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娘子  第305页

可是他又算错了。姚氏没有那么好对付,更何况还有一个在她身边的崔奕廷。
张传凌挣扎着。却无论怎么用力,长枪已经慢慢地穿过他的身体,崔奕廷脸上忽然带了淡淡的笑意,“你想要用我的内眷来要挟。”
眼底的笑容一瞬间又变成了杀机,愤恨的情绪在其中汹涌的翻滚,崔奕廷扬起脸挑衅地看着他。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耻笑声。
“她不止是我崔奕廷的内眷,更是姚婉宁。”
张传凌只觉得身上的力道忽然一松,整个人顿时跌了出去,胸口如同裂开一只碗大的洞,血从中喷涌而出。
人刚刚落下,耳边传来马蹄声响,一只马蹄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一匹马过后,另一匹马立即跟上。
他整个身体被踏的高高抬起又落下,滚烫的血争先恐后地从口鼻涌将出来……
……
崔奕廷转过头向州河上看去,船已经渐渐行远,船工的歌声依旧时隐时现。
人生重来一次,睁开眼睛那一刻他就发誓,他要改变前世种种,虽然南直隶早已经贪墨成风,闽浙豪族树大根深难以撼动,他却从来不曾退缩。
即便站在父亲面前被骂竖子。
即便与崔氏族人为敌。
只要想想前世他站在灰烬中,心如刀绞的情形,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他阻止乱世的战火,只为了在国家大治,盛世繁华中与她牵手走过一生。
到底要说多少的谎言,才能换得如今的结果。
成亲那日他拉着她的手,她不知他已经许下诺言,今生今世与她生死相伴。
如今,他已知足。
下属来禀告,“叛军已经进了蓟县城。”
崔奕廷点点头,“不用着急,我们就在城外驻扎,等他们开门来降。”
蓟县城里没有半粒粮食,如同一只笼子,端王已经自己将自己关了进去。
……
庆王、端王谋反,朝廷派出征讨大军,庆王那些貌似虎狼之师,却节节退败,端王自刎的消息传来,整个京城顿时一片欢欣。
皇上和皇后、大皇子也从陪都回到京中,婉宁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崔奕廷立下大功,整个崔家都受了封赏,婉宁看着一品诰命夫人的礼服,衣服看着华贵,说到底,这都是崔奕廷换来的。
提起嘉宁长公主,皇后面色阴沉,“没想到她那么狠毒的心肠,就要害大皇子,多亏事先有了准备,否则……今时今日备受煎熬的就是本宫。”
嘉宁长公主被关进了西华门,从前端王住过的地方。
庆王受了重伤,端王已死,谋反案就到了尾声,京城的大街上重新张灯结彩,嘻嘻闹闹的街市也恢复了从前。
婉宁从宫中出来一路坐车回到崔家,给崔夫人请了安,回到房里就觉得有些不对。
外面虽然下着小雨,屋子里却多添了一丝暖意似的。
婉宁撩开内室的帘子。
随着清脆的琉璃撞击声,她看到了软榻上躺着的人,他穿着宽松的青色长袍,墨黑的长发散落下来,手擎着头,微微侧着脸,面上是慵懒又迷离的神情,榻边是一只打开的盒子,他将里面的青黛握在手里。
看到她过来,就抬起清亮的眼睛,俊朗的面庞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只青黛是她让何英给崔奕廷的,是让他早归家。
辰辰午后闲无事,且向张生学画眉。
离别这么久,她也尝到了倚栏思人的滋味。
崔奕廷笑意深深,未等她走上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婉宁抬起头刚想要说话,他的唇却落下来。
她本想要主动一回,却没想到就这样被他搅乱了,好在来日方长,在他身边耳听目染,早晚也会精通此道。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无所有

端王谋反已经过去了一年,各地都开始恢复平静,福建清丈土地之后,江西、广东、浙江等地开始纷纷响应。
如今朝廷里有句话说的好,“两王案”后轻了户部,苦了吏部,这一年,地方官员升选、调动、任免让姚宜闻忙得脚不沾地。
在衙门里忙也就罢了,回到家中还有一封封信函递进来,姚宜闻不停地摇头,崔家那边守的固若金汤,想要打听消息的牛鬼蛇神都钻进了姚家。
姚宜闻觉得说不出的疲惫。
端王谋反,因为欢哥的事他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万一叛党中有人知晓此事来龙去脉,他必然会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没想到崔奕廷真的做到了一手遮天。
刑部、大理寺在京中捉了不少和端王有牵连的官员,也将他传去问话,他只是刻板地回了几句。
端王让人抓了欢哥,逼着他写遗诏,他不肯答应,因此欢哥被杀,张氏也差点被烧死。
好在崔奕廷上下打点,刑部、大理寺的人没有深究。
回到家中,姚宜闻就将自己关入了书房,他这辈子自己跨入了污泥中,所以也不怪如今洗不干净。
姚宜闻正想着,外面传来下人禀告声,“老爷,老太爷不好了。”
姚宜闻眉心顿时一跳,“早晨的时候还好端端的……”他求了太医院的徐老御医给父亲诊治,徐老御医说父亲熬不过今年冬天,秋天的时候父亲的病开始好转又能开口说话,他还以为是上天眷顾,徐老御医却说是阴不敛阳的一种败象。难不成真的被徐老御医言中。
下人脸色难看,“老太爷今天出去了……”
姚宜闻站起身来,“去哪里了?”
