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先君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
既非对秦世章不满,那么,秦彦昭的“烦忧”,又是从何而来?
木屐踏上厚厚的雪地,“咯吱”作响,空气中一片冰寒。石桥下的水结了冰,薄薄的冰面下,隐约可见游鱼来去。
秦素扶着阿栗的手,缓步自石桥边经过,一路都在蹙眉沉思。
那两页诗文已被秦彦婉留下了,理由是她想拜读,还专门派采蓝跟着秦素回来,务要将剩下的诗文取走,秦素自是欣然同意。
秦彦婉这样做,便是她聪明谨慎之处。
连秦素都觉出秦彦昭不对劲,秦彦婉比她更了解对方,肯定也察觉到了。
秦彦昭行止有亏,绝非一日可就。
高老夫人与钟氏的溺爱固然是一大原因,也难保没有旁人暗中引诱,甚至陷害。
所以,秦彦昭的身边很该清理一番,最好是将人、物、事全盘仔细地清查,若是能给阿承清出一个更好的位置,秦素便更满意了。
她低眉沉思着,一行人转出小径,来到了竹林边上。
对于自己的二姊,秦素很有信心,她相信秦彦婉一定会去找林氏。
此事绝非小事,秦彦婉这么个明白人自是清楚,由林氏出面彻查乃是上上之谋,亦必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两院之间原本便矛盾重重,昨日西院又塞了个钟财进来打理庶务,林氏心中正不满着,秦彦婉现在拿出了秦彦昭的把柄,林氏怎么可能轻轻放过,一定会大做文章。
有林氏虎视眈眈地盯着,再有太夫人居中坐镇,高老夫人与钟氏是怎样也含糊不过去的,再加上昨日德晖堂闹的那一场,秦彦昭只怕又有得苦头吃,钟氏亦要受些牵累。
秦素不介意事情闹得太难看。
秦彦昭也确实该吃些苦头。
连个才子都还不是呢,倒学了一身的名士脾气,也不想想,那些所谓的名士,哪一个不是大士族出来的?以秦家现在的门楣,那样的“名士”他们根本出不起。
“女郎,这里滑,小心些。”阿栗小心翼翼地说道,将秦素的胳膊扶紧了些。
秦素被她一言提醒,这才发觉她们已然行至东篱门外,那石阶上余了少许残雪,确实有些滑。
“采蓝,你也小心脚下。”秦素扶着阿栗的手,半侧着身子叮嘱采蓝,眼尾余光瞥见前头明间儿门帘忽地一挑,一个青衣小鬟一溜烟跑了出来,沿游廊转去了旁边的西厢房。
秦素只作不知,神色如常地进了屋,先将剩下的几篇诗文寻出来给了采蓝,打发她走,方招手唤了廊下的一个小鬟进屋。
“锦绣去了哪里?”秦素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小鬟方才一直缩在西厢房取暖,见秦素回来这才跑了出来,此时便有些心虚地道:“锦绣姊姊去东华居领对牌,碳快用没了。”
秦素沉默了一会,挥手叫那小鬟下去了,蹙眉不语。
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阿谷这样明目张胆地往她屋里跑,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秦素倒不是想将她赶走,只是觉得,阿谷进出她的屋子太容易了,要给她增加一些难度。有了难度,才会觉消息更加可信,也更容易迷惑阿谷背后的那个人。
若是以往,此事行来却是不易。不过,现下出了秦彦昭的事,则此事便容易许多了。
秦素心下轻松,悠然地坐在屏榻上,拿起一只绣绷看了起来。
第63章 西泠雪
西庐的院门前,清出了细细蜿蜒的一条窄路。
那路是以白石铺就的,映了天光便越发白亮。路的两旁堆满了扫出的雪,厚得几乎能没进人的小腿去。雪堆旁便是一棵高大的梨树,满树琼柯玉枝,在阳光下晶莹如玉。
一只麻雀在空地上蹦跳着,像是被那雪冻得站不住一般,没个消停的时候,那尖尖的喙在雪堆里这里一啄、那里一翻。
“啪”,一根梨枝终是承不住积雪倾压,断落于地,连带着那半枝残雪也落在了地上。
那麻雀受了惊,“扑棱棱”飞走了,在半空里划出一道不甚鲜明的灰色印记。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鬟自小径尽头转了出来,远远地看了一眼西庐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那守在门边面色肃然的仆妇,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自另一头拾级而上,跨进了游廊。
直到在游廊里转过两个拐角,那小鬟才停下脚步,抬袖抹了抹额角的汗。
她生得颇为秀气,却并不打眼,眉眼细细,鸦青的头发梳成双平髻,髻上插着对称的两根木钗,一身白衣黛裙,却是西院最普通的使女装扮。
她在廊中歇了会脚,方才又继续往前,自游廊而至夹道,又穿过一道宝瓶门,便来到了一所小院前。
那小院的院门半掩半阖,院门由荆条与木条合编而成,缝隙中缠满藤萝枯黄的细茎。院门的上方悬着一块原色木匾,无漆无裁,边角处还留着断茬,像是匠人随手劈开的一般,匾上是朴拙的“西泠”二字。
这小院的院墙亦非白墙,而是别出心裁的黄泥墙,墙面上亦垂挂着藤萝。想必到得春时,那碧绿的藤萝牵门绕壁、垂花坠蕊,自有一番幽静古朴的意味。
那小鬟推门而入,却见院中的雪铺了厚厚一层,并无人扫。一棵合抱的桃树占据了院子的整个西角,树下一张石桌、两方石凳,上头也堆满了晶莹的雪。
“你来了?”一个容长脸、相貌娟秀的使女正守在倒座房的门边儿上,此时便探了身子向那小鬟招了招手,说话的声音却是极轻:“如何去了这般久?女郎等了好长时间了。”
那小鬟连忙上前轻声招呼:“旋覆姊姊好。”
旋覆向她点了点头,问道:“东西都拿来了么?”
