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87页

道法、秘药甚至蛊毒,能使人瞬间爱上另一个人,然而这样做了,神君就能满意么?不是我钻牛角尖,而是你不肯放手。”
  东来逼视他,眼神锐利慑人,而又幽深莫测:“你要我怎样放手,再次自封神识,将肉身与魂魄都交给印暄,牺牲自己去成全你们这一对深情鸳鸯?”
  印云墨叹道:“不,我从未这么想过。说句真心话,东来,我自己也不知这乱糟糟的一切要如何收场。诚然,我想和暄儿在一起,但绝不该以牺牲你为代价。我很想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但目前我还没有找到,只能先这么拖着。”
  东来久久不语。玉瓶里白鸾花盛放到了极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幻美,在陡然浓郁的香味中凋零,纤长花瓣飘落满桌,在茶盏的微澜间半沉半浮。东来看着杯中残瓣,仿佛心生触动,脱口道:“其实——”
  印云墨忽然凝神感应,“梦境要散了,我得赶在被‘临央’发觉之前离开。”他匆匆拱手道:“我先告辞,余话后叙。”衣袖轻拂间,身影骤然消失。
  桌案、花瓶、果盘、茶盏随之消弭如云烟与春梦,东来孤身坐在心心念念的“临央”的躯壳内,发出了一声苦涩而嘲弄的低笑。
  ——
  出了“临央”梦境,印云墨并未急着从入定中醒来,而是进入了自身的梦境。
  “摇光,”他问盘绕腰间的长鞭,“方才你都听到了,你觉得东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换做是我,无故被人诓骗利用、抽筋剥皮,势必对他恨之入骨,哪怕对方再怎么谢罪补偿,最多只能消我仇恨,也消不了芥蒂;即使不再为敌,也绝不可能再为友,更别提什么道侣了。我没想到东来竟如此偏执,令我觉得有些……不安哪。”
  摇光闻言暗喜,心道我正愁该怎么提醒主上小心,机会就来了,立刻赞同道:“主上所虑极是。东来此举不合常理,或许有什么更深层的含义。另外,摇光有句话不吐不快,望主上恕罪。”
  “说吧,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
  “主上难道不觉得,印暄与从前不太一样了么?我所指并非是修为或气势,而是……眼神。当我还是左景年时,印暄看主上的眼神是外冷内热,虽然面上诸多抱怨嫌弃,内中却是满溢的眷恋。而在第六层怨憎会时,印暄以金龙之身再度出现,看主上的眼神却浑然不同了,在流于表面的款款深情之下,是游移不定的矛盾与微不可察的阴郁。我隐隐觉得他是另有心思的,且这份心思藏匿极深,他究竟在隐藏什么?而方才东来看主上的眼神,冰冷怨怒之下内藏的那种矛盾与阴郁,竟与不久前的印暄像了个十足,这不禁令我更加怀疑,东来与印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同魂同体,说是同一个人也不为过。”印云墨答得十分迅速。
  “主上明知摇光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主上,龙族性烈气狭,小心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印云墨如兜头被泼了一桶冰雪,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摇光将话点明到这个地步,他也不能再装着若无其事了,难道他自己就没有过这样的怀疑么?只是好不容易能再见到暄儿,那股惊喜与满足犹如白雪覆地,至于雪下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还是毒瘴横行的沼泽,他一时也顾不上了。
  如今细想,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倘若东来屡次所言,“印暄根本不存在”并非偏激失实之语,而是一种暗示与警告,那么是否意味着,“印暄”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包括意识、感情、人生与两人相处的所有时光,都已被另一个更强大的神念彻底吞噬?而出现在他面前的“印暄”,不过是东来幻化出的相同容貌而已?
  印云墨越想,越觉如堕冰窟,浑身发颤。他紧紧握住腰间的长鞭,似乎要依靠这唯一的慰藉才能站稳。
  摇光感应到他的情绪,万分心疼,却并不后悔。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最后一刻被隐毒腐蚀入骨,不如早点撕开假装愈合的伤口,将内中的脓液挤出。
  印云墨大口喘息着,仿佛正调集三生以来所有的冷静与理智,镇压紫府内剧烈动荡的识海,魂魄甚至因此产生了一道道细微裂痕。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惨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疲倦地叹了口气,道:“险些散了我的三魂七魄。”
  摇光这才意识到,主上是经历了多么凶险的一劫——他还是低估了主上对印暄的感情,以至于这“短痛”几乎成了碎心摧魂之痛!
  “主上……”他惶然地唤道。
  “不关你的事,也是我自欺欺人。”印云墨神情惨淡,低声道,“然而直到现下,我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这些都是我们揣测有误。除非我亲自证实,暄儿确确实实已经不在,一切都是东来的诡计,否则我是不会死心的。
  摇光不放心地问:“此后主上打算怎么做?”
  “接近东来,只有离他足够近,才能发现露出的破绽。他不是怨我无情,连尝试一下的机会都不给么,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看看最后钓出来的,是我庸人自扰的多虑,还是他精心策划的骗局。”

