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全身都在颤抖,转脸一看,叶琢的脸色苍白,右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好像是喘不上气来。
他大惊,一把抓住叶琢的胳膊:“叶琢,叶琢,你怎么了?”又叫车夫,“杜忘,快去医馆。”
“不、不用……我没事。”叶琢终于喘出了气,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如雨一般滴落下来。
叶琢一贯冷静坚强,从未像现在这般柔弱无助。看着这样的叶琢,杜浩然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此时,什么顾虑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把她拥进怀里,保护她,安抚她。
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他伸出有力的手臂,把她一把搂进了怀里,用手掌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杜浩然的胸怀温暖而宽厚,他的声音低沉而雄浑,他就像一座山峰,将风雨挡在了外面。叶琢前世憋在心里的委曲,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哇”地一声倾泄而出,直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抑。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豁达,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前世的一切早已心无芥蒂。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恨,然而在听到杜浩然描述她的葬礼时,那种忽如其来的窒息与痛苦随之而来,她仿佛看到自己前世的身躯血淋淋地躺在床上,再被移进棺椁里,然后被人用钉子一点点地封在里面,埋葬于黑暗冰冷的地下,再被空气腐蚀,被虫蚁叮咬……
这是怎么样痛苦而可怕的历程?她在死后就失去了记忆,重生时已到了这一具身躯里。那一段本应一无所知的经过,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全部涌进了她的脑海!
她紧紧地抱住杜浩然腰身,因为他是如此的温暖,他的心跳是如此有力。他身上有人的活气,抱住他,从他身上吸取温暖与生气,她就能摆脱脑海里不断涌出来的可怕的感受。
杜浩然开始还以为叶琢是因为想起秦若彤的死而痛苦,渐渐地他感觉出不对劲来了。叶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他。却仍然浑身颤抖,那种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恐惧,便是他都能感觉得到。
她恐惧什么?她为什么会害怕?秦若彤的死有什么蹊跷,与叶琢又有什么关系?她自打看到云泽安。脸色就不对,难道她是害怕云泽安报复?
不过此时叶琢情绪激动,不是问话的时候,他只得按下心里的疑惑。紧紧地回拥着她,不断地用手掌轻抚她的背,想让她平息下来。
也不知是他这样做起了作用。还是叶琢自己调整了心态,她的哭泣声慢慢小了很多,最后变成了抽泣。
外面赶车的杜忘不知道车厢里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叶琢恐惧悲切的哭泣,以及杜浩然柔声安慰的声音。眼看着前面就有医馆了,他想了想,还是出声道:“三爷,医馆到了。”
杜浩然抬起叶琢的手腕,拿了一下脉,向外面道:“不用去医馆了,找个僻静的地方走。”
“是。”杜忘放下心来,将马车驶进了旁边的巷子。
叶琢的心里尽管已经平息下来,但哭得已全身没有了力气。她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她也不想动。杜浩然的怀抱是如此舒服,就让她放纵这一回,躺在这温暖的港湾休息片刻吧。
这么一放松,一种深深的疲倦涌上心头。她闭着眼,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杜浩然听到怀里的人那绵长而舒缓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睡着了,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痴痴地看着怀里叶琢那熟睡的美丽的容颜。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喃喃低语。
就在刚才,叶琢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他心里涌上来的那种疼痛几乎将他淹没。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将她藏在心底深处,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那种强烈的保护欲与心疼,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早就知道,他的血肉已与这个世界相连。他有深爱着他的父母,同生共死的战友兄弟,也有挚爱的女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他都交付给了这个陌生的时空,他与他们血肉交融,一旦分开就会撕心裂肺。
是不是就此留下,再不寻找回去的路了呢?如果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又以现在的态度过日子,伤害的,就是身边爱他和他爱着的人。
怎么办?
他痛苦地闭上眼,紧握着拳头的指甲,深深陷入到肉里。
“嗯……”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叶琢动了一下,不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
“琢儿你醒了?”杜浩然连忙将烦乱的思绪压下。
叶琢虽然只睡了一小会儿,但精神恢复了不少,心情早已恢复了平静。看到杜浩然的脸近在咫尺,而自己还躺在他的怀抱里,她不由得红了脸,小声地“嗯”了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伸手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头发。
温暖的怀抱骤然一空,杜浩然的心也变得空荡荡起来。他抑制住再拥叶琢入怀的冲动,目光转向了窗外。
叶琢拢好头发,出言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现在到哪里了?”
“开始见你不好,我嘱咐杜忘去医馆,后来又进了小巷子里来,绕了一个大弯。”杜浩然道,转头冲外面道,“杜忘,去叶府。”
“好嘞。”杜忘听得这话,就知道叶琢没事了,心里也放松下来,欢快地应了一声,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叶琢见杜浩然提起刚才的事,脸上又飞起红霞。她从来没有那么失态过。
杜浩然知道叶琢感觉尴尬,但他心里有疑惑,尤其担心云泽安对叶琢有加害之心,开口问道:“你刚才好像很恐惧的样子,是为什么?因为云泽安吗?”
