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正色道:“爷爷,我晓得你是一心为了我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仔细再想这事的。只是这一回,灵州我一定要去。那边出了疫情,有我好多熟人。不冲着魏王,就算为了普通的将士,我也应该去的!”
陈振瞪着她,她丝毫不加退让,与他对视。
陈振虽看出了她目光里的坚定和固执,终还是不死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真非去不可?”
“是!”绣春斩钉截铁,“除非您把我用绳子捆了!”
“好……好……你如今眼里心里只有个外人了!要去,随你便就是!”陈振扭过了头,气哼哼地挥手,“赶紧走!不要再在我跟前晃!看了心烦!”
绣春笑盈盈道:“是,我明早就走,不会再在你跟前晃了惹您心烦!”见他气结,忙上去扶他坐下,这才郑重道,“爷爷您放心!那边事完了,我立马就回来!没您点头,我绝不和他好。这样您总放心了吧?”
陈振本是满心不痛快,觉得她就要被人拐跑了一样。被她这样又哄又劝的,心里才稍稍舒服了些,坐着发呆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去吧去吧。既然要上路,赶紧去收拾东西。爷爷明早亲自送你……”话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绣春心里也涌出了一丝难过,嗯了声,转身去了。
这一次,考虑到灵州那边的情况,绣春收拾了许多备用的东西出来,力求没有遗漏。打装好后,次日五更,被陈振送了,早早地去了林奇宅邸,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林奇大是感动,当即带了她与被派去的几个御医汇合,连同准备的药材一道,在特派的一行羽林卫护送之下,再次踏上了去往西北的路。
陈振目送绣春坐的马车疾驰而去,直到最后,影子缩得看不见了,这才满腹心事地归了家。到了正堂,在边上家人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下,背手立在高悬着的那副寿裱跟前,歪着脑袋看了半晌,最后瓮声瓮气道:“给我把这个摘下来!”
家人莫名其妙,却也不敢不遵。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摘了,问道:“老太爷,是要换地方挂吗?”
陈振气哼哼道:“还挂什么挂?给我收起来,不要再让我瞧见!”说罢拂袖而去。
据说,当初疫情初初被发现之时,魏王便立刻下令将灵州城门关闭,禁止人员进出,同时调军队远离居民聚居区,所以疫情并未大面积蔓延开来。听留下的一支守军说,如今大军主要驻扎在青龙镇那一带。向他们打听疫情,他们也不是很清楚现状,只摇头,面露担忧之色。
同行的几个御医都露出辛劳之色,绣春也因了连日赶路十分疲乏,却是一刻也不愿停歇,坚持立刻赶往青龙镇。众人无奈,只得随她一道连夜赶路,终于在天明时分,抵达了青龙镇。
听他所言,萧琅应该还无恙。绣春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立刻又问疫情。
“我军染病人数,将近十之一二了,还有蔓延之势。不但战斗力锐减,军心也是不定。也是因了这个,才给了突厥人苟延残喘甚至反攻的机会。这半个月里,对方来袭数次,刚前日才结束一场战事。”
大军总人数将近十万。十之一二,就是一两万人……
这样庞大的数量……
她脸色微变,继续问道:“染病人员呢?如何处置?”
他停了下来。
“发病之初到现在,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月。”
绣春略一沉吟,道:“带我们过去!”
“不必让殿下分心了。先去白虎镇吧。”绣春匆匆应道。
第71章
绣春转身时,迎面看到两只老鼠从不远处飞快窜过,入了杂草从消失不见,问道:“现在这里很多老鼠?”
她记得数月前她过来时,可能是只停留了几天的缘故,没怎么见到这东西的身影。
绣春略皱了下眉,先随人去往白虎镇。到了的时候,发现情况比自己原先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几分。
疫情发生后,萧琅和这里的军医在隔离方面的措施,做得已经算是到位了。但是绣春人还没进去白虎镇,先便似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死亡绝望气息。
十八个军镇的军医,加起来数百人,如今已经有几十个先后病倒了,其中几人病情还不轻。绣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出自己在家时,叫巧儿等人一道连夜赶制出来的口罩,分发给了军医们。
口罩是用双层纱布做出来的,中间填了一层薄棉。她叫他们仿这样子继续赶制更多的出来,用以替换。凡健康人进入病区,必须戴口罩,每晚用配制出来的消毒药液清洗,在沸水中煮过,次日曝晒。此外,领、袖、裤管扎紧,外衣每天也要经过相同消毒处置。以上必须严格执行。
“救护病患的第一件事,就是防止自己也被感染。”她这样说了一句。
军医们起先不解,听她详细解释,得知这是防范自己也被传染的有效方法,想起先前中招病倒的同行,若有所悟,急忙接了口罩,纷纷照了绣春的样子戴了起来,又拿绳子扎自己的衣袖裤管。
准备完后,军医介绍,军中现在传染的是伤寒,正以汤药大面积治疗,只是效果却不大好。提起这个,众人都是面带愁云。
军医所说的伤寒,是一种因了大肠杆菌而引发的急性肠道传染病。症状是发烧、腹痛、腹泻、部分病人身体出现玫瑰疹,相对缓脉,最后是肠道出血或穿孔的并发症,死亡率在百分之三四十左右,传播方式是污染水和食物、日常接触以及蚊蝇传播等。
据绣春所知,近代克里米亚战争中,也爆发过这种传染病,最后因病而死的士兵,竟是战死的十倍,可见其恐怖。
几个太医面露凝重之色,不敢怠慢,急忙进去查看。绣春也跟了进去。依次看过七八个患者,程度轻重不一。几人最后一道停留在了一个重度患者的面前。
这是一个壮年士兵,此刻正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的一张席上。仔细查看,发现患者面、颈、胸部潮红,有明显出血点,犹如醉酒一般,面部浮肿,翻看眼皮,伴有眼结合膜。想起方才从自己面前奔跑而过的老鼠,心中一动,蹲下去用手按压患者肾部,果然,肌体有疼痛反应。
她还没开口,边上一个姓孙的太医忽然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错了,错了!你们都错了!”
