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在离开了九重天庭,却又觉得这世间其实是这样美好?可以捉弄小狼妖丹蜀,可以嘲笑紫麟的真身,可以在紫麟扬言要把她抽筋扒皮时候躲到余墨身后去,日子过得顺顺溜溜,不会难过不会落泪……
隔了片刻,百灵打开房门,压低声音道:“山主睡下了,你进去罢,别吵着他。”
颜淡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只听百灵在身后轻轻将门碰上。
她挨着床沿坐下,伸手将掖得正好的被角又拉了拉,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紧闭的眼,手心可以感觉到底下睫毛微微颤动:“你之前和我说过的那些话……我没有当做没听过。可是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颜淡觉得喉咙发干,许久才接着道:“丹蜀刚才说,他种了一棵桃树,明年还想吃自己种出来的桃子。大家都很喜欢这里,这些年我看着许许多多的妖在这里住下,好热闹……这里也是我的家,就算被毁掉了,我也不能听之任之。”
“我是逃下天庭的,因为……一个人,我不敢面对,只有逃。那时候我还以为,敢跳七世轮回道多么了不起,其实还是软弱罢。”余墨的睫毛轻颤一下,她知道对方是醒着的,或许他是不愿理睬她,这样也好,起码当着面说不出口的话现在才可以说出来,“余墨,我要走了。”
“我想去天庭一趟,把事情做个了断。”如果事情有转机,说不定会有办法重建铘阑山境,她许诺过丹蜀,明年让他吃上自己种的桃子,要水灵灵、又大又甜的桃子。
“不用太久,很快就会回来。”这里是她的家。就算远行,也必定会回到这里来的。
颜淡站起身,放软了声音,我很快会回来。
来时空无一物,去时也匆匆。
回首望去,方才发觉那二十年其实沉得要命。每一处都留有痕迹,每一日每一刻都还是完完整整记在心间。这些,比在夜忘川整整八百年漫长岁月还要深沉。
颜淡没有收拾东西,不需要,她亦不会在天庭待太久,那里已是故地。
在铘阑山境这二十年中,其实是她依赖着余墨。缺了什么事物,不用她心烦,自然就会补上;闯了祸,她吐吐舌头就蒙混过去,最后是余墨不声不响帮她收拾烂摊子。可是,谁离了谁会活不了,谁又会为不相干的人付出这么多?
她对有些事情其实是异常敏感的,何况对方是余墨。
应渊是她心里最初的执念,无比浓重的一笔,而余墨不一样。
“你这个时候要走?你……什么意思?”百灵倏然睁大了眼,像是有些不可思议。
“我要去一趟天庭,最多两三日就回来。”
百灵愣了愣,忙不迭地开口:“可是、可是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你这两三日可不就是两三年,你这个时候走那山主怎么办?”她抽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颜淡,山主他这时一定是喜欢你陪着的。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山主他很喜欢你么?”
颜淡勉强笑了笑:“我知道的。”
她不会忘记那时余墨的表情,他说“可是你怎么会为我哭”时候的表情,如果她还不能懂得他的心思,就是连傻子都不如了。
“你知道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百灵柳眉倒竖,脸上慢慢涌起怒色。
“够了,百灵,你让她走罢。”低沉温和的声音传来,余墨身上披着玄色的外袍,脸色苍白,眉目却清晰,转头向着颜淡微微一笑,“虽然不知道你这一回要去多久……不过若是最后你还是喜欢那个地方,就留在那里罢。自然铘阑山境还是为你开着,过得不开心的时候就回来住几日,好么?”
颜淡呆了呆,磕磕巴巴地开口:“可、可是……”
余墨伸手轻轻一捏她的鼻尖,笑着说:“我也没有像百灵说得那样在乎,若是你不在这里,我以后尽可以落得清闲。”
他的神态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颜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哪怕能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也好,可惜什么都没有。
“以后耳根必然是清净了,也不会有谁像你这样爱顽皮闹腾,我也不用为了你同紫麟争执破脸。”只是,必定会寂寞。
颜淡沮丧地应了一声,小声说:“那我走了。”虽然余墨说得字字句句都是事实,可是听在耳中怎么也不是滋味。
余墨望着颜淡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两声,忽听百灵开口道:“山主,你是很喜欢、很喜欢颜淡吧?”
余墨望了她一眼,笑笑说:“是啊。”
因为动了情,才不想伤她,不管何时,都不想教她为难。
情可生欲,可欲却不能生情,暴虐地将人强了又强,那不是喜欢。
“百灵,若是存着这个心思,到头来却强迫了她,那是逼迫。我不想逼她。”余墨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颜淡心里,一直惦记着应渊帝君,是我太迟了。”
如果颜淡最后会选择回头,那么就让他看着她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80.犹似故人归
颜淡踏着云彩,熟门熟路穿过南天门,只见回廊下面,那头看门的白虎正呼噜呼噜地打着瞌睡,一边的守卫只看了她一眼,便继续靠在柱子边上会周公去了。
想当年邪神还在,东南西北四处必定是重兵把守,绝不会有灵兽和守卫一块打瞌睡的情状。可见神仙也是和凡人一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她穿过回廊,折转往西,她师尊元始长生大帝的仙邸就在西面。
颜淡有些拿不准该如何出现在师尊面前,是先通报一声,还是一声不吭从天而降?虽然相隔千年,可她的长相并未有太大变化,师父也不会认不出她来吧?她一路径自走去,遥遥可见师尊仙邸那片琉璃瓦。
她加快了脚步,忽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从拐角处疾步而来,险些同她撞上。颜淡止住脚步,一冲眼瞧见那人容貌,怔了一怔:“咦,你不是那位东海敖广龙王家的……”
“敖宣。”对方顿了一顿,忽然若有所思,“你不是跳轮回道了么,怎么又上来了?”