第76章 蝴蝶振翅无济事,相由心生不自知

  印云墨并未急着再次施展入梦之术联系东来,而是开始尝试他的“挖蚁穴溃长堤”法。
  譬如前世东来与临央的第二次见面,是因为青提帝君于瀛洲岛举办的宴会。临央有意与对方冰释前嫌,便将宴会上切磋道法时赢得的一面阳燧宝鉴拱手相让,使得东来不再记恨他之前的唐突。
  于是在赴宴前,他便托人联络原主,以一朵雷泽云换走了阳燧宝鉴。谁料在宴会上,“东来”又一眼相中了雷泽云,而它毫无意外地落到了“临央”手中。被规则之力控制的印云墨,只得顶着龙神的皮囊,啼笑皆非地接受了“临央”的好意,吐出一句“回头登门致谢”的吊颈绳。
  其后他又多次在细节上暗动手脚,均无功而返,证实了塔世界规则的漏洞并非轻易可钻。
  一来二去,“东来”与“临央”日渐相熟,双方各有投桃报李之举。而“东来”在“临央”的启发下化成人形,学会对弈、鼓琴等雅趣之事后,更是不时登门拜访。
  仙山无岁月,如此悠然地过了三年。
  印云墨这日无所事事地在东来洞府中边泡温泉、边晒太阳——顺道一提,这具金龙肉身他如今用得很习惯了,连带沾染了龙族喜水喜阳的本能。尽管与“临央”相处时,多是以人形出现,但私下里,他还是对一览无余的东来的人身相当膈应,宁可以龙身独处。
  自从上次梦境相见,已隔三年,东来想必暗暗心急了吧。印云墨用龙尾拍出几朵水花,觉得是时候进行第二次会面了。
  这回“临央”的梦境不像前次那么空旷荒芜、迷雾重重,而是出现了一座临山面海的雅致宫殿,山上绿意葱茏、花团锦簇,海边长滩洁白、碧浪轻波,天地间吹拂着令人惬意的暖风。由此看来,与“东来”相识来往三年,“临央”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即使他自己未意识到,于梦境中却有所投射。
  但这对印云墨而言毫无意义,他此行目标明确,在宫门口的玉阶现身后,便拾阶而上,直奔主题。东来正在宫殿高处一块凭峰望海的露台上,铺设了玉簟席、紫檀矮桌,桌面摆着灵酒仙肴,一面自斟自饮,一面居高观海,看不出半分急躁之色。
  印云墨微怔,走过去,在桌案另一边的席子盘腿坐下,从托盘里取了一个空酒杯,“神君这是算到有客登门,早有准备呀。”
  “三年才登一次门的贵客,自然是要上心些的。”东来拈起酒瓶,徐徐地为他斟了杯酒,酒液在白玉杯中色泽澄绿、透澈芬芳,十分诱人。
  果然是急了。印云墨满饮一杯酒,笑道:“这三年我也尝试了不少扭转事态发展的法子,试图干扰规则运行,然而起不了任何作用。”
  东来颔首:“瀛洲宴会上切磋道法赢得的是雷泽云,而非阳燧宝鉴,我就已意识到了。只是蝴蝶振翅,焉能掀起这一片汪洋上的风暴?我们还得另寻他法。”
  印云墨作势思考片刻,无奈道:“实在不行,也只能考虑考虑神君上次的提议了。”
  “哦,我上次提议了什么?时隔太久,已然忘记了。”东来不动声色道。
  印云墨腹诽他惺惺作态,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尴尬:“从根源下手,将‘求不得’变为‘求得’。”
  东来又替他斟了杯酒,示意他满饮:“仙君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勉强想通,我真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悲哀莫名了。”
  见好就收吧死长虫,得了便宜还卖乖!印云墨心中暗骂,又喝了一杯,“既然神君觉得不妥,还是算了,其实我也没拿定主意。反正还有九十多年时间,我们还可以慢慢想其他法子。”
  东来哂笑,又继续斟酒:“治标不如治本,只怕其他法子再折腾也不见效,平白浪费了时间。不知仙君打算如何完成我之所求?”
  印云墨有些不胜酒力,但还是勉强喝了第三杯,两颊微泛红晕,“总得……循序渐进,彼此之间多了解了解……”
  “过来,坐这里。”东来拍了拍身侧的席面,语调平淡却不容商榷。
  印云墨搁下酒杯,挪过去。
  “再近些。”
  他又蹭过去一点儿。东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口:“闭上眼,听。听到了什么?”
  “心跳声。”
  “够不够了解?”
  “……”
  丽日当空,暖风熏人,四周浮动着草木清香,平和又安逸。印云墨枕着对方厚实的胸膛,逐渐将一记记平缓有力的心跳,听成了刷刷拍打着沙滩的海浪声。自混沌初开以来,这些海浪便是如此绵延不绝地追逐着岸边,日以继夜,亘古不变;即使退潮,也像有着不忍远离的牵挂,在下一次涨潮时分化为更加汹涌的拥抱。这世间最为坚定长久之事,也不过如斯了吧。
  “然而千万年之后,沧海也会化为桑田。”印云墨闭着眼,梦呓似的呢喃。
  东来仿佛听懂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答:“这片沧海化为桑田,总有另一片桑田又化为沧海。”
  印云墨许久没有回应,像是睡着了。
  东来俯首嗅了嗅他头顶黑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对凡人而言,数十年足以终其一生,而在仙家眼中却如白驹过隙,不过是漫漫长生路上一段极为短暂的浮光掠影。
  在这一层塔世界中,早已逝去的仙界时光点滴重现,“临央”与“东来”或烹茶手谈、感悟天道,或四处游冶、结伴探幽;而印云墨时常往来梦境,与东来的共处也从别扭、防备甚至敌意,逐渐变得习惯成自然。
  数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印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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