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地道:“这小丫头欠教训,女郎勿要放在心上,有我在呢。”
秦素笑看了她一眼,褒奖她道:“我知你最为懂事,这些小鬟便交给你调理吧。若有你处置不了的,便交予冯妪处置。”
不疾不缓的几句话,却让锦绣的面色先是一喜,复又一暗。
秦素瞥眼瞧见了,心中微哂。
冯妪乃是林氏亲自派到东篱来的,领着管事嬷嬷的月钱,又有林氏在背后撑腰,那一份尊荣体面,比锦绣只高不低,便连秦素平常对冯妪亦十分敬重,锦绣见了,难免生出些小心思来。
这些微的情绪变化,秦素自是察觉到了,可笑的是锦绣,竟为了在秦素这里争宠而费心费力,却全然忘却了,林氏才是她真正的靠山。
“是,谨遵女郎吩咐。”锦绣此时终于平复了心情,垂首应了一声。
秦素笑了笑,扶着她的手,踏上了烛火氤氲的回廊。
有了秦彦婉与钟氏两个人盯着,待过上些时日去了上京,再给秦家族学寻一个绝好的夫子来,秦彦昭前世的命运,应该不至于重演一遍了。
秦素转眸看向了廊外。
暮朝灯次第亮起,整间院子灯火灼灼,若星河垂落,放眼望去,似是连向了遥远的天际。
她一时间有些感慨,凝望着远处昏黄的天空,脚步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便在此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快些快些,钟郎主的车马已经到了。”
随着话音,两个仆役已从院门外疾步而入,其中一个身量高些、走得慢些的,秦素觉得十分眼熟。
此时,那个矮些的仆役说完了话回过头来,一眼便瞧见秦素正立在廊下。
他先是一呆,旋即便抢上前来,躬身见礼:“见过女郎。”那个高个儿的仆役亦跟着上来见礼。
秦素就着烛光打量了他两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怪不得她瞧着此人眼熟呢,原来是阿胜。
第91章 沛雨园
“前头出了什么事?瞧你们慌里慌张的。”锦绣抢在秦素之前问道,那一双眼睛里满满地皆是好奇,像是恨不能跑出去看两眼才好。
秦素并未阻她说话,只静静地不出声。
那矮些的仆役便恭声道:“是钟家郎主到了,我等奉太夫人之命,往东院老夫人处报个消息。”
钟景仁到了?
秦素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满握冰凉。
钟景仁是钟氏的长兄,一直掌管着秦家几处窑厂,每年年底他都会回秦家交帐,顺便送些年礼。
前世时,便是在钟景仁管着的砖窑厂中,挖出了何都尉私藏的兵器。
是钟家私自与何家有交易?还是钟景仁无辜被人诬陷?秦素不得而知。
此刻钟景仁来到了秦家,这便表明,过不了几日,太夫人定会将家中人等请到德晖堂,与钟景仁见上一面。
亦即是说,她一直担心着的那件事,亦要发生了。
但愿她提前做下的安排,能够起到些许作用。
秦素松开手指,向阿胜他们微微颔首,含笑道:“你们快去吧,别误了传话。”
阿胜与那仆役应诺了一声,躬身行了礼,便转过了回廊。
由始至终,阿胜并未显示出与秦素有多亲近,举止十分沉稳,与秦素记忆中的驭车青年,已是大不相同了。
“原来是钟郎主来了啊。”锦绣口中说着话,一双眼睛却牢牢地粘在阿胜挺直的背影上,神情间带了一丝好奇。
秦素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那是新来的仆役么?以前在正房没见过呢。”锦绣终是说道,一双眼珠转啊转地,便转到了秦素身上。
秦素便点了点头:“那个是阿胜,原是驭车的,我回府半路上遇见了强人,多亏他临危不乱。”她的语气含了感慨,“如今他在主院做事,可见太祖母也赏识他。”
“原来他就是阿胜啊。”锦绣的眼睛亮晶晶地,两手捧面,面上是情不自禁的一丝甜笑,浑若动了情。
秦素心中微讶,口中却仍是顺着她的话说道:“就是他。阿胜赶车很好,行事也稳妥,我听人说,管事们也常常夸他来着。”
锦绣的眼睛更亮了,灼灼看向早无人影的前方,却并未继续往下说,而是笑着转开了话题:“女郎许久没回来了,钟郎主又最是大方,不知此次他又能带些什么稀罕有趣的物件,说不得女郎得的东西会比旁人多些呢。”
钟景仁每次来秦府,都会给各院送些礼物,因他常年走南闯北,带回的物件倒是件件新奇,确实很值得人期待。
秦素便作出一个适宜的欢喜表情来,雀跃道:“正是呢,钟舅父带来的玩物,最是有趣新鲜的了。”
“瞧女郎欢喜的。”锦绣笑着打趣了一句。
秦素连忙收敛了笑容,轻声道:“我们快些回去吧,今晚早些安睡,说不得明日一早便能见到钟舅父了。”
锦绣闻言便轻笑了起来,殷勤上前扶着秦素,不一时,这主仆二人的身影便已渐行渐远。
曲廊内外安静了下来。此际已是饭时,院中寥无人迹,唯暮朝灯华光闪烁,于寂静的夜空里绽放如星。
“嗒”,一声木屐轻响,打破了这庭院的宁静。
随着这声音,便见那回廊最靠里的位置,悄悄闪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全身皆裹在斗篷中,唯露出了一双阴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秦素她们远去的背影,半晌后,猛一转身,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与秦府星灯闪烁、接天连宇的旖旎相比,薛府的夜色,便显得寂寥了许多。
薛允衡挑着一盏黄皮纸灯笼,独自走在石子路上,身旁一个从人也没带。
