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定国公想到了刚才的情形,有些好奇,同裴子清说:“你今儿的怎的注意到个小姑娘了?”
他还不了解裴子清么,这人当年是丹阳县主手底下最得力的人,后来叛变跟随了靖王,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此人日常生活极其乏味,既不爱财也不贪色,叫那些想讨好、奉承、贿赂他的人都找不着门道。方才却突然跟那小姑娘说话,小姑娘年岁不大,虽还生嫩,倒长得真不错。他和人家说话也委实不客气的,算是害了人家一把,莫非是动了凡心?
裴子清淡淡道:“也没别的,不过是觉得像一位故人罢了。”
“像谁?”定国公却想问个究竟,语气意味深长,“你若当真喜欢,倒不如我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裴子清立刻道:“她才多大!”
定国公就悠悠地道:“裴大人,你觉得你千辛万苦,终于做到了如今这等的权势地位,是为了什么?”
裴子清也明白他的意思,到了他们如今的地位,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不管世俗束缚,只遵从自己的欲望即可。但他却只是沉默不言。
那个人是他的心魔,他的指引,他的思慕……他的罪恶。
太过复杂,以至于无法言说,无法触碰。
“行了,马上就要见殿下,还是别说这些了。”裴子清提醒他。
前方就是殿下所住的别院,他们走到庑廊上时,便看到林立的侍卫将别院包围住,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定国公觉得有些奇怪:“这守卫怎的比前些日子还严了。”
自然,守在门口的侍卫是认得二人的,拿开长枪放了他们进去。不过两人的护卫只能留在外面。
靖王殿下有这个嗜好,回太原府的时候不住他的靖王府,反倒是喜欢住在寺庙里。他觉得靖王府太大太杂,倒不如寺庙里住着清净。
进了别院宽阔的前厅,只见陈设极简,黄色帷幔下供了一尊三尺高的玉佛,两侧排开六把东坡椅,中间却摆了个极大的沙盘,其中地势起伏,山川河流都一目了然,极为精细。一身着长袍的男子立于沙盘之前,低首看着沙盘的走势,他长眉如刀,如深潭一般不可见底的眼睛。虽不讲穿着,却是透出一种自然的凛冽之势。
定国公和裴子清跪下行礼:“殿下。”
定国公道:“我再三叮嘱了,应该不会有错。”
定国公听到这里冷汗都要下来了,苦笑道:“殿下说笑了!”
定国都不知该怎么接殿下的话了。他知道殿下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连忙问道:“您觉得这舆图有问题?”
他自十六岁分封于西北,便开始和军事打交道,如今十二年过去,已经是个极其老练的军事家了。舆图有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毕竟不是他亲自去勘探的,但凭借多年经验,和几次袄儿都司的经历,他觉得有些不对。
“多谢殿下。”定国公舒了口气坐下来。
“太后余党不多,傅家、萧家其他人,几乎在太后倒下的时候就立刻反戈了,如今倒也没有异动。不过东宫那边,太子殿下,似乎是手段残忍地诛杀了一批宫人,让皇上不太高兴。有些……殿下的人也在其中,属下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没能保住他们,还望殿下责罚。”
下属又道:“属下知道您也是忧心边疆,只是您前两日便一直闷在房中,再接着看舆图,恐怕也精力不济了。”
*
元瑾在别院吃过斋饭,到了下午,就同老夫人她们一起去崇善寺礼佛。
由于上午那件事,薛老太太一整个中午待元瑾都透着一股冷淡。元瑾虽能为自己辩驳,却无法抹去原薛四娘子做过的事,她的确就是脑子不清楚,喜欢卫衡还弄得人尽皆知,反倒给她埋下了今日的祸患!
便不知这件事会不会影响老夫人。
其实世子入选,再带一个姐妹,这人选未必是亲姐妹,堂姐妹也是可以的。也许今日这事,便让老夫人对她产生了芥蒂,不希望她入选,甚至也有可能影响到闻玉入选也不一定。元瑾一想到这些后果,又怎能不恨!
老夫人在拜完菩萨后,便去听高僧讲佛经了,她在五月会固定吃斋念佛一个月,所以这一个月都住在别院中。正好带着薛家众娘子一起念佛,积一些善德。
元瑾今天并没有什么吃斋念佛的心情,实际上她心中的情绪快要压抑不住了。
其他几位娘子还留在大悲殿拜菩萨,元瑾就从大悲殿走了出来。她沿着庑廊一路朝前走,越走越快,到最后便是跑了。直到停在了一片葳蕤的草木下面,她没有了力气,才蹲坐下来,将头埋进膝中。
她是聪慧老练,是能干,但也总有丧气的时候!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按着她计划的走,却无奈她本人,四房,总是有拉她后腿的时候!
前世的种种,也都不肯放过她!
元瑾将头埋在膝上一动不动。她只能放松这么一会儿,等回去之后,她便再不能露出弱态。
不管结果如何,她还等帮闻玉去争,总不能放弃这样的机会。
只是想到前世的人事,想到现在,她便顿生一种悲凉之感,难免叫她觉得窒息。
当她这般放纵自己沉溺的时候,却没有察觉到有个人走近。
看到她如一团鹌鹑蜷缩在那里,来人的脚步停顿。随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的,你又迷路了?”
