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谭之一·百花亭  第1页

简介: 短篇系列,这是第一部,每一部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

  ☆、第 1 章

  今年是顺天府改名京兆地方的第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沸沸扬扬,身量稍矮一点的,走在路上就等于半个身子陷进雪里面去了。
  你说这朝廷吧,也怪,顺天府叫了几百年,老百姓早就习惯了,结果一改朝换代,名字又给换了,叫什么京兆地方,又拗口又记不住,要不干脆就叫京师,皇城,北京城,嗨,多顺口!
  哦,错了错了,现在不该叫朝廷,应该是叫政府了,民国政府。
  朝廷,那是前清的老称呼了。
  即使在这样的大雪天,茶馆也不差生意,越是冷,大伙儿好像反倒越爱往茶馆里凑,里头人来人往的,就算没个认识的,听听热闹,看着伙计提着长嘴的茶壶到处吆喝,也是另一种热闹和暖和。
  年刚过没多久,年味还很足,熟的不熟的见了面都是您吉祥您如意地互相作揖,甭管是不是改朝换代,前清的痕迹仍旧是在,要不怎么大伙儿还习惯用以前的礼仪,没像政府提倡的那样改用握手礼呢?
  你们听说了没有,袁大总统解散国会啦,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呢!
  想要跟大伙儿讨论一下时政的那个人刚刚发出疑问,就被淹没在众多市井八卦里,老百姓对谁当总统谁当皇帝的兴趣可不太大,他们更关心的是明天能不能吃饱饭,有余钱的话,再去听个戏,泡个澡,那才是人间乐事!
  这不,有人就说了一个让大家更感兴趣的小道消息——
  乔绿意死了!
  不同于袁大总统解散国会之类的国家大事,一听到乔绿意三个字,茶馆里嗡的一声,大伙反应可大了,马上就有人七嘴八舌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死的?”
  “说是前些天投井死的,被捞上来的时候可吓人了,红衣红鞋,眼睛还睁着,好像要吃人似的,指甲缝里都是淤血,连舌头都没了!”那人讲得绘声绘色,就好像自己亲眼见着似的。
  众人听得眼睛不眨,甲倒抽了一口冷气:“红衣红鞋,这可不吉利!”
  乙接上话尾:“何止是不吉利,我娘就和我说过,但凡死人身上穿着红衣红鞋,那可是要化作厉鬼,回来报仇的!”
  丙追问:“苏家可是大大的有钱,难道还能亏待了她不成,这好好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怎么就死了!”
  丁就嗤笑了:“你当苏家的姨太太好当呢!她一个唱戏的嫁入苏家,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可那苏国舅娶了那么多房姨太太,难道她还能一路得宠到底,失了宠就投井自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苏国舅叫苏恺明,据说是军阀夏震东某房得宠姨太太的娘家亲戚,这夏震东呢,又是袁大总统的左右手,实际上他的势力已经差不多可以跟袁大总统分庭抗礼了,苏恺明靠着夏震东的权势,做起贩卖大烟和开赌馆的生意,因此发家致富,所以大伙儿就半调侃半挖苦,给他送了顶国舅的帽子。
  乙摇头叹息:“这是何苦呢,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可这还不是侯门呢!”
  甲翻了个白眼:“说你们没见识还真是!乔绿意何许人也?玉庆班的台柱呢!当初苏国舅可是费尽力气才把她弄进府里的,对她那是个千依百顺,怎么会舍得她受一点半点的委屈?再说了,她投井就投井,谁没事还去割自己的舌头!”
  大家越发来了兴趣:“听你这么说,乔绿意是被人谋害的?”
  甲有点得意:“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亲戚是警察厅的,听说警察前阵儿去调查了,初步认定一个嫌疑人,是苏府后院一个园丁!”
  大家就问了:“这又是什么情况,见色起意?”
  甲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人已经抓走了,现在还在审问呢!”
  乙说:“一个园丁怎么敢杀苏府的姨太太,乔绿意死前不还穿着红衣红鞋吗,难不成还是杀了人还有时间给她换衣服,我听着就觉得古怪呢!”
  “可不是嘛……”大家顿时七嘴八舌,又说了起来。
  什么见色起意,谋财害命,甚至还有人说是乔绿意私会小情郎,被苏国舅给发现了,结果把人给杀了,然后嫁祸在那倒霉的园丁头上等等,一时间什么说法都有。
  良久,只听得有人悠悠叹息了一声:“可惜了乔绿意那身段,那唱功啊……”
  大伙想想乔绿意当年盛装上台,人山人海就为了看她唱一段《百花亭》的情景,也都叹息不已。
  
