河忙道谢不迭,“不瞒大人,我来前忌惮大人官威,进衙门之前还满心打鼓呢。如今见了大人,这样礼贤下士的,真叫我意外。想必大人是瞧着我哥哥的面子,我在这儿叨扰了半天,也不知言语是否唐突,如果有不周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霍焰舒展了眉眼,笑道:“宿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我和星海虽然同僚十年,彼此间交情也颇深,但在职不讲私情,是我一贯的规矩。宿大人差办得好,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尊兄之风。曹瞻案上若有其他难断之处,霍某愿助一臂之力,还请宿大人不要见外。”
  好好好,不管背后如何揣度她,至少面子是给足了。星河站起身复拱了拱手,“来了这半日,一味求大人为我答疑解惑,多谢大人不厌其烦。下官想问的都问完了,时候不早,也当告退了,请大人留步。”
  霍焰却一同起身,向外比手,“我送宿大人出门。将近年下了,这程子军务繁忙,许久没见太子殿下,请大人为我带话,恭请太子爷金安。”
  星河道好,反正个个认为她和太子有染,她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一头敬谢,一头回话:“太子爷一切安好,昨儿得知下官要来拜访大人,他还念了大人好半晌呢,说大人军功卓著,当初在边疆平叛杀敌,威震关外。”
  这些场面上的话,自然谁都不会当真。让一让太子爷的面子,同时也的确佩服这女官的胆识。宿寓今一介文儒,任的虽然是内阁大学士,但骨子里那股桀骜反叛的劲儿,都传给了一对儿女。一门三位高官,现如今的朝堂上不多见了,女官没被挤兑死,看来在控戎司干得风生水起。那么黑的衙门,还能扎根儿,这样的女人,能简单么?
  且惜一惜英雄吧,也算女中豪杰。霍焰一向不愿意和别人多夹缠的,这回破例送到了门上。
  “宿大人走好。”他拱了拱手。
  她转过身来,含笑话别,“多谢相送,外头冷,大人回去吧。”
  暗中总算松了口气,不图一下子能把人家怎么样,先露个脸,摸清了对方的脉络,往后就好办事了。
  许是人放松了精神,一放松就出乱子。枢密院廊下的是细墁地面,五面打磨的方砖严丝合缝对接上,坐浆铺墁,水磨平整后上生桐油浸透,做出来的地面简直光可鉴人。她的皂靴是粉底的,雪天怕湿,有意加了皮垫子,这样一来便和那地面犯冲了。迈出门槛的时候忘了,一脚踩滑,仰天便倒下来。
  褶子了……倒地之前她是这么想的,也许这位铁骨铮铮的枢密使会觉得她脑子不好使,进而生出点同情的怜爱来。反正这回朝廷命官的谱是摆不成了,好在没有摔在手下人面前。
  有东西砸下来,大件的避让,小件的顺手捞一把,其实并不需要任何考虑,是本能。霍焰伸了一把手,把眼看要摔出狗脑子来的锦衣使接住了。手腕子上的人笠帽滚出去五步远,到这时候才清楚看见她的相貌,能入太子眼的女人,果然不同凡响。
  她来了个大仰身,就剩两只脚落在地面上,要使劲都使不上。人家枢密使看她的眼神,几乎就是看傻子的眼神,她难堪地笑了笑,“我昨晚上办案,没睡好。”
  这时候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吧,要不然苦心经营的形象就毁完了。
  枢密使嗯了声,“是底下人疏忽了,原本门前是铺了毡子的,后来毡子能踩出水来就揭走了,到现在都没铺回来。”
  彼此打哈哈,没想到初次见面这么有趣,虽然这有趣丢尽了星河的脸。霍焰往上一抬,她顺势而起,蹒跚往前走了几步,把帽子捡回来扣上,依旧拱手:“唐突了,告辞。”
  霍焰没有说话,微一颔首,看着她走上箭道,细脚伶仃一步一步,像缠了足似的。料想她大概摔怕了,担心再来一回吧。
  星河却走得相当艰难,并不为旁的,是脚脖子扭着了。她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呼痛,还要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咬紧了牙关走完那漫长的箭道。等走出大门,才尽情瘸了脚,叶近春和随行的番子一看忙围上来,“大人怎么了?难道枢密使豪情大发,找您比武了?”
  星河无奈地看了他们一眼,“枢密使没找我比武,他找我掰腕子啦。”言罢也不理会他们,一瘸一拐坐进了轿子里。
  疼倒是能忍,她不是个经不住的人,回衙门里照旧办了半天的案子,同南玉书一起商量曹瞻案侦缉的法子。
  南玉书对她的慷慨赴义表示赞赏,“宿大人辛苦了,跑这一趟,没想到扭伤了筋骨。”
  她说没事儿,“滑了一下而已。曹瞻现在人在哪里?押解进控戎司没有?”
  边上千户说是,“暂且未定案,也不好怠慢,先把人关进后罩房了。”
  她手下千户也遇着了难题,“仆妇小厮是不经吓的,几句高嗓门儿,唬得他们直打摆子。只是他们一口咬定主子是卫将军,那些外室拒不认人也没法子。毕竟大多是朝廷嘉奖的遗孀,有几个头上还有孺人的诰命,等闲动不得的。”
  星河听了哼笑,“等闲动不得?叫上九个番子,换了衣裳,和曹瞻并排站在一处。把那些外宅都押来,当着她们的面,让仆妇小厮们认人。只要所认不错,她们就算狡赖也不顶用。杀人的,有几个承认自己杀了人?难道他不认罪,就没法儿办他不成?”
