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  第-1页

他盖被之时,被他握住了手,她便趴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已是过去很多年了,但那个被他握手不放的静静的黄昏,至今想起,依旧如在昨日。
  洛神情不自禁朝身畔的男子又靠了些过去,忽然感到一臂搭在了自己的腰上,将她身子揽着,轻轻带了过去。
  接着,一只带着火热温度的宽大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之上,轻轻地抚摸。
  他醒了。
  洛神伸出一条胳膊,搂住了他的脖颈。
  李穆吻她,温柔而缠绵,良久才松开,两人额面相贴,微微喘息,洛神听他在自己耳畔低语:“阿弥,多谢你了。”
  洛神睁眸,和他对望了片刻,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何事谢我?”
  “谢你知我。”
  “这些日,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曾对我言,要做这天下的皇后。”
  “阿弥,你是为了成全于我,好叫我无所顾忌,是不是?”
  洛神笑了,凑过去轻轻亲了他一口,说:“是我想还是你想,又有什么关系?你已为我退让太多。我早知道了,这个天下,本就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君临。”
  “郎君,我等这一天已等了好久。如今终于到来,我很是高兴。”
  李穆凝视着她,慢慢地收紧了搂住她的臂膀。
  天渐渐黑了,李穆怕她饿,起身穿衣,两人一道用过晚饭后,李穆牵了她手,慢慢散步到了江畔。
  一轮皎洁明月,从江心冉冉升起,江畔春潮暗涨,花影朦胧。洛神倚在李穆身畔,坐于江畔亭中,听远处阵阵潮声,脑海之中,不觉浮现出了那日自己坠落水潭之时闪现而出的画面。
  很久以前,就在脚下的这个地方,也是这一片潮水,无情地吞噬了一个向它走去的女子。
  她是何等的不幸,却又何其的有幸。
  “阿弥,你在想什么?”
  李穆的手掌轻轻围着她的腰腹,亲了一口她耳垂,含含糊糊地问她。
  洛神转头,凝视着月色下的那人,微笑道:“我在想,我的郎君,他不但能平天下,日后,也一定会是一个能定天下的英明之君。”
  李穆一怔,随即笑了,道:“阿弥,有件事,我想叫你知道。”
  “国号定‘成’,我欲以长安为都,你以为如何?”
  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的大一统皇朝,以“成”为国号,想来是为记取二人从前以义成为家的那段过往。
  比起建康,关中长安,也确实更宜为大国之都。
  她点头,说:“长治永安,是为长安。愿大成从此太平盛世,永无饥馁,如长安之名,长治永安。”
  李穆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快意。
  他牵了她的手,立在江亭之中,面向江北道:“古往今来,能长存不废者,唯有这凛凛河山、春江秋月。蒙上天厚爱,叫我这辈子得偿所愿,往后竭尽所能,谋天下太平,便就无憾了。”
  洛神笑道:“是,是,大成开国之陛下,英明神武,说什么都是。不如妾身第一个拜见陛下,可好?”说着,盈盈欲真要下拜,被李穆一把抱起。
  “阿弥,方才我之所言,还要再加一条。”
  他渐渐收了笑,神色转为凝重,望着怀中那张笑颜。
  “我李穆,对你之心,亦如江月,永世以继。倘若还有下辈子,再下辈子,生生世世,李穆都愿做回当日那个被你所救的少年。”
  “阿弥,你可愿意,下回在经过他面前之前,再救他一次?”
  洛神望着他,眼眶慢慢地酸胀。
  时光回溯,谁又知道,当年幼时那不经意的回眸,结下了两世的不解之缘?
  而此刻,她的郎君,正在向她许下他的生生世世——倘若这人世间,真的会有生生世世,轮回不止。
  她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腰身上的那只手,抬了起来,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摊平,然后带到自己的唇边。
  “不管多少回,我都愿意。”
  她说道,低头,在他带着伤痕印记的掌心之上,亲了下去。

第171章 后记(高峤夫妇,陆柬之,帝后之登基时刻)
后记一:
  这日,一辆马车和七八名扈从,沿着年久失修的残破驿道,由北向南,缓缓而来。
  这片夹于江淮之间的地方,多年以来,曾因南北对峙,沦为拉锯的战场,一度是白骨曝荒野、千里无鸡鸣的景象。今战乱虽平,但道路两旁依旧荒芜,这一路南下,往往连行数日而不见一烟村,直到近日,渐渐靠近这些年渐趋稳定的长江北岸,人烟才得以重现,路上也能看到些商旅往来的踪迹了。
  晌午,这行人马在经过一不知名的村集三岔道口之时,停了下来。
  路旁有一供往来路人歇脚的茶棚,棚以茅草竹篱所搭,棚下安了几张陋席,里已坐了几名行旅过客,又七八个从附近农田里垦地聚来歇脚的本地村人。一对白头翁媪,正忙着为客烧茶捧食。地虽简陋,可喜阴凉干净。马车旁那头戴帽笠、作寻常路人打扮的中年清瞿男子看了下日头,低声和车里人说了几句,车门开启,马车里便下来了一个牵着孩童的中年妇人。
  妇人素面布衣,以帕包头,打扮普通,容貌却极是秀丽,被那个应是她丈夫的男子扶下马车后,男子又抱下一个清秀男童,三人连同身后扈从入内,拣了空位坐下。
  翁媪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很是欢喜,殷勤招待。棚口的村人本正高谈阔论着,忽见来了这一行人,虽衣饰普通,但莫说那看似主人的一家三口样貌超然,便是扈从,亦个个不俗,不敢再肆意高声说话,各自低头吃起早上带出的口粮,悄悄打量几眼。
  妇人举止文雅,坐下之后,取帕细心地替那孩童擦去额头的汗水,见他大口吃着粗粮面饼,显然很是饿了,吹凉面前新上的一盏热茶,自己又试了试温,方递给那孩童,望着他的目光之中,充满母慈。
  男子摘下头上斗笠,执于手上,临时充当扇子,一边替身边母子二人扇风,一边主动和近旁之人攀谈,问村集的地名和如今的人户之数。
  众人见他面带笑容,很是和气,渐渐消除了起先的戒备畏惧之心,争相回答。一人道:“此处名叫刘家集,再过去些,便入九江郡了。如今此地已有数百户人家,都是这两年趁了江北太平陆续归的乡.废了的地,也慢慢种了回来。”
  其余人附和。
  男子便问收成。得知除前两年勉强度日之外,去年已是稍有余粮,便点头。这时,一老叟叹道:“虽说如此,比起早年集里数千民户,如今也就十户剩一了。我幼时逃难离去,如今临老归乡,昔日亲族乡邻安在者,又有几人?”