颜淡不由心道,敖宣真是人才,隔了这么久碰见她不但一下子认出她不是芷昔,还波澜不惊地问她怎么又回来了。
“你现在这修为,也就外面守门的会把你认成祗仙子。不过你当年敢跳七世轮回,在天庭上可很是有名啊。”现下的敖宣同当年相较,身形已拔高了不少,只是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刻薄。
颜淡被损了两句也没生气,笑了笑说:“我是回来见师父的。敖公子,就此别过了。”她才刚转身,就听见敖宣在身后说了一句:“请留步。”
颜淡撇撇嘴,就知道敖宣性子傲慢,便是拿话阴损人也要挑着人来刺,他们从来没有交情,现下见了面还会说上几句话,也猜得到其中必定有别的缘故:“可还有什么事吗?”
敖宣微微一笑:“是这样的,我听说神器地止被取出后,铘阑山境便毁了,想来那里原本是苦寒之地,定是缺水少雨。你也知道我是东海水族,而我们东海之水永不枯竭,其实还是因为那几颗定水珠的缘故。恰好我手边就有一颗,不知你用不用得到?”
颜淡讶然:“你有这么好心?应是有别的条件吧?”
“就是这件东西,若是要拿一颗定水珠去换,很是值得。”敖宣从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递了过去。
颜淡将纸接在手中,匆匆看了几眼,磕磕巴巴地说:“醉欢?这、这是迷香,还是春药?呃,不对,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你好歹还是仙君吧?”
敖宣面无表情,语气平平:“你看清楚了么?这是醉欢的方子,确实有催情的药用,上面把配料记得明明白白,你按着这个来便是了。”
颜淡真想把这张纸丢在他脸上,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这上面说,要四叶菡萏的花瓣,也就是说配料还得着落在我身上了?”
敖宣默认。
“那后面的是什么,火麒麟血?你难道不知道菩提老祖把那头凶猛麒麟当儿子养的吗,你让我去放它的血?!”
敖宣不甚在意地瞥了她一眼:“我知道啊。你若是做成了醉欢,便来我师尊南极仙翁那里找我,区区定水珠本来也不算得什么。”
颜淡记得,这个时分师尊多半是在书房里拿着戒尺教弟子们读书识字的,然后鸡蛋里挑骨头也要罚几个抄写经书,她那时一直很是小心,但罚抄这回事从来没有漏掉过她。
她刚刚在书房外面张望,正好和里面边踱步边用一根戒尺轻轻击打手背的威严仙君对视一眼,立刻脱口而出:“师、师父!”师父积威犹在,她果然对千年前罚抄过几百遍经书的事情印象深刻。那时她真的以为,她这辈子都会拿着笔在桌子前面过了。
师父瞧见她,先是一怔,然后一声大喝:“你这兔崽子如今倒是知道回来了?还不快滚进来?”
师父,你吐脏字了实在太失风度……
颜淡很听话,立刻走进书房,笑嘻嘻的:“师父,我不是兔崽子是莲花崽子啊,你不要污蔑兔子嘛。啊对了,师父你看上去好像还变年轻了。”她看了看周遭,只见书房的摆设还和当年相似,只不过跪坐着听从教诲的已经换了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梳着羊角髻儿的小师弟抬起眼偷看。师父头也不回,戒尺啪的打在那位小师弟头上:“回头把今天背过的内容写五十遍。”
颜淡立刻道:“师父这样真是用心良苦,不然我也不会练出一手好字来。”
他哼了一声:“你也就是两个字写得漂亮,我教了这么多弟子,就数你最没出息。”他话音刚落,就往书房外面走:“到庭院里坐着说话罢。”
颜淡跟着师父走到庭院里的石桌边上,只见石桌上还摆着茶壶茶杯,立刻就倒了一杯茶,跪下将茶杯托过头顶:“师父。”
师父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接过杯子,痛心疾首地开口:“枉费为师这样看重你,什么东西都教了你,想着你会有出息。结果什么事不要做偏偏要跳七世轮回道?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是犯了重罪的被扔下去的地方,你居然会傻乎乎地往下跳?”
颜淡低下声音:“我知道错了……”
“为师虽然平日里对你们是严了点,可是一向是护短的,就算是应渊君底下的仙子又如何?难道为师还怕了应渊君不成?”
颜淡顿时很尴尬,师父若是知道其中内情,估计会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