  边上的南玉书和几位千户对视了两眼,这样的女人,真是可怕。仿佛她天生是办案的料子,如果一直被困大内,那才真的是屈才了。
  南玉书问:“枢密使那头,对曹瞻的事儿是个什么看法?有袒护之意,还是撇得一干二净?”
  南玉书长舒了口气,“这就好……眼下真有一样劳动枢密使的事儿,北军档子房是机要,里头的东西没有枢密院特许,谁也不得轻易开启。枢密院削权至今,五军都督府各为其政,北军掌京城兵防,军中所有经略都在那个档子房里,其中必定也包括军需粮草等各项记载。造册是为了应付上头,说一套做一套的买卖多了,只要把册子拿出来三军对质,到时候不管是什么鬼儿,都得现原形。”
  星河有些事不关己了,既然不能扳倒霍焰,底下的事儿过问起来也意兴阑珊,寥寥应了句,“南大人回头亲去枢密院一趟,料着枢密使会买这个人情的。”
  南玉书笑起来,“我同他可有什么人情,那尊大佛不是瞧着宿大人,才有陪同实查一说的吗。这件事恐怕还是得劳烦宿大人,快到年尾了,衙门里不单这一桩案子,外放官员回京,被半道上劫杀的事儿,就出在昨儿晚上。这会儿我手下三位千户已经过去勘察了,回头我也得上义庄查验尸首,实在是不得闲。”
  星河含糊一笑,“大人要是人手不够,我这儿的随意调遣。只是曹瞻这案子不在我职权范围,还是那句话,我不能越俎代庖。”
  南玉书大手一挥,“宿大人要是怕名不正言不顺,此案越性儿移交给您得了。横竖牵扯的女眷也多,两个人分审,隔着一道手,实在麻烦。”
  她琢磨了下,拍了拍膝头说:“也罢,做完了这桩案子好过年。”
  于是关于曹瞻的所有案卷和文书,全搬到了她的值房里。眼看天色将晚,她吩咐今晚先搁置,等明天她回了衙门,再让那些证人认人。
  站起身,忘了脚上的伤,用的力道大了,一阵钻心的疼。堂上的人见了,关切地问是否要传军医来,她说不必,让叶近春搀着,一蹦一蹦往官轿上去了。
  天一点点暗下来,轿子里昏昏的,只有外面的羊角灯透进来些微的光。她垂手摸了摸,脚踝好像肿了,心里只是可气,觉得自己没用,这样紧要的关头耽搁不起,后头瘸着腿怎么办差。
  回到东宫,又琢磨太子见了不知怎么盘弄。她对他来说就是玩意儿,人家至多养个虎啊豹子的,他呢,养了她,既能顶缸,还能办案。
  不过今天他似乎是不在,进了宫门只看见德全在檐下徘徊。她唤了一声,德全眯觑起眼睛,朦胧见一个身影忽高忽矮地来,抱着拂尘从台阶上下来,“宿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星河说崴了,值房里的茵陈跑出来,赶紧上前搀扶,“这么冷的天儿,伤着了难复原的。我带着药油呢,给您揉揉就好了。”
  于是一左一右架住,把她架进了配殿。
  解开袜子一瞧,脚腕子上坟起了好大一个包,德全哟了声,“好家伙,赶上窝头啦,主子见了不定怎么心疼呢。”
  她朝门外看了一眼,“主子今儿有政务?”
  德全说是,“北边儿又不太平了,那个什么呜哩哇啦王,几道求婚的陈条都给打回去了,这不恼羞成怒,发兵打咱们呢。主子爷还在内朝商议战略,今儿回来得晚,让大人别等他。”
  德全嘴里的呜哩哇啦王,是北边鲜卑的乌达汗王,多次求娶天朝公主均未果,于是找到了好借口,光明正大扰攘大胤边陲。这一仗终归要打,不过早晚罢了,茵陈帮她用药油推拿,边推边道:“朝廷也是死个膛儿,他们要公主,随便找个宗女给他们就是了。然后再把他们的公主讨来,给咱们太子爷当宝林,一举两得,这么着多好!”
  这主意不是没人出过,但通婚是势均力敌下无可奈何的产物。大胤和乌达汗国国力并不对等,下嫁公主等于屈尊,朝廷面子上过不去。北方游牧,京城好好的姑娘送到那地方,天天住着大帐篷,遇上迁徙还得坐光板牛车,吱呀吱呀在草原上风吹日晒,哪家皇亲也受不了闺女遭那份罪。
  至于太子,德全笑道:“主子爷哪儿瞧得上呜哩哇啦的姑娘,据说那儿姑娘生得黑,又壮实,顿顿羊肉,满身羊膻味儿,您可别坑他了,回头活埋了您。”
  茵陈嘟囔了两句,想是很怕被活埋,再没提北方宝林的事儿。
  星河想起来,她和霍焰是沾着亲的,便道:“上回听说你管枢密使叫表舅,侍中和他相熟吗?”
  茵陈说熟啊,“也算是族亲,两家一向有往来。上回他夫人忌日,我娘还帮着一块儿操持呢。”
  她觉得奇怪,“他夫人不在了吗?家里没旁的女眷掌事,这种内务,怎么还托付你母亲呢?”
  茵陈往手心倒药油,两手搓得滚烫,压在她脚脖子上,随口应道:“国公府上没有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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