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的阳光  第48页

者对纪忆也属于言听计从的类型,从初次相遇看到她在自家窗台外哭开始,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惹人疼,不自觉也就惦记了这么多年,期间不敢太接近,怕年龄差距吓到这个小姑娘,最多也就和季成阳提到过……洛丽塔的诱惑。
  
  纪忆和同学做了个简短说明,和王浩然叫了个出租去海洋公园,来这里一年的时间,她竟然从来没有重温过这段旅程,那年和季成阳的旅程。他们做缆车到山顶时,刚好接近十二点,正是海豚表演的时间。

  纪忆凭着上次的记忆,带着王浩然小步跑着去赶海豚表演的时间,一路跑一路跑就忘记了身后的人,等到气喘吁吁地站在看台的最高处,海豚恰好就在音乐j□j中跳出水面,观众席爆出一声巨大的喜悦的欢呼。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海豚,视线去努力寻找着曾经自己和季成阳坐着的地方,过去了这么久,她竟然能凭着印象立刻就认出来。

  那里,在烈日下,是空着的。

  没有人。

  她甚至还能记起当初被季成阳拉着手,在身后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走进阳光里,晒得睁不开眼睛,就这么坐在被烈日晒得烫人的座位上……

  眼眶酸酸的,特想哭。

  还是……已经哭了?

  她摸了摸脸,悄悄擦掉眼泪。

  心底里那么深刻的感情,却没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她还记得。
  
  头顶忽然被帽子盖住,一个冰激凌被剥好了纸质外皮,递到她眼前。王浩然特地给她买了有着Ocean Park字母的艳粉色的遮阳帽,外加一个降暑的冰激凌,他笑:“这里太晒了,不戴个帽子,真怕你被晒中暑。”

  这一瞬,眼前叠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接过冰激凌,低头吃。

  “我想起来一件事,”王浩然看着海豚,慢悠悠地说着,似乎心情非常不错,“季成阳结婚了,据说是战地婚礼,可真浪漫。”

  她茫然抬头。

  眼泪忽然就掉下来。

  胸口,身体,太阳穴,眼睛,瞬间疼痛遍布全身,这种疼,让她气都不敢喘。

  “怎么了?”王浩然本来还在看表演,感觉她没有声音,回头却看到她脸上都是泪,眼睛红得吓人,真是被吓到,攥着她的肩膀追问,“西西?怎么了?”
  
  ――――
  
  在大洋彼岸的季成阳曾经住过的那个房子里,有一封邮件,从季成阳的邮箱发出,是发到一系列指定的邮箱里,内容简单,而又明确:已婚,勿挂。季成阳

  到今天为止,这个邮箱的主人已在战地下落不明,整整两年。

  这个房间里曾经住着三个人,除了迄今为止留在这里的财经记者,余下两个反战人士都在伊拉克战争中失踪,两个人都是以一家媒体特约记者身份前往伊拉克,却在屡次被阻止采访后,决定辞去身上的官方身份,以自由记者的身份深入伊拉克腹地,巴格达周边。

  自此,再无消息。

  这个受委托的人,根据两人离开前的交待,继续处理着后续的事情。
  
  伊拉克战争,是绕过联合国安理会的战争,是真正意义上的非法战争。

  自03年战争爆发后,截止到2005年5月,两名伊拉克国籍的记者遭受不明武装分子劫持,并遭遇杀害后,在该国死亡的记者已达到一百人。截止到2005年8月,这场战争记者的死亡人数,已超过越南战争二十年的记者死亡人数总和。
  
  我亲爱的朋友,
  虽然没人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但你们,
  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 上部完 ――


下部楔子


  A person who knows why to live can bear anyhow to live.
  你知道为何而活,那你就一定知道怎样撑下去。──尼采
  
  ****
  
  “职业道德,和信仰。”他说。

  “职业道德,和信仰。”身边的人,若有所思重复。
  
  说话的男人,有着犀利澄清的一双眼睛,他身上是一身黑色休闲服,鼻梁上是黑色金属框眼镜:“有些女记者也有家庭有孩子,你无法以世人的眼光去评价他们。如果她们冲上炮火前线,就要批判她们抛夫弃子,没有家庭观念吗?批判她们不顾及千里之外熟睡的亲生孩子吗?”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沈誉,看着面前的老朋友。

  那男人舒展开双腿,仰靠在椅子上:
  “人人都希望有人勇于奉献,但又希望奉献的那个不要是自己的家人和爱人。”
  
  会议室里还坐着一位褐色头发,眼角皱纹明显的外籍女郎,她右手自手肘下已被切除,只安装了一个金属铁钩,代替真实的手。她在用那个铁钩自如地按住文件夹,左手翻阅着资料:“两位男士,请不要再这么圣人化战地记者。我们有高薪,有假期,我们做的事情也是领薪水的,也要供孩子读书、买房子。最近我一直在中介的指引下看房子,房租真的很贵,我看,我还是要回伊拉克定居。”