第15章
元瑾听到声音抬起头。
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他个子很高,浓眉如剑,鼻梁高挺,整个人却有种儒雅的英俊。
是上次她迷路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他走路撞到她,抱着的书还撞伤了她的额角。
“我没有迷路。”元瑾淡淡地道。她有这么蠢吗,在同一个地方迷路两次。她就是想在这里躲个清净罢了。
他便说:“罢了,你不要再乱闯就是了。”说完正要离开。
元瑾正欲说话,却听到旁边的小径上传来说话声。
“娘子可是在担心入选的事?我瞧着今儿个的事却是对您有利的,卫小姐为难了四娘子,四娘子在老夫人面前败坏了面子不说,恐怕老夫人对卫小姐的印象也不好了……”
这声音似乎是薛元珍身边的贴身丫头青蕊。
随后是薛元珍的声音:“卫显兰我倒不怕,门第高也没用,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她的为人。我是不喜欢薛元瑾,她一个庶房的,怎么平白能得到老夫人的夸奖。今儿卫显兰这样说了她,老夫人应当就不喜欢她了,我才算舒心了几分……”
“就是喜欢也没关系,她一个庶房的,凭什么跟您争!我看咱们老太太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薛元珍笑了笑:“这也自然,她爹不过是个管马的,只配给家里料理庶务罢了,如何能跟父亲比!”
她们在谈论今天的事,竟还说到了薛青山。
元瑾虽然觉得薛青山为人懦弱,却也听不得薛元珍污蔑他。薛青山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倘若不是被家里耽搁,也不会没中进士,现在也不会失去斗志,只当个苑马寺寺丞罢了。
她想听这两人说更多,只是她们马上便要走近了。
元瑾四下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庑廊转角非常荫蔽,正想躲到那处去,却看到了面前这人。他还站在这里,表情松散地看着她。
他若站在这里,岂不是让薛元珍也不会继续说话了。
元瑾只能对他低声说:“你同我躲片刻。”说着就拉他要走,谁知道拉了一下,他却不动。
在他自己的地盘,居然要被人拉着躲。
她的手还隔着衣料抓着他的手腕。
她为人倔强,只是他迟迟不肯动,她虽面上不显露,眼中难免露出一丝焦急。因为那两人几乎立刻要走过来了。
“奴婢瞧着,二房的两个也不成气候。”青蕊继续说,“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他们一家子都上不得台面……上次算计六少爷的事,还是云涛少爷亲口同太太商量的。结果反倒让四房那个傻子选上了。”
“他们狗咬狗,便不是我们得了好处么。”薛元珍道,“不过哥哥说了,三日后定国公会亲自考核一番,到时候这种傻子,自然是过不了那关的。”
上次对薛云玺动手,果然是大房二房合谋为之。
元瑾刚听到这里,却又皱了皱眉,不过薛元珍说的是什么考核?
看来还得回去问问闻玉才是。
只是她们二人虽然说完了话,却并未离开。反而站在一树紫薇面前赏花。
她们不走,她如何走的了……元瑾思忖着,回头看到身侧的男子,他看着她问:“可以走了吗?”
元瑾摇头:“她们还站在外面。”她又说,“你在这寺庙中住,左不过礼佛念经的,平日很忙吗?”
元瑾说:“那还好,我看她们一会儿便也走了。”
只是又一会儿过去,两人仍然没有走的意思,薛元珍看到了一株开得正好的忍冬花架,两主仆拿了随身的丝帕出来,打算包一点新鲜的花回去做香囊。
元瑾有些无言。寺庙里种的花又不是自家的,为什么要在这里摘。
“你……”元瑾正想侧过头,跟他说让他等久一些。这人却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带着往前走。她压低声音问:“你做什么!”
“走这条路吧,我看她们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他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往前。
“前面这条路方才看到有人封住了,根本不许人走!”元瑾皱眉,“你可别带我胡乱闯。”
他做了个手势,暗中的侍卫便悄悄领命去了,等他们走到那路口时,果然没有人守着。
元瑾有些疑惑,她方才分明见到有人守在这里,并且还看到定国公府的护卫出入,她当时还想着,这里住的人应当是和定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这男子一眼,他究竟是什么人?
元瑾却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男子一番,这次她看出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此人应当不是个一般的居士,他说话做事无不闲适平和,和居士的气质不同,这更多的是一种超然的闲适。或者来说,这是一切顺遂己意的人才有的感觉。并且他虽穿着布袍,却步伐稳健,方才拉她的手更硬而有力,似乎有习过武的样子。
“你真是这庙中的居士?”元瑾语气一顿,“似乎有些不像。”
“那你是何人?”元瑾问到这里,心中已隐隐有所戒备。“为何会在寺庙中居住?”
这人虽然没有坏心,但不是居士,为何住在寺庙里?
他便说:“我是定国公府的一位幕僚,姓陈。方才你看到守在这里的便是定国公府的人。你既知道了便走吧。”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了。
他竟能知道方才是定国公府的人出入这里,那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平常人并不认识定国公府的人。且这种功勋世家的幕僚,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