  众人被他言语勾出了伤心旧事,一阵唏嘘,你一言我一语,争相痛骂胡獠荼毒中原犯下的累累罪行。
  又一人道:“从前南边朝廷有个高相公,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可惜他没能做成咱们人人盼望的北伐之事。没了高相公,幸好又出了个李大司马。我前些年无路可走,投奔去了义成,一家老小,这才侥幸活了下来。如今在那里本已安了家,听说这里太平了,又回来了。但愿从今往后,再不要有战事,叫我一家老小在乡里安生度日,死了入葬祖坟,我便心满意足。”
  “刘三儿,你还不知道?大司马不是大司马了!他是上天所遣的天子,有白虎佑体,听说就要做皇帝了!等李大司马做了咱们天下人的皇帝,咱们的好日子,才就真的来了!”
  那男童起先因了腹中饥饿,加上这些村人说话带着口音,听不大懂,便没留意,等听到众人口中不断提及高相公和李大司马,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眼睛忽然发亮,望向自己的母亲,欢喜地道:“阿娘!我听懂了!他们说的高相公和李大司马,是不是就是我的……”
  妇人急忙伸手,捂住了男童的嘴,对他摇了摇头。见他不解地望着自己,低头凑到他的耳畔道:“小七想的没错,他们说的高相公,便是你阿耶。李大司马,便是小七你的姐夫。但你忘了,阿娘先前是怎么教你的?”
  男童急忙悄悄看了眼四周。所幸那些人情绪激动,并无人留意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那话,带了些羞赧,也凑到母亲的耳畔低声道:“在外人面前,不好随便提我和姐夫的关系,我记得的。”
  妇人含笑点头。
  “阿娘,咱们是不是快要到家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阿姊和姐夫的面,也没见过阿娘和我说过的长江,巴不得快些到才好。”
  “我想见阿姊他们。还有,我也想看长江是怎样的。”
  他顿了一下,又郑重地说道。
  这妇人便是萧永嘉,带了小七,正随高峤行在南归途中,方才路过此地,想着松泛一下长途坐车的腿脚,便下来小歇,不期却从小七口中听到他如此的愿望,见他一脸稚容,望着自己的一双纯净眼眸之中,满含着向往和期待,不禁想起了从前被囚之时,为遣寂寞,自己一遍遍向他描述那道分割了南北流经建康的长江之壮阔景象的日子,心中不禁无限感触。
  她抬手,轻轻抚摸了下儿子的脑袋,柔声道:“阿姊他们也在盼着见到小七的面呢。咱们再这么走些天,很快就能走到长江边了。”
  小七双目放光,欢喜地点头。
  他母子低声说话之时,茶棚里的气氛,因为方才那个话题,变得热烈了起来。众人纷纷转向商贩,道他们四处走动,最近可有新的消息。其中一个商贩道:“你们问我,就是问对了人。前些日我方走了趟建康,那边的消息,再无人比我更清楚了。”
  萧永嘉细听。
  那商贩开始讲述自己前些时日听来的消息。
  李穆入建康时,满城如何热闹,民众如何沸腾。
  虞朝那些劫后余生的官员,如何卑躬屈膝,出城迎接。
  那夜皇宫的一场意外大火,又如何惊动了整个建康城里的人,第二天消息传开,太后被烧死在宫中。
  那人长年各地贩货,口齿自然顺溜,说的是绘声绘色,便如一切都是自己亲眼所见,茶棚里的众人听得更是入了神,跟着他的描述,或向往万分,或鄙夷嘲笑,等听到那位太后死于宫中夜火,短暂沉默过后,有人轻声嘀咕了一句“想必是天火收人”,随后便又兴高采烈,围着那商贩,想要追问更多关于新朝的消息。
  萧永嘉虽早就看好李穆登基,此前在和女儿的那次通信里,女儿也以恭谨的语气,就此事向自己做过表述。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也是方此时,经由这商贩之口,才得知这些近况,尤其是高雍容之死,令她颇感意外,一时五味杂陈,出神了片刻,望向丈夫,见他面上起先带着的笑容渐渐消失,目光凝重,仿佛有所思,当时未开口,又坐了片刻,给那对翁媪留下茶水钱,一行人起身离开。
  她回到马车之旁,看着丈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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