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王朝  第38页

龄府上出了这样不修德行的事儿,也是命该如此。儿子终究是儿子,你的命脉,你的延续。青主的性情和早年的他很像,不过青主更坚定,也更果勇。
  皇帝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什么都没说。到了用小食的时候,膳房送果子和饽饽来,父子两个静静坐在槛窗下同吃,也有家常的温暖。
  夜间的大宴,是犒劳诸臣工一年的辛苦,宴会设在太极殿里,不单有酒有肉,还有例行的封赏。
  太子不大喜欢这样的场面,然而就算不喜欢,还是必须适应。他伴在皇帝身边,储君的地位远超诸皇子,皇帝宝座偏下一点,设了他的座儿。耳边是管弦雅乐,臣僚们推杯换盏,没有狂放不羁的人,也不显得拘谨压抑。君臣各自说一些有趣的见闻,往常肃穆阴寒的大殿,因笑声和五彩的宫灯,变得生动且兼具人情味儿起来。
  太子代皇父敬过了两轮酒,气定神闲观察众人。两两一桌的食案,依品阶高低分派。今天的筵席,但凡排得上号的官员都在场,宿家父子自然也在。宿寓今是大学士,位列内阁,和内阁宰辅同在一处。想必也不时留意上座的情况,太子目光调转过去时,他几乎立刻就察觉了,忙执起杯盏,向上一举。
  日后的丈人爹敬酒,太子笑着应承了。再调过视线瞧宿星海,他同枢密使同坐一桌,两个同样儒雅练达的人,谈笑间各有各的计较,却又丝毫不显冲突。一来一往暗藏的机锋,至多从眼尾那丝不经意的轻慢间悄悄滑过,太子旁观着,实在感觉很值得玩味。
  唉,想星河,就算眼里瞧着星海,也不能解渴。扭头看更漏,时辰还未到,这漫长的夜宴,且还有阵子熬。
  那头的星河呢,同众人吃完了席无事可做,坐在值房看文书。德全进进出出好几趟,每回都在嘟囔:“主子爷怎么还不回来,都什么时辰啦。”
  说的趟数多了,星河有些纳闷:“大总管怎么了?有要紧事儿回禀主子?”
  德全说不是,讪笑道:“这不是替宿大人着急嘛,原本约好了的,一同喝酒赏月亮。”
  冬至的日子,月亮都亏得不成样子了,哪里还有月可赏。星河把眼儿瞧他,觉得主仆俩一样满肚子猫儿腻。她笑了笑,“我不着急,先前同侍中在一块儿,还喝了好几杯呢。主子说晚间请我喝酒,也不过是应个景儿。”说着想起他和信王倒打一耙,说有人哭天抹泪非请他喝酒,就忍不住想撇嘴。
  要说厚爱,星河确实得了不少,太子很重情义,虽然欺负她也从来没落下,但得到的优恤,足可以和委屈相抵。
  只是她越发闹不清了,他以前不这样儿的,大多时候端着,让人觉得不好相与。近来可能是年纪渐长,自从上回同床睡了一回,固然什么事儿都没干,她的地位也直线上升,从猫儿狗儿一跃成人。他的态度开始发生转变,拿乔、使小性儿、从挤兑她发展到挤兑她的发小……反正这桩桩件件累积起来,她都快觉得不认识他了。大概就像信王对先皇后的祝祷那样,想娶媳妇儿了。他又是太子,平时抹不开面子,只有自己和他厮混的时间最久,他有点风吹草动,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她。
  德全还在念叨:“您瞧今儿夜里怎么安排,我把光天殿里的人都撤出去了,您二位在那儿喝酒,完了倒头就睡也没事儿,没人瞧见。”言罢挤眉弄眼,“宿大人,您要那个香不要?我这就叫人往炉子里投些个?”
  “那个香”,说的是合欢香,上回茵陈进幸时燃过。星河反正是脸皮厚的,这么多年被误会得一团漆黑,也不在意了。对德全的周到表示感谢之余,搪塞道:“大总管您还不知道吗,我和主子都老夫老妻了,那香使不上劲儿,还是留着,给以后的姑娘吧。”
  就是那么巧,每回她说完这种话,转头就打嘴。太子提溜着酒坛出现在门前,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什么味儿,青涩又羞怯地看了她一眼,“我回来了……”说罢转身,留了个缠绵的回眸,“还愣着?跟着走吧!”


第35章 且醉金杯
  太子袍裾摇曳,走出东宫,一直带她上了角楼。
  角楼在东宫东北隅,连着长长的城墙,地势又高,上台阶的时候,只能借助远处戍守值夜的西瓜灯,高一脚低一脚,好几回险些摔倒。
  星河想喊他,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觉得很扫脸,没好意思开口。只是奇怪,今天他竟然没有趁机调侃她,大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过会儿上了角楼,坐下之后,天知道他又要怎么取笑他。
  一路迎风而上,高处风大,夜半的时候刮得人脸皮发麻。太子问她冷不冷,连头都没回一下。星河握了握冻僵的指尖,说不冷,“主子您冷吗?”