下人抿了抿嘴唇,“去……我们家城外的庄子上。”
是他安置张氏的地方,张氏被抬来姚家时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他恨不得就将张氏杀死,却看到张氏的惨状又下不去手。
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用一个不死不活的张氏让他一遍遍想起从前的过错。想起他如何替端王养育子嗣,如何宠爱那个厌恶他的女人。
张氏苟延残喘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何尝不是这样。
他不明白。事到如今父亲还去庄子上看张氏做什么。
姚宜闻去了姚老太爷屋里。
床上的姚老太爷面色发青,看到姚宜闻立即伸出手来,却因为激动而说不出话。
姚老太太看向旁边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忙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到底怎么了?”姚宜闻低声问道。
姚老太太眼睛中带着一丝讽刺的神情。“你父亲有话要问你。”
姚老太爷重重地喘着粗气,“欢哥……我问……你……欢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七丫头……故意……害死了……欢哥……”
姚宜闻静静地看着父亲。外面有半点的风吹草动,父亲就会想到婉宁身上,觉得这一切都是婉宁的安排。
“父亲去看张氏就为了这个?”
姚老太爷撑起身子,满脸恶毒。“你不要替……那不孝女……遮掩……我知道……你以为欢哥是……宜之的子嗣……那都是……那不孝女在外面……散下的谣言……”
姚老太爷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攥着被子。
姚宜闻豁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
听说姚宜之死了,父亲脸上是伤心欲绝的神情,三天不肯进食。还让遣人去找蒋氏,却没想到蒋氏和蒋玉珍一起被端王杀死在了蓟县城里。
父亲听说这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就死过去,他和母亲日夜侍奉才将父亲救了回来,他还以为父亲已经将蒋氏和姚宜之抛在脑后……
“那些话父亲相信吗?信欢哥是五弟所出?”
姚宜闻看着姚老太爷,在姚老太爷脸上看到了一丝扭曲的神情。
“父亲是想要报复,所以才将这些都推到婉宁身上,”姚宜闻摇了摇头,“父亲可知道五弟做了什么事?他扶持端王谋反,若不是婉宁,我们姚氏早就成了乱臣贼子被株连九族。”
姚老太爷脸上没有半点的动容。
姚老太太直直地看着姚老太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他哪里在意这些,他能看到的只有蒋氏和姚宜之,如今我总算是看了明白,跟蒋氏相比,我这辈子就是个笑话。”
姚老太太的眼泪豁然淌下来,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出去。
帘子掀起又放下,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我已经是……要死……的人……”姚老太爷一把拉住姚宜闻的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你……说句……实话……欢哥……是不是……让七丫头害死……宜之没有谋反……是不是也被七丫头陷害。”
“你说实情,你跟……我说实情。”
姚宜闻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想做个好儿子,却从来没被当成一个儿子。
“父亲,”姚宜闻站起身将姚老太爷搀扶着躺在床上,“你真的想知晓?”
姚老太爷重重地颌首,“弄不清楚……我……死不瞑目。”
姚宜闻觉得自己的心豁然平静下来,“那我就告诉父亲,免得父亲心中难过。”
姚老太爷满脸的期盼。
姚宜闻慢慢地俯下头去,轻声道:“父亲可知张家为何将张氏嫁给我?因为那时她已经是个破落户,怀着端王的孩子无处可去,张家不是要找女婿,而是要找个傻子养育别人的子嗣,父亲别以为欢哥是五弟的孩子,欢哥身上没有父亲一滴血,说到底,和父亲没有任何的关系。”
“父亲这个祖父,也不过是个笑话,儿子瞒着父亲,是怕父亲尝到个中滋味儿心中不快……”
“现在想想,何必如此。”
“父亲也该知道,这辈子都做了些什么事。”
“本能安安分分地做个人,却成了别人的一条狗。”
姚老太爷瞪圆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已经扭曲。
望着姚老太爷,姚宜闻想到那天知晓实情时自己的模样,定然也是这般。
事实在眼前却还不肯相信。
多么的可笑又多么的可悲。
“我们就是张家的一颗棋子,人在棋盘中,还以为在跟旁人博弈,”姚宜闻轻笑出声,“父亲安心去吧,活着也是受罪,不若死了还旁人个安宁。”
姚宜闻站起身,眼看着姚老太爷喘不过气来,整个人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鱼,在不停地挣扎,张大了嘴还在不停地诉说。
终于渐渐地没有了气力。
看着床上的父亲,姚宜闻的眼泪豁然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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