叶琢垂下长长的睫毛,望着自己的裙摆,踌躇好一会儿,这才抬起眼来,对杜浩然道:“这件事,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好吗?”
虽然这个问题,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搪塞过去,可叶琢经过刚才的心情激荡,刚刚恢复宁静的她不想再撒谎。
“没关系,如果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过,你不必放在心上。”杜浩然道。
叶琢点了点头,问了一个刚才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那云泽安,怎么跑到京城里来了,还去了冯尚书的府上?”
“你怎么知道那是冯尚书的府坻?”杜浩然奇怪地望着她。
“呃。”叶琢刚刚还想不撒谎呢,这下不得不又找借口,“冯尚书不是咱们南山镇的吗?冯老太爷曾多次提起过。”
“哦,是这样。”杜浩然也没再追究,转而回答叶琢的问题,“自你姐姐去世之后,这云泽安就走了霉运,不管任什么官职,在任上都老出大纰漏,现在被贬到池县做了一个县令。而且经济状况似乎也不佳,开始偷偷地往外卖画。他去冯尚书府,大概是想走高层路子,重新往上爬吧。”
“池县县令?”叶琢愕然。
她前生还在世时,云泽安可是做到了按察使,正三品的大员,而且还是在浙州这个富庶之地。可她离世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云泽安就被贬成了池县县令。池县地处偏远,土地贫瘠,当地县令也就从七品下,算是最末等的朝庭官员,官品与京县和富庶地方的县令差上两个等级。
云泽安虽然背信弃义,人品不好,但才能还是有的。否则就算她四处运作,他年纪轻轻也做不到富庶之地的三品大员位置上。
可见,是有人在有意打压他。
那么,会是谁让他落到了这个地步?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回门
叶琢盯着杜浩然,问道:“云泽安落到今天的下场,定然是有人使了手段,为我姐姐报仇。你知道是谁吗?”
杜浩然一惊:“报仇?你姐姐是被云泽安害死的?”
叶琢本还以为是杜浩然做的手脚,但一看他这神情,便知不是他了。
不过也是,杜浩然跟她前世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她虽然帮了他,却也是顺手而为。以他的机智与身手,就算她不帮他,他早晚也能逃离魔爪。他回来能记起这份情,就算不错了。
而且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还是难产死的,四处传播的又尽是她与云泽安夫妻恩爱的故事——那云泽安为借卫国公府的名头升官发财,在外面和在她面前,都惯会做戏,每次在人前对她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关怀备至。要不是后来他痴迷那戏子痴迷到了极点,而那戏子又有野心,想要名份,她还一直蒙在鼓里。
可笑她后来明知道云泽安另有所爱,背弃于她,只因为顾着面子,怕人笑她当年瞎了眼睛,选了这么一个人,便不肯在外人面前戳穿云泽安的真面目。他们夫妻不合,便是娘家人都不知道。心灰意冷之下,她只想生下孩子再做打算,最后却命丧于难产之中。
所以,即便杜浩然对她这个救命恩人有心,又有能力为她报仇,在他们夫妻恩爱的表相掩盖之下,也不会想起去深究这其中爱仇情仇的纠葛——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她当时对云泽安可是情深意重,谁知道她死时是不是余情未了、还想维护于他呢?好心为她报复,没准她还生恨,谁会去多这样的事?
想到这里,她嘲讽地对自己一笑,道:“倒不是害死。而是伤心而死。那云泽安当年花言巧语,哄我姐姐对他死心踏地,下嫁于他。却不想我姐姐惮精竭虑为他挣来了如锦前程,还为他怀了孩子时,他却痴迷上了一个戏子,带着那个怀了孕的戏子来,硬逼着我姐姐给那女人一个名份。遭到我姐姐拒绝后,便再不踏进正院一步,整日陪着那戏子卿卿我我。可怜我姐姐心情郁结,身体越来越差。最后凄然死在难产之中。她闭眼之时,云泽安都未露一面。”
杜浩然全然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他怔怔地地看着叶琢,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真没想到……”
叶琢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如果方便,您能不能帮我查查,看是谁在给我姐姐报仇。”
“没问题。”杜浩然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他转过头来,注视着叶琢,“逝者已逝。你也别想太多了。你姐姐地下有知,必不希望你为她伤心难过。”
杜浩然眼里的关切,让叶琢心里一暖,她冲着他点了点头。顺从地道:“嗯,我知道了。”
“三爷,三夫人,到叶府了。”前面传来了杜忘的声音。紧接着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琢儿。”
“是琢儿回来了!”
几个声音在车外响了起来。
听到这些熟悉的声音,叶琢没等下车,便掀起窗帘。朝外面望去。果然,叶予期和关氏、赵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正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