  怎么会冷呢,心里的火烧得旺,都快把人点着了。
  太子爷自大宴将近尾声一直到现在,想了很多。果子熟了要落,人大了要娶媳妇儿,有些东西要穿透皮囊喷涌而出,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独上角楼未免孤单,两个人就好多了。虽然天寒地冻,但细品品,这是太子爷活了二十二年,头一遭儿带着姑娘做诗情画意的事。不知星河被感动没有,反正自己都快感动哭了。
  她走得慢,也许是看不清脚下的路吧!他等了等,探手去牵她,冰凉的指尖落进他掌心里,他咦了声,“你不是说不冷吗。”
  说冷也不能怎么样啊,她又没想到他会带她到这里来,临走也没来得及披件斗篷。
  这么冷的天,在哪儿喝酒不是喝,非上这儿来,冻得她心都哆嗦了。太子爷真好兴致,不过爷们儿家阳火是旺,那手这么暖和……她心里想着,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厚着脸皮塞进了他手心里。
  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太子暗暗腹诽,难道这就是发小和其他适婚男女的区别?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女人不是应该腼腆闪躲吗,她倒好,蹭上了,把他当手炉使。
  太子由衷感叹:“你别不是男人投错了胎吧。”
  她嗯了声,“臣的母亲也这么说过,说臣投胎跑得太急,把小鸡儿跑掉了。”
  太子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眼,虽然看见的是朦胧的轮廓,依旧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有时候真的让人感觉无力,“你是女人,像小鸡儿这种东西,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
  星河有点不好意思了,“臣和您不见外,横竖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认识再多年,男女有别也改变不了。况且他还对她有意思呢,她在他面前小鸡儿长、小鸡儿短,一点不顾及他的感受――难道她不知道,小鸡儿他也有,而且是会长大的吗?
  他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不见外。不要你多贤良淑德,只要你知道自己是个女人,女人在男人跟前得娇羞。”
  这话说了也白说,对于大多数发小,性别到最后通常都是模糊的。但也有例外,比方她和越亭这样的,多年不见,甚为挂念,挂念得久了,自然把他当成了心仪的对象。和身边这位呢,一个屋檐下住着,一口锅里吃了十年饭,平时相看两相厌,闹得不好还要互给小鞋穿。虽说也有过他是男人的顿悟,但这种顿悟经常一闪而过,过去了可就想不起来了。
  星河发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觉得太子爷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就算对别人不那么宽容,对她还是很讲人情的。
  城墙高,宫城嘛,必要围得铁桶似的,才能保证皇城的安全。向上攀登,爬了好半天,爬上一片开阔地,这就已经到了墙顶上了。放眼一看,京城的夜景全在眼前,因为是过大节,城里人家门上都挂着红灯笼,偶尔还有咚地一声,二踢脚在半空中爆炸的声响。一簇火光之后,硫磺味儿瞬间弥漫开,把这冬至的黑夜妆点出了妖娆又憨直的气象。
  她痛快哆嗦了一下,跺跺脚,往西边一指,“那儿是我家。”
  太子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错落的万家灯火,不知哪处才是宿府,“你是夜视眼,能瞧那么远?”
  她笑语晏晏,“我觉得就在那儿,反正我们家亮着火呢。”东富西贵,南贱北贫,横竖出不了那个圈子。
  太子把酒坛放在垛口,解下自己的青莲元狐斗篷给她披上,末了还打个漂亮的结。她推辞不迭,“主子您自个儿也会冷的,这处地势太高……”
  他没搭理她,“让你披着就披着,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星河又鼓起了腮帮子,这人就是不愿意好好说话,明明很温情的事儿,放不下主子架子,这就不叫人领情了。
  他又牵着她走,城门上灯火杳杳,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
  年轻的男人,斯文秀气,不像红尘中打滚多年的,染上了世俗的烟火气,现在的太子看那模样,干净得一尘不染。星河边走边瞧他,可能他也察觉了,很不自在,“你就不能看着点儿路?非让我牵瞎子似的牵着你!”
  她不乐意了,“我没让您牵着我,您撒手。”
  他不答应,“回头磕着,又是事儿。”
  北风吹得鼻子发酸,星河争辩不过,缩起了脖子。他随手给她扣上风帽,那帽子里圈覆着狐裘,脸陷进去,像躲进了被卧里似的。她舒坦地受用着,只是他留下的气息也蔓延上来,若有似无地,直往鼻子里钻。
  连打两个喷嚏,她说:“有毛进我的鼻子眼儿啦。”
  太子觉得她麻烦,停下问:“那怎么的呢,自己想辙,还要我给你抠吗?”
  于是她抽出手绢来,一点没有女孩子的包袱,鼻子擤得惊天动地。
  太子无奈地看着她,就这样的人,还想造反呢。要不是他纵着,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弯下腰问:“好点儿没有?”
  她又吸吸鼻子,嗯了声,“出来了。”
  “那就走吧。”他指指前面的角楼,黑暗中翘角飞檐,壮观而精美,“就快到了。”
  她脚下随他引领,扭过头看墙外的世界,在这禁中多年,从来没想过登高俯瞰整个京师。这一山一树,一草一木,身在其中,才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江山如画啊,怪道令那么多豪杰殊死逐鹿。
  终于到了角楼前,他推门而入,摘下火镰打火,引燃了火眉子,点灯架上的红蜡。她静静在一边看着,这会儿没有主子奴才的分别,仿佛私底下真是再寻常不过的朋友,擎小儿不客套。男孩子多干活儿,女孩子就等现成的,谁让人家是女的。
  太子在起居上几乎等于残废,因为总有人伺候着,但在这种事上很精通。往年跟着秋狩,野外几天几夜,饿不死也冻不着。他把角楼一圈灯火都点燃了,带她上二层,那里更高,离天也更近。扯下帐幔铺在地上,一排直棂门都打开,角楼的屋檐短且平,坐在门前,天幕无遮无拦,尽在眼前。
  月亮一线,挂在中天,太子说:“没有明月,但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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