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  第-2页

凝望着她,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
  洛神正瞧着建康城的方向,遥想和父母阿弟的聚首,李穆归来的盛景,心中无比骄傲,忽然感到有些异样,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定住了。
  李穆不知何时已是归来,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过十数步外的那道花墙之畔。
  这个男子,他的身上还带着行路的风尘,望着自己的目光,却是如此明亮有神。
  “郎君!”
  洛神没想到,日思夜想的李穆,这么快就出现在了这里,惊喜不已,叫了他一声,下意识地朝他奔去。
  李穆笑着,大步向她迎去,几步跨上台阶,张开臂膀,一下将自己的妻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
  夜幕再次降临,铺天盖地,笼罩了整座城池。
  建康宫中,一座后殿之中,灯火惨淡,映照出殿中那一张张透着沮丧和绝望的脸。
  刘惠傍晚时接到高雍容的密诏,命他入宫。本不欲去,奈何诏令不断,沉吟了片刻,终还是出了门,从偏门入宫,悄悄来到此处。
  高雍容已经卧病许久,先前据说一度病得人都糊涂了,但今夜,除了面容苍白,人削瘦了许多,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甚至可以说,好得异乎寻常。
  她穿戴整齐,脸色阴沉,一双眼睛,闪烁着光芒。
  到了的人里,除了刘惠,还有几个宗室亲王。几人相互看了几眼,便向高雍容行拜见之礼——毕竟,只要李穆一日未登基,她一日不退位,便还是南朝的太后。
  刘惠草草行礼过后,便问高雍容诏令自己前来的目的。
  高雍容的目光扫过一圈众人,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几人,一向得我重用。如今朝廷危如累卵,李穆反贼,咄咄逼人。你们这些人,须得尽忠,助我除去李穆,不得推脱!”
  她话音落下,几个宗室缩了缩脑袋,沉默不语。
  刘惠想起白天等待李穆入城之时的情景,心中对高雍容又是鄙夷,又是厌烦,推脱道:“他兵强马壮,又立了北伐巨功,莫说民众拥戴,就连太后你的本家兄弟,不也转投于他了?太后叫我等来,又有何用?大势已去,不如顺着他,太后日后不定还能保住荣华,何必多此一举?”
  高雍容仿佛大怒,猛地拍了一下案面,脸上血色失尽,嘴唇发青,哆嗦着叱道:“刘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于我!陛下是我的亲生儿子,平日最听我的话了!只要我在他面前说一句,要你的脑袋,易如反掌!你当我不敢杀你吗?”
  几个宗室面露讶色,又飞快地对望了一眼,头愈发低了下去,一声不吭。
  刘惠见她双目光芒闪烁,也渐渐觉她有些不对劲,便敷衍道:“臣之罪……但不知太后有何能够克敌制胜的法子?”
  高雍容脸色这才稍缓,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芒,压低声道:“我要你去见李穆,就说我自愿退位,你哄得他高兴了,趁他不备,你替我一刀杀了他!只要他死了,我便叫陛下让你做宰相。冯卫那个蠢货,半点用处也无!”
  刘惠试探着道:“陛下不是已然驾崩?太后何以能让陛下再封我为宰相?”
  高雍容脸色一变,怒道:“胡说!谁说我的登儿驾崩了?你敢诅咒陛下,莫非你也活腻了?”
  刘惠终于确定,眼前这个高雍容,怕是已经神志错乱。当下口中一边敷衍,一边转身,拔腿就走。才走几步,听见身后一阵脚步脚步声近,还没来得及回头,竟被高雍容一掌狠狠给推到了地上。
  “刘卿,你是不听我的话了,要去告密,讨好李穆不成?”
  他转过头,见高雍容俯视着自己,双目幽幽,语调阴恻恻的。
  昏暗的烛火被殿角涌出的风掠动,晃荡了几下,照得她的模样愈发瘆人。
  刘惠今夜之所以还肯来这里,确实是存了想要探听她的意图,再去李穆那边告发,以求新君信任的念头。见目的被她戳穿,又被推倒在地,再无顾忌,骂道:“你这疯婆,如今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当初若不是你无能,怎会害我险被活埋,家财尽散?如今还逼我去刺李穆?你当李穆那么好刺?你自撒疯,我告辞了!”
  说完,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就朝殿外走去。
  谁知还没走几步,后背突然一凉,接着,一阵钻心般的疼痛之感,从方才那部位传来,迅速传遍了全身。
  刘惠僵在了原地,慢慢地回头,才知一把匕首,插入了自己的后背。
  高雍容手中死死握着那把匕首的柄,冷笑道:“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却不替我做事,背叛于我。想走?没那么容易!你去死吧!”
  她猛地拔出匕首,又咬着牙,朝着刘惠继续戳刺。一边刺,一边大笑。
  血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地从刘惠的身体里流出。
  刘惠拼命挣扎,终于从高雍容的匕首之下逃脱,跌跌撞撞,逃往殿门,逃了几步,又被追上,刺了一刀,再次扑倒在地,撞倒了那排烛台。
  烛火落地,烧着了帐幔,火舌迅速蔓延上升。
  高雍容咬牙切齿,继续挥刀,胡乱刺杀。
  刘惠在地上爬着,身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在场的几个宗室,被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幕给惊呆了。见高雍容目光狰狞,挥舞着匕首,一下下地刺着地上的刘惠,状若疯狂,突然转头,两道目光,仿佛射向自己,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哪敢再留,纷纷拔腿逃跑。
  刘惠发出的痛苦嚎叫之声,充斥在起火的大殿之中,久久不散。


第170章
  久别重逢,爱妻有孕。路上所有的辛劳, 一扫而空。李穆的喜悦难以言表。
  天很快黑了, 两人一道用过饭, 他牵了她手, 正要到江畔散步消食,忽然看到远处,建康城北的那个方向,起了一片红光。
  城中仿佛失火了!
