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第52页

生短促,朝暮交接不过一明一灭,用以督促子弟用心读书。
  时至今日,颍川秦氏的风华已然淡去,书卷气也早没了,唯这暮朝灯却保存了下来,成了府中的一道风景,一年四季、暮暮朝朝,秦府的东西两院星灯闪耀,曾为春时夜游最美的风景。


第89章 暮与朝
  秦素仰首望着暮朝灯,将怀里的暖囊拥紧了些,视线缓缓下移,转向了不远处的那口枯井,神情中并无多少情绪。
  自那日匆匆辞别后,秦世芳已经连着五、六日不曾露面了。
  据锦绣得来的消息说,左思旷这几日去了临县,将秦世芳也一并带了去。因走得十分匆忙,那合办族学一事亦就此搁置了下来。
  秦素暗自冷笑。
  秦世芳对左思旷真是掏心挖肺地好,或许,她是动了真心罢。
  然而,这世间一切的卿卿我我、情情爱爱,皆不过是水上浮烟罢了,经不得一点尘世的风霜。
  情可以动,心,却不可摇。
  秦世芳许是至死也不曾料到,今日待她情深意重的男子,明日便会将她逐出家门。
  真是痴到傻了的女人。
  只是,她一个人傻不要紧,却不该傻到为了个男人,将娘家全家人皆赔了进去。
  可恨手头无药,斩不断这中了情孽的毒根,只得见招拆招。
  秦素不无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钟氏那晚去太夫人面前哭诉了一场,还是有些效用的,左四娘的事一经说出,太夫人心中未必便没有想法。
  此外,钟氏手上掌管着秦府大笔帐目,她若不肯松口,那七、八千金的数额,便是太夫人亦要费些思量。
  前有钟氏阻拦,后有那“慧眼”所投密信,秦素推断,秦世芳应该会安静好些日子了。
  她送去的那份大礼,可不是那么容易收的。
  缓缓往前行了两步,秦素微扬了头,佯做欣赏园中的暮朝灯。
  那一夜,那诡异的女子悄悄离开东萱阁,又很快折返,观其身形变化,她扔掉或藏起来的事物,应该不会是小物件,而她弃置东西的地方,离着东萱阁亦不会太远。
  秦素一连歇了几日,方才挑了这么个时候,以为画作取景为名,来到这院门附近散步了一圈,借以观察地形。
  这一圈看罢,秦素基本断定,除这口枯井外,再无旁处能够快速藏得下那样大的一堆东西。
  秦素缓步踱至井边,以视线的余光观察了一会。
  枯井上盖了一张很大的草席,四角压着石头,若有人想要往里扔东西,并不困难。
  “女郎,这里有何可看的?天气太冷,女郎可要先回房?”锦绣颤声问道,将衣裳拢紧了些。
  今日虽无雨雪,风却极冷,直要刮掉人的皮。地面已经冻得硬透了,木屐踏上去,脚底都觉得生疼。
  “太阳落山了,便冷得厉害。”秦素缩了缩脖子,顺着锦绣的话说道,一面便自枯井边走开了。
  那几个点灯的小鬟正自往回走,虽穿着厚冬衣,她们的背影却依旧纤弱,宛若幼竹临风,很有几分楚楚之意。
  秦素缓步随在她们身后,一面在心中暗暗比较。
  那一夜,她看见的那个诡异女子身影虽也纤长,但却不似这几个小鬟细弱,而是给人一种柔中带韧的感觉。
  纵然夜黑月隐、视野模糊,秦素并不曾看得分明,但那女子行路时的姿态,却显然不是十二、三岁的小鬟应该有的,便连锦绣亦无那样的身姿。
  这便表明,那女子年龄应该不小了,至少也应该超过十六岁,甚至还要更大些。
  这个年龄的使女,东萱堂还真有不少。
  吴老夫人生性冷淡,对这些使女从不关注,于是,她院中的使女便是长到了十六岁婚龄,吴老夫人也想不起来为她们配个人家,前世时,总是由林氏帮着打理这些事的。
  那些使女中,会不会便有那个诡异的女子呢?
  秦素蹙眉往回走着,猛不防那头窜出来个人,一下子便冲到了她的面前,若非有锦绣拦着,只怕就能撞到她身上来了。
  她略有些吃惊,抬眼看去,眸光立刻一沉。
  “阿谷,你瞎了么?如何往女郎身上撞?你作死啊!”锦绣横眉立目,一手揉着被撞痛的腰,一面怒声喝问。
  阿谷在她的喝声中噤若寒蝉,“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秦素并未说话,脸色却十分难看。
  阿谷偷偷向秦素脸上看了看,这才白了一张脸,战战兢兢地辩解道:“不是的,女郎,不是我。我是被人推了一下,我原来是在那条路上的,女郎恕罪。”
  她说着话便朝一旁的岔路指了指,秦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眸中掠过一丝讶色。
  阿承正站在路口处,一脸尴尬地摸着自己的脑袋。
  “见过女郎。”见秦素看了过来,阿承连忙上前见礼,复又垂了头,期期艾艾地道:“女郎恕罪,东院的路我有些不大识得,在这附近绕了一回,也未寻见院门。后来见这小使女在树后站着,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我便想向她问个路,谁想那地下冻了冰,我一时没站稳便滑倒了,反倒将她撞了出去。”说着他便懊恼地低下了头。
  真是个鬼机灵。
  秦素的眼睛眯了起来,掩住了眸中的那点笑意。
  阿承这是发现阿谷偷窥,替她把人抓出来了。
  难怪前世太夫人一见阿承,便立时将他送到了秦彦昭身边,虽只有八岁,然此子之聪明沉着,已经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委实难得。
  阿谷的脸色又白了一点,磕头道:“女郎恕罪,是冯妪叫我来寻女郎的。妪说天晚了,地上又滑,女郎还是早些回转的好。因方才看树上的灯好看,我便站了一会,没想到被他推了一把。”她像是冷得厉害,语声微微打颤。
  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聪明,怨不得会被那背后之人派来东篱。
  秦素没去理她,只向阿承笑道:“你是无心的,我不怪你。”说着又转向阿谷,皱起了眉:“你不知阿承乃是我二兄的小厮么?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莫要怨怪旁人。”
  她的神色显得极为不虞,语罢又看向阿承,面上含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和善:“你没撞到哪里吧?”
  阿承连忙笑着摇头:“无有撞到。倒是吓坏了女郎,是我的错。”
  秦素抬手掠了掠鬓发,向锦绣使了个眼色。
  锦绣会意,厉声对阿谷道:“你还不快些回去?女郎马上便要回院子了,你烧水了不曾?松木有没有劈细?还有那栏杆每日要抹两遍的,你只上晌抹了一遍罢?还不快回去把剩下的那一遍抹完!”
  这几句话她说得气势十足,很有掌管一院的大使女派头。


