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孟子修的声音便远远传来。
方之平和宋高杰两人停下来回头望去,一身白衣的孟子修翩翩走来,步子不急不缓,面色柔和,赞一句风流倜傥也不为过。
读书人都极为讲究风度的,在外面不管是吃饭、做事还是走路,都不能粗鲁,否则就是有损读书人的颜面,所以,几乎每个读书人都是慢条斯理的,这也是‘外包装’的一种,给人以稳重感。
“孟兄早啊。”方之平打招呼道,这会儿刚刚卯时四刻(六点钟),大多数也就是刚刚起床,想他们这样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去上课的让人可是不多。
“你们哥俩更早,我刚起来的时候就见你在院子里打拳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个爱好。”孟子修好奇道,朝廷重文轻武,文臣看不起武官,读书人中甚少有习武的。
“强身健体罢了,让孟兄见笑了。”方之平解释道,所谓拳法真的只有强身健体的作用,跟后世的太极拳差不多,想要靠它去打架,还是歇歇吧。
孟子修了然的点了点头,怕是小时候身体不好才学了这个,不然一个秀才哪会大清早不读书写字,反倒是去打拳浪费时间。
“有兴趣学吗?”方之平问道,他见过的读书人都是清一色的‘文质彬彬’,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那种,骑马都得人搀着才能上去,以前他也问过二表哥要不要学,结果被拒绝了。
“不用,不用了。”孟子修想都不想便拒绝道,他身体还是挺好的,用不着练这个,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做几篇文章呢。
“你还是自己练吧。”宋高杰拍拍小表弟的肩膀安抚道,强身健体这事儿还是等到他年老致仕以后再说吧!
方之平郁闷:“改主意的话可以再来找我。”为什么古代没有体育课的概念。
宿舍离教室还是挺远的,三个人走了大概有半刻钟才到,昨天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通知了具体的班级,所以这会儿直接去教室抢座位就是了。
方之平本以为他们应该是班里最早到的一批人,没想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位置被占了,不过不同于方之平想要坐前排,他们占的是靠近教室后门角落的四个位置。
后面的四个人正齐刷刷的趴在书桌上补觉,方之平他们也无意打扰,迅速把身上的竹箱放在选好的位置上。
方之平和宋高杰选择的位置都在中间第二排,孟子修正则坐在方之平后面。
孟子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道:“你们知道后面坐着那几个都是谁吗?”
“谁啊?”宋高杰同样把声音压低,唯恐让后面的几个人听见。
“你又看不见脸?怎么知道是谁?”方之平疑惑道,从他们进门到现在,人家一直都趴在桌上睡觉,连头都没有抬,哪能分清楚谁是谁!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之前就打听过,咱们班里有永宁大长公主的孙子,后边的肯定有一位就是了。”孟子修解释道,他可是提前就做好功课了,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他心里清楚的很,方之平是定安侯的嫡次子,宋高杰是吏部宋振海宋大人的嫡次子,身份都跟他差不多。
“原来是他啊。”宋高杰和方之平面上皆是一片恍然,永宁大长公主可是当今皇上唯一嫡出的姑姑,丈夫是已经致仕的吏部尚书魏然,两口子夫妻恩爱,可惜子女缘不好,唯一的儿子不到三十岁便病死了,好在留下了一个男孩——魏楚,作为永宁公主府唯一的小辈,魏楚的受宠程度可想而知。
反正京城上到皇亲贵胄,下到平民百姓,就没有不知道魏楚这个人的,永宁大长公主的出了名的护短,魏楚本人则是个打架、斗鸡、赌博、喝花酒……十足的纨绔子弟,当然仅仅是这些的话,魏楚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名声,毕竟京城的纨绔子弟并不少,能在这中间出头还得得益于魏楚喜欢‘英雄救美’这个爱好。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敢强抢民女的还真没几个,所谓英雄求美也只能是拯救那些‘卖身葬父’、‘卖身还债’的‘可怜女子’,这在京城几乎成了一景!偶尔还会出现两男抢一女的戏码,不过在永宁大长公主的支持下,魏楚就没输过。
“他怎么来国子监了?”方之平疑惑道,这位永宁大长公主府里的宝贝疙瘩,既不考科举,也用不着来这儿结交人脉,过来干嘛?
