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问米  第23页

李就在门口等着,见到林愫眼睛一亮,说:“你在就好,正有疑难求你解惑。”
  林愫叹气:“你说。”
  原来沈群的尸体,脸朝下,背朝上,刑侦做完现场鉴定之后,法医老张将尸体运回解剖。几个人合力将尸体翻过来放入裹尸袋中,哪知尸身一翻过来,老张一眼瞥见沈群的正脸,霎时惊得目瞪口呆。
  沈群的脸,黑瘦干枯,眼眶深深凹下,皮肉消失殆尽几可见骨,竟像是干涸血枯而亡。
  “老张初步判定,沈群死了,至少有一个星期了。”老李说,“但是,他请病假才两天。我就想知道,之前那五天,来上班的,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注魂?”宋书明问。
  林愫知他心意,既然已经出现了金刚杵,他怀疑注魂也在清理之中。她微微摇头,眼望前方略有呆滞,呢喃道:“这次不是注魂,而是鳌蟒。”
  沈群尸体前那个巨大的鱼缸,养的就是鳌蟒。鳌蟒擅水,喜阴,极惧阳光,养在家中可镇宅引财,最常见的都养在赌场钱庄。
  但鳌蟒此物,极为金贵,雌雄同体,十二年一蜕皮。蜕皮之时,以菁丝花露为食,蜕蛇皮作肉身,可幻化人形。
  “怎么可能?” 宋书明不敢置信。
  林愫低声说:“我也只是听闻过。鳌蟒能变人,靠的还是菁丝花露。”
  “你不要觉得菁丝花露这个名字好听。这四个字,哪一个字都很血腥。”
  “菁,是精,指活人精血。喏,就是沈群被吸干了的血。丝,是尸,就是敬喆挂在灯罩下的尸体。花,是冰花如意,可摄人心神,魅惑人心。露,是蓼,水蓼花,指的是女孩子。柳堤边生,官杀弱水,癸水坐巳,十二年一轮回。”
  “如果我没猜错,敬喆的八字属水,连一个火字都没有。她死的时候,手里恰恰就握着冰花如意。”


第45章 如意
  “始皇年间修筑长城, 西起陇西嘉裕横穿河西走廊,东至河北秦皇, 在山海关老龙头入海。”老林叼着烟袋, 蹲在椅子上,缓缓道来。
  “长城自西向东,修到山海关老龙头, 已是最后一段。冬日终于完工,劳役们辛苦一年,只等着工头结算工钱好回家团聚过年。”
  “哪知工头残暴,谎称始皇天命,长城需以人血祭天, 方能保千年不倒,万世永驻。为免消息走露, 数万劳役三日内被杀光祭天。刽子手的斩刀都卷了刃, 人却还没死绝。”
  “那工头眼见来不及,生怕走露消息引来劳役们聚集在一起反抗,愁恼半日。腊月三十当天,渤海海水结冰,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层层堆砌的冰海。工头望着冰海,目光转向屋檐之下挂着的大片大片坚硬冰锥,条条都有手掌粗,一尺来长, 计上心来。”
  “冰锥为刃,玉石作柄, 就制成一支杀人利器,唤作如意。工头一声下令,如意锥尖染血,血流入海,海水都被如瀑般流下的血水染成暗红。”
  “那后来呢?”七岁的林愫满眼好奇,问半响不语的老林。
  “啊?后来?”老林回过神来,敲了敲他的烟袋。
  “后来嘛,后来孟姜女过年不见她老汉回家,就去长城边哭她老汉,哭啊哭啊,就把始皇帝修的长城哭倒了嘛。”老林继续说。
  小林愫咬着笔尖发脾气:“你讲的这个孟姜女哭长城,跟老师说的不一样!”