  ☆、第 2 章

  “咦?”
  京城的另一边,温湖不知不觉忘了嘴里还在咀嚼的杏脯,他看着台上刚刚出场的花旦,不由坐直了身体。
  “怎么,看呆了?就那浓妆抹脸的,你还能看出个子丑寅卯呢?”一只手在他眼前捣乱似的晃了晃,被温湖扯下来,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对方不以为意,反倒笑了起来。
  坐在温湖旁边的年轻人叫张钧,温家和张家是世交,也是邻居,两个年轻人从小一起长大,以前在大人肚子里的时候,还被订过娃娃亲。当然,这种玩笑话在两家发现都生了男孩之后就不算数了。
  “你再仔细看看。”温湖头歪了歪,凑近他,低声道,“就台上这个,刚出场的花旦。”
  “怎么了?”张钧见他说得郑重,也仔细打量了起来,可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朵花。“没什么出奇啊!”
  “你就不觉得她像乔绿意吗?”温湖一脸你“朽木不可雕”的表情。
  乔绿意?那个刚死没多久的名角?张钧皱着眉头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半天,“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
  乔绿意名动京城那会儿,他们也是看过她几回戏的,彼时京城名伶辈出,杨小楼,孟小冬且不说,那都是梨园中的后起之秀,而乔绿意,却是比他们出道还要早的人物,早年连隆裕太后都曾宣她进宫唱过戏的。
  后来清朝败亡,改朝换代,乔绿意因着这一身傲人的功底,硬是在京城站稳了脚跟,任是当权者一任任地换,也不妨碍她响亮的名声,直到她一夜之间宣布金盆洗手,嫁给苏恺明当了第十二房姨太太。
  那天的告别演出可真是盛况空前,张钧还记得,饶是他动用了他爹的关系拿到头排的票,带着温湖过来看戏,也让那几个护送他们的亲兵费了老大的劲才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来。
  乔绿意的人气可想而知。
  今天唱的是《百花亭》,这是根据前清乾隆爷时期《醉杨妃》改的本子,旦角扮演的杨贵妃正甩着水袖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身姿袅袅,调子悠长,浓妆艳抹下,雌雄莫辩。
  老实说,张钧打小就不是很喜欢看这些敲锣打鼓拖长腔的戏曲,奈何温湖喜欢,作为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张钧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温湖还在那边念叨:“你看吧,这唱腔,这身段,连转身的模样都跟乔绿意一模一样,奇了怪了,难道这世上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乔绿意?就算乔绿意复活,她为什么不回玉庆班,反倒跑来双喜班唱戏了?”
  张钧被他念得简直耳朵要起茧子:“你……”
  才刚说了一个字,就有张氏的亲兵匆匆跑过来,弯腰对着他附耳说了一通。
  张钧皱了皱眉头:“潮生,我爹喊我回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温湖好笑:“伯父喊你回去,跟我有什么关系,说不定是给你相好了人家呢,快去吧快去吧!”
  张钧:“那你别冒冒失失跑人家后台去,要不我给你留几个亲兵吧?”
  温湖挥挥手:“不用不用,当我几岁小孩呢?你去吧,赶紧的!”
  张钧走后没多久,台上戏也唱完了,照规矩,戏子们全部都要出台来鞠躬答谢,那个扮演杨贵妃的旦角也出来了,但温湖一看,虽然扮相衣着,甚至连身量都一模一样,可完全就不是刚刚在台上的那个人!
  他左右看看,大伙儿都跟着鼓掌喝彩,有钱的爷们朝台上丢点银角彩头,可愣是没人发现这里面的差别。
  温湖越看,越是觉得古怪诡异,等到戏散场了,人陆续走光,戏子们都退回后台了,他也跟着站起来,没有跟着人流出去,而是走向后台。
  这会儿的戏班子后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卸妆的卸妆,说笑的说笑,那些刚入梨园的小弟子们,还没资格登台唱戏,他们拜师之后要做的事情除了练身段练嗓子,就是伺候好自己的师傅,凡是端茶送水递毛巾之类的伙计,都是小弟子包了。
  温湖进去时,后台人来人往,穿长衫的,穿短打的,穿戏服的,眼花缭乱,还高矮胖瘦齐全,谁也没注意到混进来一个外人。
  “老板,今天有没有好货色啊?”
  “你们今天唱得不错,回头请大家吃点心,桂花汤圆,怎么样?”
  “唱得再好也没有人来给我们送花啊,瞧瞧人家玉庆班,啧啧,人家花旦在上头唱一句,外头就多一个送花的,那才是真名角呢!”
  “你要跟玉庆班比啊,玉庆班在乔绿意走了之后就不行了,眼下京城这块地也就剩梅兰芳还首屈一指,咱们双喜班算哪个牌面上的?今天台下的人算多了,知足吧!”
  大家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双喜班在京城的规模不算大,温湖今天也是错打错着路过才会进来听戏的,戏班子小,勾心斗角也就没那么严重,不管是跑龙套的还是演旦角的,大家和和气气,没有大戏班子那种一套一套的规矩。
  温湖的眼睛一直在人群中梭巡,寻找刚刚扮演旦角的那个戏子。
  他很快就找到了,对方的妆还没有卸下来,不过行头已经卸了一半,很好认,但让温湖失望的是,那个人是谢幕时跟着大伙出来鞠躬答谢的那个人,却不是演旦角时让他觉得很像乔绿意的那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诶,你这人哪里冒出来的?”
  温湖回过头,一个还没卸妆的武生惊讶地看着他。
  也许是温湖看上去就像个大少爷,倒是没有人把他当登徒子看。
  “我来找一个人。”温湖朝对方微微一笑,他不是那种木讷寡言的书呆子。“刚才我在台下看到演杨贵妃的那位旦角很好,想过来认识一下。”
  原来是戏迷,武生释然,还好心地为他指了方向:“喏,就是那边,看见没?刘兰儿,你也有戏迷了!”
  这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大嗓门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双喜班规模小,可从来没有戏迷探班的,大家都沸腾起来,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戏迷是何方神圣。
  温湖也大大方方地在人群间走过,大大方方地跟其他人打招呼,一直来到那位旦角面前。
  “您就是杨贵妃吧?”
  温湖的笑容让小花旦一下子就手足无措,她连忙站起来:“是,是我,你是?”
  “我叫温湖,是您的戏迷,您的戏唱得真好,以后我可以经常来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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