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悟率先走进去,推开紧闭的木窗透气。
了念迟疑片刻,咬咬牙也跟着进去了。
“有什么困惑就直接问吧。”
“师兄……”了念努力鼓起勇气,“为什么你要这么纵容那妖女,你明知道……明知道……”
说着说着,了念的声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他从小在无定宗长大,只有偶尔下山辅佐师兄们宣讲佛法时才会遇到女子。
但那些女子无一不是向佛之心虔诚,对他们这些佛修态度拘谨,哪里像这个妖女一样,敢让师兄帮她拭去脸上星星血迹。
水壶里有放凉的白开水,了悟寻来干净的茶杯倒水,把杯子推到了念面前。
“既然不懂,又何须多问。”
了念愕然:“难道那妖女就懂吗?”
了悟问他:“今日在城主府你可察觉出了城主心存顾虑?”
他没察觉出来,了念没有,就连佛法高深的主持也没有。
在通识人心这点上,洛主的确远超很多人。
所以她又怎么会不清楚他处处纵容的原因?
送走了念,了悟拿起一本经书随手翻阅。
才看进去几行字,了悟就有些走神。
他垂下眼,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朴实无华的玉盒。
轻轻推开玉盒,里面正安静躺着一片银杏叶。
在了悟的注视下,这片叶子的脉络突然亮起莹莹光芒。
-
衡玉正在逛修真者集市。
这个城镇是凡人和修真者共住,既然有专门修给凡人的集市,自然也有专门开设给修真者交易的地方。
在这条集市里面有很多散修在摆摊贩卖书籍、材料和法宝。
不过这些散修多是练气期,他们卖的材料和法宝对衡玉来说没什么大用处,所以她主要是翻找书籍,瞧瞧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隔壁摊子上摆放的全部是纸质书籍。
衡玉直接走到摊子前,蹲下身子,伸手捡起一本书籍。
书的封面,白纸黑字写着《程浩修真手札》六个字。
名字取得大气,衡玉翻开第一页瞧了眼——
程浩从小父母双亡,他身上留有的唯一一件遗物,就是他母亲留下的一条看似普普通通的项链。某天程浩受伤,血滴落在项链里,竟意外唤醒沉睡在项链里的百万年神兽……
衡玉:“……”
亏她翻开之前还有些期待书的内容,结果翻开后……
居然是拿来消遣时间的话本?!
“这位仙子,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摊主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大,炼气三层修为。他的摊子没什么生意,此时瞧见有个修士过来,连忙殷勤招呼道。
衡玉看了眼手里的话本,问:“有没有不那么套路、剧情有意思些的话本?”
她是不喜欢看话本吗?
不,她是不喜欢看这种套路已经烂大街的话本!
在修真界,人又不可能数十年如一日闭关修炼,囤些话本在储物戒指里也是好的。
少年懵了懵,回过神后连忙道:“有有有!”
在他翻找话本时,衡玉也随意打量着摊子上贩卖的书籍。
绝大多数都是话本,偶尔有些书破破旧旧的,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讲什么的。
在靠角落的地方,安安静静躺着一本封面斑驳脱落的书籍。
因为封面脱落下来,衡玉瞧见书扉页上的内容,隐约看到四个手写大字“阿弥陀佛”。
她走过去,俯下身子捡起这本书籍。
把书籍拿起来时,衡玉不自觉放轻了手上的力度,还用灵力小心护住它。
她总有种错觉:但凡她用力一些,这本书脆弱得可能会当场裂开。
翻开第一页仔细阅读,衡玉发现这本书是本游记。
这里面记载了一名叫“圆静”的和尚在天下传道时遇到的事情,里面还记载有不少心得体会。
这本书送给了悟还挺合适的。
“这几本话本,连同这本书一起,一共多少灵石。”
少年笑起来,虎牙外露:“话本是两块下品灵石一本,仙子说的那本书已经破旧,就算一块下品灵石吧。”
这个少年明显是把游记当作不值钱的东西。
但对她对了悟来说,前贤们的心得体会有时候更胜各种功法秘籍。
衡玉摩挲着手上的游记,也没特别强调它的价值,就按照少年所说付了钱。
路过书肆时,衡玉还进去买了笔墨纸砚。
她在穿越之前有练过毛笔字,但那不过是当兴趣爱好随便练练。
现在来到这个世界,毛笔字才是通用字体,她有时间肯定得好好练练,也免得一手字迹拿不出去。
回到院子里,衡玉支起书房里的窗,就着刚刚开始落下的夕阳光线练字。
她把宣纸铺展开,蘸墨挥笔。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字迹行云流水,飘若浮云。
虽然没有大家之风,但也算得上是中上。
她以前即使只是把毛笔字当作兴趣爱好随便练练,也是下过一定苦功的。
写完这张大字,衡玉才换成普通纸张开始练习。
练字时,她特意将一丝灵力注入到毛笔里,让灵力随着她落笔而游走在纸张上。
结果第一次时,灵力控制得不稳定,她手稍微一颤抖,纸张就被多余溢出的灵力直接划破。
衡玉将划破的纸张揉成团丢进纸篓里,重新凝神控制灵力,借着这种方法来控制她对灵力操控的精细程度。
——毕竟她体内的灵力不是她自己一步步扎实修炼出来的。
她对灵力的掌控程度还没有原身那么好,用现在这种方式慢慢练习,既能练字又能提高对灵力的掌控,一举两得。