第90章 星河遥
  阿谷自来不怕秦素,却对这个张牙舞爪的大使女颇为惧怕,闻言不敢再多话,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就往回跑。
  锦绣便跟在她身后唤:“你跑什么?府里不许乱跑,你这是把规矩全忘了,还不快站住!”
  阿谷被她说得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锦绣便赶上前去,一把便拧住了她的耳朵,提声教训了起来。
  秦素冷眼看着,并不去阻止。
  一旁的阿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声道:“我是去给二娘送诗文的,是郎君的吩咐。”
  秦素微微点头。
  秦彦昭近来苦心学问,将那一身名士脾气收敛了好些,对秦彦婉这个妹妹亦颇为看重,二人平素往来不断。
  有秦彦婉看着,秦彦昭应该不会再犯什么大错了。
  “图册之事,可探听到了什么?”秦素轻声问道,眼睛却仍看着前方教训阿谷的锦绣。若是从远处看,不会有人看出她正与阿承说话。
  阿承亦是面朝前方,声音隐在风里,几不可闻:“遵女郎吩咐,我正在慢慢地打听着,郎君手上像是有一册图,却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待过几日我再看看,有消息会给女郎传话的。”
  秦素轻轻“唔”了一声,心头却是发沉。
  前世秦家遭逢大难时,她已身在赵国,关于秦家之事所知并不确切,原先对图册也只是猜测而已,如今阿承竟真的传来了消息,那图册果然在秦彦昭手上。秦素困惑之余,更觉自危。
  依陈国律,凡七品以下官职者,若私藏官制山川册,为小逆,削职并罚金三千,十年后方可复用;凡庶人私藏官制山川册者,为大逆,判戳刑,鞭三百。
  所谓戳刑,便是生斩于闹市;所谓鞭三百,便是鞭尸。
  这刑罚最重要之处,便在于“官制”二字。
  事实上,陈国的民间是有私制图册的,只要买卖双方不声张,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因各州郡通行皆需路引,且有些地方还禁止民户流动,故就算有人私下制了山川册,亦大多粗陋不堪,与官署所制根本没法比。
  前世时,就算是隐堂,提供给秦素他们的图册也并不很详尽,只是大概的郡县位置而已,村庄与田陌却是一概皆无的。
  秦素想不明白,秦府中留有官署所制山川地形图册,秦世章在世时自是无事,可如今他已经逝去,秦家并无一人为官,这些东西是应该交还官署的,却为何仍旧留在秦府,甚至是交由秦彦昭保管?
  这是无意所致,还是有人暗中设计?那个背后盯着她的人,与此事又有没有关系?
  敛眉思忖了好一会,秦素方又轻声问阿承:“除此之外,最近可有别的事?”
  她这话说得隐晦,然阿承却明白她问的是什么,便轻声回道:“倒是没别的事,就是前几日郎君接到了萧家三郎君的信,是由阿絮姊姊亲自送来的。”
  阿絮亲自送信,便表明钟氏如今对秦彦昭身边诸事极为关注,那信经由她的手转交,就算其中有什么夹带的私物之类,也能够被及时扣下。
  这是从外杜绝了秦彦昭与左四娘的联系。
  秦素点了点头,思忖片刻,仍是将话题回到了那图册上:“那个图册……你可有办法偷偷交给我?”
  阿承闻言皱了皱眉,轻声道:“恐是不行。郎君藏得极紧,钥匙一直带在身上,从不离身。”
  秦素抬手捏了捏眉心。
  她倒是愿意再给秦彦昭提个醒,但此事牵涉政事,话头并不好找,更何况,这种事情她一旦敢于提及,太夫人头一个便容不下她。
  脑海中念头翻来转去,却仍是无果。
  只能再等机会了。秦素暗想。若能趁势毁掉图册,则为最佳。
  阿承又站了一会,见她并无别的吩咐,便躬身道:“我先回去了。那个小鬟,女郎要小心些。”
  秦素回过神来,向他颔首一笑:“多谢你。阿谷的事你不用管,我自理会得。”
  阿承应了声是,躬了躬身便离开了。
  此时的锦绣也终于逞完了威风,将阿谷赶得远了,方回到秦素身边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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