薛氏族人鄙奢华而尚俭素,于是,这薛府的夜便比别处来得纯粹些,除寥寥几点烛火外,便唯有星华耀目、月朗于天。
薛允衡仰首看着天空。
大都的冬夜,不似南方清润,而是有种干燥简爽的况味,星子镶嵌在深蓝色的天幕上,若水间泛起的点点波光,清透、干净、寒冷,淡漠得像是神祗附视众生的眼神。
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不起眼的身影,青幕白衣、扶杖而立,远远地现于他记忆的角落,清肃且冷寂。
“南方女郎么。”薛允衡喃喃自语了一句,复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真是想得太多了。不过是前几日接到了秦家送来的谢礼,读了秦家六娘写来的一张中规中矩、字迹清秀的字条儿,这大晚上的看了会儿天,他便又想起她来了。
他将灯笼挑高了些,照了照前路。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照的。
薛府的庭院,大抵是所有士族中最无趣、亦最呆板的了。便如他此刻所行经的“沛雨园”,除了有个还算雅致的名称,这园子最大的特色,便是空。
角落里的那几棵花树,常年半死不活,一年也难得开出朵花来。荷花池里更是没半分花影,只有一大片野生的浮萍,将那池水汪得绿阴阴地,晚上看着还有些吓人。
这空荡的院子,铺着平平整整的大块青石,就算走夜路不打灯笼,也完全不虞摔倒或撞伤,因为着实无物可撞、亦无物可踩。
薛允衡再度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向前行去。
穿过空寂的沛雨园,眼前便是两条岔路,左侧的那条岔路行至尽头,便是他的书房了。
薛允衡不疾不缓穿过小径,直到行至书房的廊下方才停了一会,将灯笼挂在门外的铜钩上,旋即推门进了屋。
何鹰一身玄色劲装,笔直地立在案前,听见薛允衡的脚步声,他立刻面朝屋门方向,单膝点地叉手道:“见过侍郎。”
薛允衡前些时候升了官,如今任着中书侍郎,五品官职,不高也不低,偶尔能在殿前行走,却也不算亮眼。
以薛家的门第,他的表现只能称作中庸。
“起来说话。”薛允衡随意地挥了挥手,自己走去拿起了茶壶,试了试,却是冷得透了。
“阿堵,阿堵。”薛允衡叫了两声,却未闻回音,他便又改了口,语声十分不耐:“邓通,你给我死过来,装什么聋。”
此刻,这位名满陈国、令无数少女脸红心跳的薛二郎,哪还有素昔白衣飘飘、大袖当风的模样?那一脸的气急败坏,直是与往常大相径庭。
第92章 白衣郎
何鹰的额角跳了跳,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薛二郎平生最是爱财,身边小厮的名字全是钱的别称,除了阿堵与邓通外,还有孔方、青蚨二人。
若是普通人如此行径,只怕那些三玄名士们定会嗤之以鼻,视之为大俗,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薛二郎却因了姓薛,又生得俊美风流,于是,他之爱财,便被士族视为“特立独行”、“真性情”,在大都竟还多有人追捧,这也是匪夷所思了。
房门“哐当”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那个叫邓通的小厮,终于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外。
他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生得圆头圆脑,蒜头儿鼻边上生了几粒雀斑,倒是有两分俏皮。
不过,此刻的邓通面无表情,一张脸黑得堪比窗外的夜色,蹬蹬几步进了屋,他虎着脸看向薛允衡,冷冷地道:“郎君莫唤了,我没砍柴,没砍柴便没法生火,生不了火便烧不了水,烧不了水就没热茶喝。郎君的衣裳我还没洗出来呢,莫非郎君明日要穿内衫去朝堂?”一连串的话噼哩啪啦地从邓通的嘴里往外冒,他还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看他那样子,像是恨不能把水甩到薛允衡的脸上去。
这连珠炮似的一番言语,立刻浇熄了薛允衡的气焰,可是没过一会,他便又强横了起来,伸手指着邓通道:“你凶什么凶?你没空可以叫阿堵啊,他去哪躲懒了?”
邓通一挺胸脯:“我管他去哪?我又不是管事,郎君管不了他叫我管算什么事?我每天忙得要死哪管得了那么多?”他一面说一面还张了两只手舞来舞去,用以加强语气,那手上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何鹰默默地抹了把脸,又往后退了两步。
薛允衡被邓通说得没了词,憋了一会方恨恨地道:“算你有理。”
邓通得意地“哼”了一声,头昂得高高地,甩着两条膀子道:“郎君若不是那么讲究,别总穿着白衣裳,黑的黄的青的蓝的都穿些,我就有空烧水了。”
“胡扯!”薛允衡立时沉了脸,雪白的衣袖当空一拂:“我薛二郎一身白衣行天下,岂可着他色衣衫?”语罢又指着邓通,眉峰一挺、双目一张:“你敢不给我洗出来,我揭你的皮。”
他的语气不可谓不厉,可惜邓通完全不吃这套,“嗤”了一声道:“郎君既爱风骚,那喝不着热茶也怪不到我头上,凑合喝点儿冷的吧,这个天火气还这么大,正好降降火。”
这话中的冷嘲热讽直是毫无遮掩,哪有半点小厮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