“谁知道呢,反正以后怕是热闹了。”孟子修耸耸肩道,京城都知道永宁大长公主护孙子护的厉害,夫子敢不敢管这位学生都是回事。
第11章
辰时(七点钟)之前,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到了,除了李穆以外,跟方之平同院的同院几个人都在这个班里。
国子监里虽然有不少人是过来结交人脉的,但更多的人还是有志于在科举上走下去的,授课的夫子也都学识不错的进士,方之平在这里可谓是如鱼得水。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何况国子监的成分还比较复杂,分派别是难免的。
一类是像宋高杰这样书香门第出身的,成绩靠前,学习用功,也更得夫子喜欢。
一类是魏楚这样,后台大,到国子监来并非是为了读书,平时虽然不旷课,但也很少听课。
还有一类是贫家子,他们大概是班上最辛苦的,既要忙于读书,又得抽出很多时间来应酬,毕竟其他两类人他们都得罪不起,无论是文会邀请还是替写作业,甚至是酒会应酬,都是不敢拒绝的。
方之平并不属于这三类,他出身勋贵,然而家族已经没落,自己又是继承不了爵位的次子,但到底不是没有倚仗,行事倒也自由,不必受制于人。
“之平,柳言明天在留仙楼举办的文会你要不要去?”宋高杰懒洋洋的躺在座椅上,眯着双眼,伸直了两条大长腿问道。
阳春三月,天气渐暖,文会、踏春这一类的活动也渐渐多了,国子监课程虽然多,但也不会天天都是满课,而学生们也总能找出时间来放松。
方之平向来对这些文会敬谢不敏,一来是他年纪小,不能饮酒,坐在人群中难免尴尬,二来是文会除了交流日常、侃大山以外,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流程就是赋诗,这点实在是让他头疼。
“我明天要回家,就不过去了。”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儿,休沐日这天方之平都是要回家的,大齐朝官员是十日一休,在国子监授课的老师也是被正经授了官的,所以他们这些在读的学生们也跟着休假。
宋高杰无语,好不容易出来住不用被家里管了,他这还新鲜这呢,怎么之平总想着往家里跑,不过之平从小是在姑母跟前长大的,长于妇人之手,也难怪会这么恋家,以后他有儿子一定会亲自教导,绝对不会交给妻子。
“行吧,那我和孟兄一起去了。”宋高杰不在意的说道,孟子修爽朗大方,同他们表兄弟关系不错,也喜欢参加文会,他现在跟孟兄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快赶上表弟了。
方之平没有意见,继续临摹董大家的字帖,手腕上还帮着一个小小的沙袋,被衣袖遮挡着,这还是他前世知道的法子呢,用来练习腕力,多少有些成效。
刘时立在一旁,等着把少爷写好字拿起来晾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只留下三个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等到方之平把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才放下笔伸了伸懒腰,轻声道:“二表兄居然睡着了。”说着,就去里屋拿了件冬衣给宋高杰盖上,他火力旺不怕冷,所以屋里早就已经不用火盆了。
刘时一边在书桌前收拾东西,一边暗忖,跟少爷比起来,表少爷也太不用功了,都大中午了还能睡着。
等宋高杰从座椅上醒过来的时候,方之平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了,揉了揉发僵的脖子,宋高杰埋怨道:“你就不能把我抱床上去,在椅子上睡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那你还不得睡到明天早上。”方之平调侃道,以前一起复习的时候表哥还是勤奋刻苦的乖学生,他想着两个人相互督促、共同进步呢,没想到进了国子监以后,表哥明显就松懈下来了,倒也不是上课不听,而是课下的时间太散漫了,仅限于完成作业。
“那就睡到明天呗,反正明天又不上课。”宋高杰吊儿郎当的道,这要是在家住他肯定不敢,不说他爹会不会用戒尺打他,就是他爷爷那边,怕是也少不了惩罚。
“舅舅肯定是要检查你功课的,你总不能一直都不回家吧。趁着休沐还不赶紧多学学。”方之平劝道。
他前世这么大的时候也叛逆的很,背着父母偷偷去网吧打游戏,自习课旷课去操场踢足球……大抵中二少年都喜欢干跟学习无关的事情,而且旁人越劝越要坚持,甚至心理还会有一种隐秘的自豪感。
方之平很能够理解他表哥现在的想法,从小家里管的严,突然出来住了,家里人管不着了,自然也就放松了,如果他没有前世二十多年的记忆,大概也会如此。
怕激起表哥的逆反心理,方之平也不敢狠劝,平时只能借着舅舅检查功课的名头敲打敲打他,好在舅舅的威慑力还在。
宋高杰恹恹的叹了一口气,“月底的时候再说吧。”一个月休三次,他怎么着也得回去一次。
月底那几天再把这个月的功课复习复习,现在看的话,到时候也忘了。
方之平见状也知道他明天怕是又不准备看书了,委婉道:“你心里有数就成,别到时候来不及了。”
“行行行,你赶紧回去吧!姑母应该都在家等着了。”宋高杰催促道, “我先走了。”
瞧着表少爷匆匆忙忙的背影,刘时撇了撇嘴,“少爷,奴才都收拾好了,咱走吧。”
家里的东西都齐全的很,方之平回家并不用带多少东西,除了记了笔记的书本以外,就只有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脏衣服,刘时虽然是下人,但毕竟是书童,能识字、会干一些简单的活,但让他洗衣服就难为他了。
方之平就更不用说了,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他连贴身的衣服让别人洗都习惯了,哪还会亲自洗衣服!
***
“娘亲,我回来了。”方之平朗声道,乖巧的坐在宋氏旁边,揽住她的胳膊。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宋氏笑嗔道,男孩子长大了,难免就会跟女性长辈生疏,不说别的,她大儿子之铭幼时在老祖宗膝下讨巧卖乖,现在长大了也开始学他爹,不太爱往老祖宗跟前凑了。
好在之平没跟她生疏,不然就算她心里能理解,但也会伤心。
“娘让厨房备了喜欢的八宝鸭,你先去换身衣服,待会你爹他们来了,就上菜。”宋氏嘱咐道,这孩子,又瘦了,下巴都比之前尖了。
“还是娘亲疼我。”方之平笑嘻嘻的道,转身去隔壁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常服。
因为方道如常常过来侧厅陪宋氏吃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