  老林哄她,乖女子,我讲的这个才是真的哩。
  林愫由巴掌大的襁褓婴儿,到亭亭玉立少女风姿。十六年间不知听老林讲过多少故事,有的真有的假,有的半真半假。孟姜女哭长城这个故事,她却记忆深刻,只因半个多月后,家中来了一个男子,自称统计局工作人员,来做人口普查。
  恰好那年夏天,老林照旧跟着社火社,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串走社火。关中村落,多以姓氏取村名。七月头,社火社走到李村,老林带去了一只黑虎兽首,血盆大口,黑毛披散,直吓得村中小儿四散奔逃。夜渐深,社火队收工,老林将兽首背在肩头,去村口的麦场吃面喝酒。他走在队伍最后,远远看着周遭人群皆散,却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儿还在麦场里嬉笑玩闹。
  “谁家娃儿,这么晚还不回家?”老林嘟囔句,心中责怪家中长辈也太不上心。
  “娘自杀,爹不在,可不是没人管。”有人随口答他。
  农村媳妇地位低,和婆婆丈夫哪个吵上几句嘴,娘家舅哥不来撑腰,想不开就喝了农药自杀的,也不少见。
  “哪里是喝药哩。吊死在自家房梁上。可怜见,本命年犯了太岁。”又有人说。
  老林跟着叹一声可怜见,也就不再多问。
  七月中旬,社火社走到白村。他们带着装备走了半日,人都已经到了村口,社火却舞不成,取消了。村委管事的出来解释,老林才知当晚又发现吊死一个婆娘,也是本命年犯了太岁。
  老林掐指算算流年日支,默不出声。
  七月尾,社火社走到陈村。老林带去他的彩凤兽首,流光溢彩,玉壶光转,引来一群孩子围观不住赞叹,老林也不在意,干脆把兽首从肩上取下,任由娃儿们摸着玩。夏夜一群老汉聚在一起聊天喝酒,刚巧说到村中出了一桩怪事。陈村小学里,上个月,吊死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娃。
  老林吓一跳:“吊死在小学里?”
  旁人答他:“可不是,女老师第二日早上开门才发现。”
  这事,怪就怪在,吊死的女孩家属,收了尸体火速火化,没去找学校闹事,也没去找女老师的麻烦。偏偏发现尸体的女老师反而不依不饶,每天都去派出所守着,咬定孩子不是自杀,说孩子身
  上成日青紫成片,这次想必是被家长打死的。
  老林被勾起了好奇心,问:“娃儿是老子娘打死的吗?”
  旁人叹气:“哪里呢!要真有这事,公安还不抓人?娃儿身上,都是旧伤,偏吊死这回,一丁点新伤都没有。”
  “那老师为啥子乱说?”老林问。
  “老师说,发现娃儿的时候,娃儿身下一大滩子水。人家都说了,是娃儿吊死的时候屙出来的尿水。”
  “老师不信,说那么一大滩,流满了半个教室。十二岁的娃儿,哪里能尿那么多水?”旁人说,“说是老子娘灌的水哩。”
  老林听了三桩丧事,八月里头再不肯出门,只阴沉着脸待在家中。老林待林愫向来宽容,此时却管束着她不许周遭乱跑,不许随便同陌生人说话,还给她腕上穿了一串铃铛,红绳铜铃,泛着
  金光,风吹过便叮铃作响。
  林愫喜滋滋带着,没事便要摇上一摇。
  老林唬一跳,赶忙握她手腕制住她:“引魂铃,可不敢。万一请来孤魂野鬼,还得费我香油烛蜡送走。”
  待到九月尾,他们就等到了一个男子,穿着灰扑扑的外套,戴一顶黑帽,拎一个鼓鼓囊囊斜挎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脸庞白皙,斯斯文文的样子。那男子进门坐下,自称统计局的调查员,来家里做人口普查。他身上带着几个玻璃罐子,原本是用来装糖水黄桃,此时空空如也。林愫双眼盯着那糖水黄桃的玻璃罐子,咬着手指发馋,满眼都是渴望。
  他掏出一个本子来,装模作样问几句话,写上两笔,又作不经意般,就想问林愫的生辰。老林原本在旁边叼着烟袋不出声,就在此时站了起身,随口报了一句正月初二。
  林愫七月刚过生日,狐疑望着老林。老林也不解释,送走了那男人,拽着林愫就出了门。
  “去哪里?”林愫问。
  “去你白大嫂家里。”老林说。
  两人走到村尾白大嫂家中。
  老林进门便问:“村里最近,是否有人来做人口普查?”
