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上瞧着仿佛仍是带笑,再仔细看,又觉得这笑有点奇怪,叫他看了……觉得不安。
绣春洗手时,抬眼见方姑姑立在一边,看看魏王,又看看自己,似乎欲言又止,不大放心的样子,便道:“姑姑放心,林大人回来前,我一定会照管好殿下的,不敢有半分怠慢。”
在方姑姑看来,王府要纳她入门,她应当欣喜才对,先前这才贸然便开了口。不想竟碰了个软钉子。一时还不好对萧琅提。自己尴尬不说,此时又开始担心她会因此而不尽心。见她冰雪聪明的,一下便猜到了自己的所想,讪讪点了下头,勉强笑道:“我晓得你做事向来好。那你好生替殿下瞧,我先出去瞅瞅。”说罢出了禊赏堂。
等方姑姑一走,绣春的脸色便没那么好了。一语不发地替病人检查膝处。
萧琅心中愈发不安了。哪里还有昨天半分的快意之感?只小心留意她的神色。见她始终淡淡的,连正眼都没瞧自己一下,踌躇了片刻,便把屋里的侍女都打发了出去。
“你……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终于试探着问道。
“今天有没有痛?可曾下地走路过?”
她答非所问,连眼皮也没抬起,只淡淡开口这样问了一句。语气还带了些僵硬。
萧琅想了下,道:“还行……不是很痛……照你的叮嘱,并没怎么下地走……”
她嗯了声,起身。
“看样子并无加重的态势。我给你上药吧。上完药再观察一天。然后作定夺。”
“方才……你跟姑姑说那话,什么意思?”
她过去取药,往自己手心涂抹擦热的时候,他问道。
绣春坐回了他面前,面无表情地道:“就是那个意思。殿下怎么听不懂?”
萧琅愈发确定了,她今天心情真的不好。趁她双手交替在自己膝上揉擦上药时,仔细打量她的脸庞。
方才没细看,并未发现。此刻距离这么近,看见她两边眼圈下笼了淡淡一层青晕,仿似没睡好的样子。心中一动,也不顾方才两次被她落了话,再次问道:“你昨晚没睡好?”
绣春瞟他一眼,没有应答。
白日里,蒋太医过来察看他腿的时候,提到了她去太医院找御医商议他病情的事。此时再见到她面带倦容的样子。她虽没说,但想来,对自己的“伤情”必定十分牵挂。想象她为了治好自己的“伤”在那里苦苦钻研,自己却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
“躺平吧。给你揉下关节侧旁的位置。”
她上完了药,抬眼看向他,淡淡地道了一声。
他踌躇了下,慢慢坐起身,盘起了双腿。
“你想做什么?我叫你躺下去,躺平!”绣春有些意外,眉头拧了起来,“这种姿势不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他双掌搭在自己双膝之上,迎着她不快的目光,呼了口气,低声道:“我不该骗你的。其实……”
“其实我的膝处无碍。只是我……”
他停了下来,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才好。
绣春惊诧无比地盯着他。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剩下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和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她猛地一个转身,低头飞快地收拾刚刚被摊开的那个医囊,重重打了个结,一把抓过,抬脚便往门口去。榻上的萧琅一跃而起,连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一个大步便赶到了她的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腕。
他抓得有些紧,甚至勒痛了她的手腕。她甩了下,没松脱,便放弃了。立着没动,用力呼吸了几口气,等胸中那股子恨不得狠狠敲他脑袋一榔头的怒气稍稍平伏了些,这才回过头,睨着他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腿脚无碍是件大好事。我也该走了。”
萧琅见她说完这句话,目光便落到自己还抓住她的那只手上,虽无言,却充满了嫌恶之色。这才惊觉自己一时情急,竟抓到了她的手,急忙松开,改为站到了她的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你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他凝视着她,压低声,几乎是低三下四地恳求了起来。
“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绣春也压低了声,咬牙道,“我当初是因了林大人的缘故,才接手了你的。咱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可当不起你的这话。快给我闪开!”
“我不该装受伤骗你。但我真的是……”
“兰芝姐!兰芝姐!殿下叫你进来呢!”
绣春朝着外头冷不丁喊了一声。
萧琅一滞。
“来了。”
兰芝和另个侍女很快进来,看见魏王竟赤着双脚立在地上,惊诧难当,讶道:“殿下,您这是……”见他一声不吭,便顺了他的目光看向了绣春。
绣春往后退了一步,朝满面疑虑的兰芝点了下头,再没看萧琅一眼,绕过他便匆匆去了――
第49章
方姑姑虽不禊赏堂,却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说陈家的那位女郎中方才匆匆离去了,心知有异,急忙便赶去禊赏堂,到了时,果然不见陈绣春,只萧琅一背对着自己,赤足立地上一动不动,边上的侍女们面面相觑而已,大是惊异,哎了一声,正要责备兰芝等服侍不周,忽见萧琅转过了脸,对着自己道:“姑姑,来得正好,有话要问。”
他语气沉稳,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这一句,自己便弯下腰去,穿回了方才兰芝送到他脚前的鞋,然后自顾到了那张榻上坐定。
兰芝立刻觉察气氛不对,急忙领了其余侍女退下,顺道掩上了门。
方姑姑到了萧琅身前,看了眼他的膝,“殿下,你的腿……”
“我的腿没事,”萧琅打断了她的话,看向了她。他的神色依旧温和,但双眸烛火映照中,隐隐似有晶芒闪烁跳跃。
她有些捉摸不透他此时心绪到底如何,忽地微微紧张起来。这种感觉,从前从未有过。
“这是怎么回事……”她勉强道,“你的腿,不是说要至少半个月方能好吗,莫非是她昨日说错了话?”