走神想了其他事情,手上的灵力又不稳起来。
衡玉连忙控制心神,全身心投入到练字这件事上。
等到室内昏暗下来,衡玉才放下手中的毛笔。
她活动手腕,整理好那沓写好的手稿后,转身出了书房。
-
衡玉整晚都没有打坐修炼,而是躺在软榻上熟睡。
第二日清晨,晨曦从窗户里透进来,正好打在她的脸上。
衡玉随手抄起话本,展开书页后直接盖在脸上,借此来挡住阳光。
但很快,她就彻底清醒过来。
梳洗之后,衡玉决定去青云寺蹭个早膳。
她踏着满地晨曦,穿过那片银杏林再拐个弯,就接近寺庙了。
深山古寺,晨钟轻响。
寺庙被烟火缭绕,被雾气笼罩。
这一刻,青云寺看起来比很多宗门的洞天福地都要漂亮。
是那种出尘的、能让人心静下来的美。
有小沙弥握着扫帚在扫地,衡玉与他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走进寺庙里。
途径敲钟的地方时,衡玉随意往那里瞥了眼,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轻轻敲钟。
了悟穿着灰色古朴僧衣,浑身气质内敛。
他按照固定的节奏推动钟椎,当钟椎撞击在大钟上时,洪亮致远的钟声会响彻整个寺庙。
从衡玉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清他的神色——虔诚而专注。
这位无定宗佛子没有丝毫自矜于自己的身份。
就连做着撞钟这种平平无奇的事情,都如此认真以待。
衡玉瞬间不急着往斋堂走了。
她安静站在银杏树旁,等待了悟撞钟修行结束。
等了一小会儿,了悟松开钟椎,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他转过身来,瞧见不远处站着的衡玉时,脸上划过几分诧异。
刚刚在撞钟时,他是察觉到有人站在旁边的,但因为神识没有外放,了悟还以为是寺院里的哪个小沙弥在旁观,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早就过来了。
了悟走下台阶,绕过那丛丛灌木走到衡玉面前。
“早安,我打算去斋堂用早膳,你要一道过去吗?”衡玉出声询问。
“好。”
顿了顿,了悟补充:“早安。”
沿着石子路一直往前走,就走到斋堂了。
斋堂里面都是素食,衡玉拿起瓶豆浆和两个馒头——刷的是了悟的脸。
挑了张角落的空桌子坐下,衡玉吸了口豆浆,与了悟说起昨天的事情:“你觉得那范长平该死吗?”
了悟避重就轻:“他已入魔,若是活着会造成更大的杀戮。”
衡玉笑吟吟道:“该死这两个字就这么难说出口?了悟师兄,我突然怀疑你是在假慈悲。”
他说范长平活着会造成更大的杀戮,其实深层意思就是范长平该死。
但他却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稍稍绕了个弯。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不愿将伤人杀人挂在嘴边。”
“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菩萨慈悲,但杀该杀之人,也其实是对无辜者的一种慈悲。”
了悟日后要在这大陆游历传道,这一路怎么可能顺顺遂遂毫无威胁。
她要完成内门任务,也肯定会陪着他一起游历大陆。总不可能遇到什么事都她一个人顶上去解决吧。
所以衡玉觉得,她得多费些口舌功夫把了悟的错误思想掰正过来。
难道杀该杀之人就不是一种慈悲了吗!
甭管这番话歪理不歪理,能说服人的道理就是好道理。
衡玉这么想着,满眼真诚望着了悟,期待着他给出些反应。
了悟缄默。
衡玉抬起右脚踢了踢他。
了悟小心避开。
衡玉继续踢。
了悟直接从长椅上起身,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
眼看着他要端着馒头往隔壁桌走去,衡玉‘欸’了一声:“回来,我这回肯定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了悟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着要不要相信她。
几个呼吸后,他把装馒头的碗重新放回到桌子上,自己跟着默默坐下来。
“是这样的。”这家伙油盐不进,衡玉不得不掰碎了慢慢讲,“如果你不想手染血腥,日后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生怕了悟用一句他实力高强不容易遇到危险把她呛回去。
毕竟化神、元婴修士多数闭关潜修,在这片大陆上,结丹期就已经是能横着走的境界了。
衡玉连忙补充:“不说你遇到危险,万一我遇到危险、那了念小和尚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你不伤人,是你的慈悲。但这是不是对我、对了念的一种残忍?”
“我不是希望你双手沾染血腥,我只是希望你的原则能够分场合分时候。”
了悟咬了口馒头。
馒头被蒸得很软,所以很好下口。
咀嚼时面粉的清香在舌尖蔓延。
他边嚼着馒头,边垂眼思索衡玉的话:她的意思是,平时就保持着菩萨低眉的境界,遇到危险时也要学会变通学那金刚怒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