军医不解,一人问道:“孙大人此话何解?”
孙太医焦急道:“发热、畏寒,头、腰、目眶疼痛,颜面充血醉酒貌,皮肤淤斑,此症并非伤寒瘟疫。而是瘟毒疫疹!只是两者起初症状相似,这才容易混淆,内里却完全不同!军中传染的病,分明是瘟毒所致,你们却判定为伤寒,如此用药,犹如南辕北辙,如何好得起来?”
军医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快!速速换掉汤药!”
孙太医大声命令,疾步去写方子。
此次被派来的这几个太医,对于瘟病颇有心得。绣春见孙太医很快便查出了病因,与自己所想的正相符合,心中终于略微松了口气。
孙太医口中的这“瘟毒”,便是流行性出血热。是一种因了动物性虫媒而引起的严重传染病,死亡率甚至还要高过伤寒杆菌传染病。除了用药,最最重要的,还是要灭除病源。
在这里停留了不过这么一会儿,她便数次看到老鼠流窜于各个角落之中,甚至在人脚下飞蹿。
极有可能,这些到处都是的老鼠,便是此次瘟疫的起因。只是,老鼠身上所携的病源,又来自哪里?
暂时没空去想这个,先组织人手,务必把老鼠灭掉,挖坑填埋石灰集中处理,消灭疫源才是重点。否则,光有汤药,不灭鼠患,也是空忙一场。
防疫治疫如火如荼地展开。
绣春和太医、军医、以及临时挑出来受简单培训后上岗的士兵们一道,一心扑在了治病的事上。病人太多了,一个又一个,仿佛永远没有看完的一天。几乎每天天不亮地睁眼,忙碌到深夜时分,实在太累了,便倒下去胡乱合上一眼,睁开眼再继续。就这样一转眼,三四天过去了。
她太忙了,一心想着早日让感染了疫情的士兵恢复健康,甚至没空去想萧琅现在在做什么。他也一直没出现。直到第七天,白虎镇里的疫情初步得到控制,一些病情较轻的人已经痊愈,被准许离开疫区,绣春稍稍才喘了口气,便又得知了消息,前线再次发生了战事。
军医们被调走了一部分――有战斗,就有流血和受伤,那边也需要医生。
绣春起先仍留在白虎镇,一边继续与留下的军医们一道工作,一边忍不住胆战心惊地挂念着萧琅。过了一夜后,见这边情况基本稳定,实在按捺不住了,把自己的事情交给了孙太医等人后,立刻便往青龙镇去。那里靠近战地,是阵前受伤将士们的集中医治之地。
比起疫区一开始的那种绝望和压抑,这里给人的感觉就是鲜血淋漓和惨烈痛楚。到处是从前线被送回的源源不断的伤兵。哀鸣呼号声不绝于耳。
她这次过来,就是考虑到了战场的特殊性,带了不少用于消毒和麻醉的药剂过来,派上了大用场。到这边的两天时间里,除了各种皮带肉绽的伤口清创医治,她也和军中一个最优秀的王军医一道,为一个腹部受到严重破伤,肠子溢出的伤员做了复位缝合手术。送来时,对方的肚肠是用一只碗扣住的,直到躺在了手术台上,仍是面不改色,让她肃然起敬。
这里的条件下,没有她习以为常的无菌术、平衡、输血,有的,只是因陋就简,尽量从可得的医疗条件着手,不能局限于西医的一套。
军医们对冷兵器造成的外伤处置,有着丰富的经验,有些符合现实条件的独到处置手法,让她见了也颇觉心得。但是即便有过上次她来时的授课,军医们对于这种外伤手术中的无菌概念还是没有足够的认识,他们一直觉得,伤口过后的脓肿发炎,是本来就存在的不可避免现象。
因了伤口感染而致的死亡是很不值的。也是在那场克里米亚战争中,英国的战地医院里,因为护理技术落后,因伤而死的士兵,几乎大部分都是因为伤口感染。南丁格尔女士就是在那时率领三十八名护士抵达前线为战地医院服务。因为她们的护理,伤口感染减少,从而大大降低了士兵的死亡率。
到这里的这两天时间,她除了医治伤员,更是再一次现场强调和示范灭菌处置的重要性。用配置的药水和温盐水冲洗伤口肚肠,也为缝合用的针线器具消毒。因为她的特殊身份和前次魏王的命令,军医们无不相从。
只有亲历参与过军人的流血牺牲,才会真正感受到战争的无情。马不停蹄的忙碌之中,她也觉到了空前的疲惫,唯一能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就是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