  没片刻, 确切的消息, 便传递到了两人的面前。
  是皇宫起火。最先着火的殿宇,便是高雍容所在的那处。
  “……高将军已调了人手紧急灭火, 命小人来此通报大司马和夫人。火势太大, 太后……已殒命于太初宫的后殿……”
  传讯人跪在那里, 低头, 停住了。
  李穆迅速看了眼洛神,问详情。
  那人说:“据逃出火场的宗室言, 太后今夜秘召他几人入宫, 去了之后,才知是要谋划对大司马的不利。同去的还有刘侍中。刘侍中态度不敬, 惹太后不快, 又遭刘侍中反讽, 太后大怒, 摸出一把预先藏起的匕首,胡乱刺倒了刘侍中, 他们恐惧逃走,随后后殿便起了火……”
  “宫人先前被命不准靠近,待发现起火,听到里头传出太后呼救之声,但火势已是很大,进不去了……”
  那人还在说着,洛神望着远处夜色之中那簇仿佛跳动着的红光,呆住了。
  一只手从旁悄悄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洛神回过神,转脸看向李穆,见他望着自己,目光中隐含担忧,压下心中因这突然消息所致的震惊,定了定神:“我无事,你莫为我担心……”
  话虽如此,想起自小到大,曾经的姐妹相处,心底终还是涌出一缕难以言明的悲伤之感,沉默了下去。
  李穆将她拥入怀中,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我先送你回房,我去城中看看。”说着打横抱起了她,入屋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命侍女在旁好生伴着,自己匆匆去了。
  洛神睡不着觉,也安不下心,睡睡醒醒,一直等着,次日清早,李穆终于回来。
  他昨日抵达,此前餐风露宿,本就辛苦,没怎么歇息,昨夜又出了这事,恐怕早已疲倦不堪,见他回了,忙起身,问他肚子是否饿了,叫人传饭。
  李穆双眸带着些血丝,摇头,扶她躺下,叫她再歇着。
  洛神鼓起勇气,问宫中失火的情况。
  昨夜那场起于太初宫后殿的大火,借助风力,火势很猛,烧了一夜,至五更,才终于灭了下去。
  大火不但将整座太初宫焚毁,连带也波及到了近旁的几座宫殿。
  这倒是其次。
  收拾太初宫后殿废墟之时,发现两具死死扭在一起的焦尸,从衣着不难判断,一为刘惠,另具便是高雍容。
  观姿势,显然在失火之后,高雍容想逃出去,被不甘独死的刘惠死死拖住了腿,两人最后一道殒命在了火场之中。
  李穆沉吟了下,终还是隐瞒了详情,只说大火已经灭了,高雍容也不幸殁了。
  洛神沉默了片刻,道:“我阿姊,死前想必有诸多不忿吧?”
  李穆安慰道:“你莫难过了。放心吧,我必照礼制,厚葬了她。”
  洛神向李穆道谢,又朝他微微一笑。
  “郎君,你也不必为我担心。阿姊忽然这般死去,我确实有些难过,但你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
  她叹了一声。
  “阿姊这般去了,倒是叫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慕容替当日占领建康,以我羞辱于你,后那般死去,与我的阿姊,何其相似。”
  “我的阿姊,一心固权,险些葬送了建康城和城中之人。慕容替偏执于复仇,为自己的痛苦和屈辱,要让全关中,乃至全天下的人陪葬。在他们看来,他们自己无论做了何事,哪怕天怒人怨,亦有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他们却不知,这世上有人遭受过的苦痛,应当有的仇恨,并不在他们之下。但那人,却不会因了自己的苦痛和仇恨,施加到别人的身上。”
  “心若是被恨或欲望填满,哪怕已经做了天下至高的帝皇,也是无法满足。他们落得这般下场,不是别人害的,而是咎由自取。”
  “我如此幸运。我的郎君,便是那个和他们完全不同的人。”
  她抬眸,凝视着李穆,一字一字地道。
  李穆的心底,涌出了一阵暖流,将洛神拥入怀中,久久地抱着,不愿松手。
  ……
  洛神伴着李穆,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日头西斜,半室染金。
  耳畔是如此的宁静,只有枕边人发出的均匀的呼吸之声。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太累了,终于能够放松下来,此刻依旧沉沉地睡着,还没有醒来。但一只手,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握得太久,两人手心相触之处,已是沁出一层潮热的汗意。
  洛神没有唤醒他,也没有抽出自己那只被他握在掌心中的手。
  带着些许睡足刚醒的慵懒,她静静地依在他的身边,感受着犹如带着他体温的暖暖气息的包围,恍惚之间,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那年在义成的那个黄昏。
  彼时她初到,便遇围城。也是如此一个斜照满屋的黄昏,她回屋,看到疲惫归来的他为了不弄脏她的床铺,卧在一张条几之上,便沉沉睡去。她几经犹豫,靠近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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