  白大嫂摇摇头说不曾。
  老林点点头,扭身就走。
  路上林愫好奇,拽着老林问为何有人来她家中“普查”,却不曾去白大嫂家中。
  老林叹口气,摸摸她头,只说一句话。
  “唔,因为你是女,他是儿。”
  当晚老林心事重重,将他的宝贝匣子收拾来收拾去,犹豫再三,仍是在怀中揣了金刚杵桃木剑黄纸符,趁着夜幕出了门。老林道法高深,将黄纸符叠成纸鹤模样,左手捏诀,右手把那纸鹤挑在桃木剑尖。在月色之下,纸鹤隐隐泛出流光,老林轻嘘出声,口含银杏露水,一口喷上。
  “三界三境,真灵临轩,朱雀昭昭,道我必生。”
  须臾片刻,那纸鹤翅尖轻轻一颤,尾翼振动三下,竟似活了过来一般展翅而飞。老林点点头,淡定跟在纸鹤身后。纸鹤先还颤颤巍巍,没过几分钟便越飞越快。
  老林脚步也跟着加快,慢慢跟着小跑起来。纸鹤飞了一炷香左右便体力不支,摇摇晃晃坚持不住一头栽下,老林毫不在意一把接过,在手中一捻,那旧纸鹤便腾起一簇淡蓝火苗,两下化作灰烬,被晚风轻轻吹散不见踪迹。
  老林又新拿出一张黄纸,再重新折过。
  如此往复几次,换了三四只纸鹤,老林已走在临近县城一处田埂之间。夜色渐浓,周遭一片寂静,只偶尔听闻老鸹呱呱鬼叫。老林眯着眼睛望向前方,一个灰色的人影越来越清晰。老林加快脚步,疾步赶上。
  那人听到脚步声,像受了惊吓,猛然一回头,赫然便是早上出现在家中的“统计局”的调查员。那人转身,见只老林一个孤身老头,神色一松,大声质问老林何事,右手却缩在后背,不知做什么动作。
  老林冷冷一笑,也不说话,只傲然秀了秀手中金光灿灿的金刚杵。
  那人眼角精光一闪,语气却松软下来:“原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老林摆摆手,又拿起金刚杵:“我有法器,借你一观。不知你挎包中何物,可愿与我看上一看?”
  那人脸色微变,分明有些犹豫。老林却不待他多说,一把抓过挎包。那人口中哎哎叫着,赶忙伸手来拦,老林却已经将包中冰袋打开,一阵凛然寒气扑面而来,里面赫然装了一枚冰锥。
  冰锥一尺来长,一端做成玉如意样子,极为漂亮,另外一端却尖利如断刃一般,在月光下铮铮发光,冰棱之中隐隐透出血色,骇人至极。
  老林伸手,摸了摸那冰锥,冷冷道:“你收十人枉死冤魂,制成冰花如意,魅人心神,索人性命,是为了制成尸油花露?”
  那人还想嘴硬,目光涣散,顾左右而言他。老林再不多言,上前两步,一把从那人腰间抽出一个玻璃罐头。
  “李村上吊的媳妇二十四岁,白村上吊的婆娘四十八岁,陈村上吊的女娃十二岁,身下还有一滩水。”
  “菁丝花露此物,菁丝易得,难就难在花露。所谓花露,又叫尸油花露。这几个女人,柳堤边生,官杀弱水,癸水坐巳,八字属水。你送她们冰花如意,魅惑她们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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