那小鬟也不说话,将一个青布小包自怀中掏了出来,递给了旋覆。
旋覆伸手接过,四下看了看,便向那小鬟轻声道:“趁着这会无人,快些去吧。”
那小鬟向她屈身行了一礼,便返身出了院门,一角黛裙在门边闪了闪,须臾便没了踪影。
旋覆将院门轻轻掩上,袖好青布包,便转上一旁的游廊,不一时便跨进了正房明间。
屋子里暖意氤氲,还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一应家具或为藤编,或为实木,杂以陶瓶瓦罐,精雅中透着古朴之意,令人耳目一新。
秦彦梨穿着件夹单斩衰,满头青丝只挽起了一半,另一半便披散在肩上,乌溜溜的宛若飞瀑,光可鉴人。
她原本正坐在西次间靠窗的案边读书,听见外面的响动,便抬起头看向门帘处,凤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幽光。
她的贴身使女繁缕见状,便上前将这一边的门帘也挑了起来,将旋覆让进了房中。
“女郎,东西拿到了。”旋覆上前行礼。
秦彦梨放下书,闲闲地摆弄着案上的一支竹笔筒,漫不经心地问:“她人呢?”
旋覆轻声道:“走了,和往常一样穿着西院的衣裳,并没人瞧见。”
秦彦梨颔首“嗯”了一声,又问:“东西何在?”
旋覆便将方才那个青布小包取了出来,双手呈了上去。
秦彦梨凤眸微闪,拿起布包看了看。
布包上头打了一个简单的双翅蝴蝶结,若不细看,不会有人注意到那布结的两根蝶尾,长的一端正指向青布的一块暗记。
此乃秦彦梨与秦彦柏暗中约定的记号,并无第三人知晓,便连他们的生母蔡氏亦是不知。
秦彦梨微微放了心,向旋覆使了个眼色。
旋覆会意,自去了门边守着,繁缕则将门帘放下了半幅。
“你看看,这些可是全了?”秦彦梨伸手将布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几样小物件,有扇坠、有墨锭袋子,还有一个精致的宝蓝织锦绣兰草香囊。
繁缕仔细点数一番,笑道:“都全了,女郎放心便是。”说着便又将东西重新包好。
秦彦梨的神情轻松了些,轻笑道:“险些便没赶得急,幸得我昨日便给阿兄递了信。”
繁缕便笑道:“有女郎在,这些东西必不会被人查出来的。女郎聪慧,何人能比?”
话音落下,秦彦梨面上的浅笑忽然便暗了暗,若微云遮了月,那张秀丽的脸便此有了几痕阴影,沉郁冷淡,是夜色中幽幽绽放的花朵,清极丽极,却又总叫人看不分明。
良久后,她面上的笑意淡去,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左四娘的一腔情意,却被这一场风雪摧折殆尽。”
口中虽说着可惜,然她的神情却是反之,语罢又掩唇而笑:“也不知我二兄现下又是如何了?会不会难过?”一面说着,她一面便伸出纤长的手指,将那织锦香囊独独挑了出来,看也未看,直接便扔进了碳炉。
这一包东西里,唯有这枚香囊,不可被钟氏查知。至于余者,皆不过是为这香囊打的掩护罢了。
秦彦梨清幽的眸子盯着碳炉,那炉中火苗蹿起,卷起香囊,不一时便烧了起来,灼灼火光映入她的眼眸,照出两点明亮的光。
繁缕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听说,东院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周妪和好些德晖堂的人,夫人陪着她们进了西庐,一进去便将院门锁了,服侍二郎君的人也全都被锁在了里头。”
“可惜了啊。”秦彦梨这回是真的叹息了,眉间郁色若风露沾花,点点轻愁:“阿志很好的,又与左四娘身边的流年相熟……可惜了。”
她语中许多未尽之意,繁缕纵然明白,却也不敢接话。
第64章 含清愁
沉默了好一会,繁缕方轻声问秦彦梨:“女郎,这包东西该如何处置?”
“能砸的便砸碎,能烧的便烧了,你与旋覆看着办罢,务必不留痕迹。”秦彦梨吩咐道,又怅怅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事发得太早,倒不好糊涂弄过,若是再迟上个半年一年的,时间上便不大能说得清了。如今左家那边息了心思,阿志又留不下来了,倒叫人有力也无处使。”
她秀黑的眉蹙了起来,眉间清愁若梨蕊迎风,淡雅清幽。
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秦彦柏叮咛的话语:
“……三妹,那香囊须得尽快毁掉。那本是你从左四娘那里得着的,此次假借左四娘之名,辗转交给了阿志,若是待两年后事发,事情自然好说,可现在这时间却是太近了,府中正办大丧,门禁森严,母亲若想要查出何人进出,那是一查即知的,若是万一查到……三妹可就危险了……”
秦彦柏担忧的眼神似仍在侧,秦彦梨心中微暖,复又一叹。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谁也没想到,一个才从田庄归来的野娘子,在德晖堂胡言乱语了一通,竟叫府中起了这场乱子,生生坏了他们的安排。
秦彦梨的脸色沉了下去,却不再说话,只蹙眉沉思。
繁缕一面给布包打结,一面低声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