他唇角略微一扬,答非所问:“姑姑,是不是瞒着和她说了什么话?”
方姑姑一怔,“她……跟你说了?”
“没有。”萧琅淡淡道,“所以问你。”
方姑姑一咬牙,道:“殿下既问了,说也无妨。确实是与她说了几句话。也并非别的什么。殿下可还记得先前提过的那事儿?方才跟她提的,就是那事。不想她竟拒了。怎的,她殿下跟前甩脸子了?”
萧琅眸光一暗,神色渐渐转肃。
“殿下,这陈家的女子,略有些托大了。开口前,也曾着暗中探问过她的详细底细。得知她生母竟是当年蜀王谋逆案中被牵致而抄家的董家。她自己本也曾被发卖到了烟柳之地。不说陈家如今不过是商户,光是她母族这样的出身,让她入王府侍奉殿下,其实都是有些不妥。实是瞧她材出色,殿下似对她也有属意,这才破例,开了这个口的……”
“姑姑!”
萧琅蓦然开口,语调略微上扬。
方姑姑一凛,立刻止了口。
萧琅凝视着她,缓缓道:“姑姑从前是母妃身边的得力,对也有抚育之恩。故对姑姑一向敬重。这府里的许多事,姑姑自然是可以做主的。但有些事,却并非能决定。姑姑自己应当也晓得。还望姑姑记住此刻的这话,往后勿要再自作主张。”
方姑姑的脸顿时微微涨红,低头不语。
萧琅缓缓从榻上起了身,神色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道:“姑姑早些去歇了吧。这里无事了。”
方姑姑目送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终于摇头:“罢了……还道那女子只入了他眼而已,不想他竟如此……”低低叹了一声。
绣春回到陈家时,情绪已经平定了下来。去看望苏景明,听见屋里头笑声和话声和成一片。巧儿与另几个丫头正陪他说话。站窗外,透过半开的支摘窗望进去时,里头的巧儿正说吃食:“……护国寺的羊杂、南街口的凉面儿、后巷的虾肉包子,还有城隍庙的糖葫芦、驴打滚、爆肚……好吃的可多了,保管吃了还想吃!”
“要吃要吃!”苏景明欢呼的声音传了过来,“姐姐带我去!”
巧儿笑嘻嘻道:“好啊!等有空了,就领你去!”
“还有绣春,也带上她吧,好不好?”苏景明央求道。
巧儿和几个丫头都哈哈笑了起来:“苏二少爷傻啊!要说,让大小姐带上我们去,这才对!”
苏景明羞涩地笑了起来:“我是有些傻……以前老家,人家背后都说我傻……就只绣春夸我聪明,她可好了……”
苏景明生得漂亮,嘴巴响亮,又像个孩子一般,巧儿和几个丫头一见,就很是喜欢,所以照了绣春的话陪他说话,免得他觉得孤单。此刻听他这样说,对望一眼,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苏景明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笑了起来。
绣春唇边不自觉地也跟着露出了丝笑意。
对于自己先前为什么竟控制不住脾气,最后对着魏王发作了出来,当晚,夜深静的时候,她忍不住也想过。
一个是监国亲王,位高权重。一个是商户出身的平民,生母甚至还是遭惩的罪臣之女。天差地别的两个,能有什么交集?
无可否认,权力无论哪个世代,哪怕再过一千年,也永远会是一件大多数都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她不会刻意去攀附权力,却也不至于清高到蔑视权力的地步。所以她尽心尽力地为太皇太后治眼睛。倘若能借此而邀好于她,总不是一件坏事。
侍妾自然没什么地位可言,但其实也是一种挺有弹性的身份。倘若她接受了,懂得讨这个男的欢心,也会自保护,想来不但自己得道,连带背后鸡犬也能升天。且以她对魏王这个男人的直觉,就算往后情松爱弛了,应也不至于翻脸不认人。怎么算,好像都是件划算的买卖。这大约就是王府那边的想法,所以方姑姑才会这样开了口。但方姑姑不知道的是,绣春听了她的话后,除了因她那种托大口气而被引出来的几分不快外,最大的感觉还是可笑。
绣春被这个此刻才惊觉的念头吓了一跳。越细想,越是肯定,心中也越发不安了。
她觉得她现急需的,是好好检讨自己。
昨晚没睡好,绣春次日醒来后,便有些昏头脑涨的。洗了把冷水脸,这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陪着陈振和苏景明一道吃早饭时,苏景明便央求绣春带他出去玩,吃那些好吃的东西。
今天不用入宫。她还等曼陀罗到货。手头并没什么急待她要做的事,便应了下来。苏景明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连陈振边上看了,都忍不住一边摇头叹,一边偷着乐。吃完了早饭,叫了巧儿相陪,再按陈振的意思,让许鉴秋跟着,准备好了,一行正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