  她中文说的真是好,就是有些词用得让人匪夷所思。

  比如:中介的“指引”。

  他们笑。

  外籍女郎也笑,头疼于中国的高房价,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里的房价会这么高。购买这里两三个房间的花费,足够她在自己国家,买一个带着花园的独立房子。

  她说着,已经又接到中介的电话。
  
  “成阳,”沈誉侧过身子,对自己这位曾经的高中同学用最寻常、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了一个迫切想要了解的问题,“在伊拉克这几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他很平静地看着对方,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没做什么有用的事情,03年8月被劫持后,死了一个好兄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活着回来了。”
  
  ――――
  
  2007年寒假,她有了第一份工作。

  在准备硕士毕业论文的同时,她每周都有三天时间挤入上班大军,及时赶到公司,打卡上班。她很幸运,在毕业之前找到了工作,毕竟外语系研究生的就业环境越来越差,新华社、外研社似乎越来越偏爱本科生。

  不少人为了留京,都选择去高校做英语老师。

  “纪忆你是北京人,幸福多了,也不愁找不到工作。等毕业了,在家里住着慢慢找就好。”她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面对这样的羡慕,会保持默认态度。

  在一年半前,她大四毕业后,进入另一所大学读研究生之前,就已经和过去所有的人断了联系。小时候,她一直觉得北京城很大,在这一年多,她终于对”北京城很大“有了具体的概念,大到……你不会遇到过去二十一年认识的人。
  
  纪忆站在永和豆浆的收费柜台,仰头看餐牌的价格。

  “哎呀,完了,我忘带钱包了,”身边的小姑娘脸色忽然就变了,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纪忆,“怎么办,纪老师……我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把钱包放在桌上了。”

  “没关系,”纪忆被她叫“老师”叫得也特别不好意思,“我带了啊,我请你吃。”

  小姑娘也是刚本科毕业工作进公关公司的,谨记着要对媒体记者老师们很尊重的态度,一个劲地给纪忆道歉,等到两个人都买了套餐,坐在窗边开始吃了,还很内疚地说着:“我们公司是有招待费报销的,真不该让你请,纪老师抱歉,真抱歉。”

  “真没事,我也能报销。”纪忆不得不继续安慰她。

  笑得时候,小小的虎牙露出来,显得特别亲和。
  
  其实呢,因为她是实习生,餐费只有补贴,没有报销。

  这一顿午饭两个套餐,吃了她一个星期的伙食。回报社的路上,她不得不重新计算,这个星期的饭费分配。她从公交车站走到报社楼下的时候,刚好碰上同事何菲菲跳下出租车,看见她,忍不住埋怨:“你怎么又不打车啊,为了工作时间出去,是可以报销的啊。”

  “报销要一个月,”纪忆不得不将围巾拉下来一些,露出下半张脸,“我没有多少现金,真等报销……估计就要饿死了。”

  “实习生就是这样,”何菲菲感概,“去年我实习的时候,也是,觉得自己可凄凉了,又要和正式记者一样出工,路费饭费还要自己先垫上,家里给的生活费真不够用。”

  两个人挤进电梯,人贴着人这么站着,也不方便聊天。

  这是个寻常的下午。
  
  寻常的和每个星期来工作的下午一样。

  偶尔需要出去办事,或者坐在办公室里开会、帮老记者打下手。

  不寻常的是,走出电梯的时候,能看到平时各做各的事情、忙碌非常的前辈们,都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纪忆把自己的包放在黑色转椅上,刚才按下电脑机箱的开关,就听到隔壁格子的实习生说新的执行主编终于到位了,是个绝对很有魅力的男人。

  据说现在正在一个个找人谈话。

  “已婚吗?”何菲菲的问题真是简单直接。

  “不知道啊,菲菲姐,被要求谈话的都是重点记者和编辑,我们这种实习生,没这个机会吧,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留下来呢。”

  同事约莫说着,这个人也是空降下来,除了总编之外谁都不知道他的具体履历,不过有老记者认出那个人,是当初圈子里很有名的记者。

  毕竟是执行总编,仅次于总编的一个位子,不可能是个纯粹的新人。

  “曾经是个战地记者,经历过伊拉克战争,从北京来的……我们头现在就在里边呢……”

  纪忆本是坐下来,准备打开邮箱收邮件,听到这句话,慢慢地,键盘上的手指停下来。有些疯狂的猜想在脑子里流动着,将她这么久以来被强行压下心底最深处的思念,都一点点地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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