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袖添香的令主抬起眼来,“听什么?”
无方歪着脑袋走到窗前,“我好像听见明玄的声音。”
阿弥陀佛,令主心中大叹,现在的明玄应当分身乏术,再多的神通都使不出来了。小鸟就是一件绝对的杀伤性武器,明玄在没有当着天下人召唤出麒麟前,至少还留一线人情,不会对她怎么样。令主都有些可怜自己了,为了顺利洞房,真是煞费苦心。这三界内谁也没闲情来管他的私生活,唯一会给他下绊子的只有明玄。现在派出小鸟,死死地盯住他,他自身难保,看他还怎么坏他的好事!
令主得意洋洋,丢了手里的长柄小铜匙,从背后拥住了未婚妻,“小鸟只吃田鼠,不会吃人的。孩子大了,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我们自己的事还没忙完呢,先别管他们了吧!”
无方听了释然一笑,她这个做师父的,有时确实为他们操心。瞿如心眼实在,如果真和明玄在一起,她怕她会吃亏。可就如他说的,自己的婚事还没办妥,哪来那心情去管他们的事。
看看时候,已然不早了,楼底的璃宽茶和大管家吵吵嚷嚷的,正吩咐家丁挂红灯笼。傍水而造的楼阁,只要妆点起来,上下便是滟滟一片。灯笼的火光染红了水泽,楼中人也换好了衣裳,素净的脸颊被正红的喜服一衬,愈发娇艳如花。
他们都无父无母,都没有亲友可奉告,只有近身的几个人作见证。妖么,本来就这样。无方想了一圈,唯一该告谢的是莲师,她放弃修行令他失望,今晚是她出嫁的日子,不管他乐不乐见,都要回禀他一声。
于是和令主携酒上楼顶,楼很高,翘角飞檐几乎与天相接。月亮出来了,今夜月圆,巨大的一轮堪堪挑在檐角,照出了满楼清辉。
倒上酒,先敬天地,令主说得情真意切,“明王山麒麟白准,今夜娶艳无方为妻,上有天地……”把一只铁盒放在屋脊最顶端,指着恐高晕死过去的血蝎,“下有媒聘。漫天神佛得见我心,为我作证,白准独活万年,情系艳无方一身。自今日起,为她殚精竭力,为她肝脑涂地。她要骑我,我立刻跪地,她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还有一点一并说了,白准娶个媳妇不容易,她不嫌我黑,我自己有点过意不去。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老天明早让我变白一点,双喜临门,那就皆大欢喜了。”说着磕了个头,“谢谢老天爷。”
无方是个姑娘,表明心迹当然含蓄得多。她没有长篇大论,只是轻声道:“乞求天地成全,从今往后夫妻一心,生死相依。”然后遥遥向钨金刹土的方向叩拜,也不用说什么,佛眼通天,她今晚上成亲,只要莲师想知道,必然已经知道了。
那厢阵阵梵音中,脚踏金莲的佛终于睁开了眼。浩渺万物汤汤流过心头,面上神色安详,只是摇头,“各有运数,救不得,救不得……”
边上陪立的空行母掀起了眼皮,“既然如此,座上为什么还要看?”
莲师的解释很官方,“三界众生,皆在吾心。眼不观,心亦达。”
空行母最擅长的就是醍醐灌顶,“座上对未能渡化煞女耿耿于怀。”
说什么大实话!可莲师不能承认,他捻须一笑,“因缘皆有造化,非人力能更改。本座劝过,开解过,人事已尽,然后善也由她,恶也由她……”外面廊道上的天人与天女们不厌其烦地随梵音扭动,从宫门上晃过来又晃过去,晃得他眼睛都花了。莲师心头莫名烦躁,“他们到底要跳到什么时候?累了就休息一下吧,他们不累,本座都看累了。”
佛国为了彰显圆满和极乐,对天众有要求,必须不停跳舞……跳舞……敦煌壁画就是最好的写照。三五十年倒还可以,跳个亿万年,跳的不吐,看的都要吐了。然而这是硬性规定,就算莲师是刹土主宰,也不能勒令停止。智慧空行母什么都没说,飘飘看了他一眼。他发觉自己失态,忙定了心神,重新捏起手印。
天眼又开,打算再看看后续。奇怪,那高楼楼顶缥缈凝起了浓雾,连他的天眼都看不穿。
莲师感慨:“白准的法力又见长啊。”
智慧空行母无奈地提醒他,“座上,不该看的东西就别看了。佛观三千大千世界,如观一粒微尘。可像您这么看下去,早晚是会长针眼的。”
第65章
“好好的屋子不睡……床都铺好了。”
无方对令主赖着不肯下去的做法很不解,他是打算幕天席地么?大月亮明晃晃挂在天上,虽然楼很高,但神佛可见三千世界,在这里……她红了脸,这人的小情趣,有时太标新立异,让她招架不住。
“下去吧。”她拽了他一下,“到处都有眼睛……”
“眼睛不怕,我会设障眼法。”令主笑嘻嘻拉她坐下,“你看看这景致,头顶有长空,底下有万家灯火……原来长安城这么漂亮!先前城里闹罗刹,天一黑到处都黑洞洞的。现在罗刹没了,虽然消失得蹊跷,但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一切便还不算糟。”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忧国忧民的味道,大概麒麟天性就是如此吧!她挨着他坐下,两个身穿喜服的人,在清冷的月色里依旧鲜焕如火。她搂住他的一条胳膊,把头枕在他肩上,“你说明玄能成为明君吗?他心思很深,我总看不透他。”
令主乜起眼望向远方的丛山,“帝王心术,能让你看透,他就不成帝王了。君王的功绩和人品,有时候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可以卑鄙无耻,但不妨碍他创造出一个空前盛世来。”
无方其实一直有些担心,白准是心高气傲的人,明玄也不是等闲之辈。两个人迎头相撞,似乎连和平共处都有一定困难,更别说精诚合作了。可这些话,终不该在这时候说,她的脸轻轻蹭了他一下,“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等你功成身退,我们就回魇都,专心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他说好,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回禀过天地,大礼就算成了,接下去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了。可是这么个大活人,当真放在他面前任他摆布,他又很紧张,觉得有点无措了。
先亲一下,这个他知道,要循序渐进,不能太毛躁。璃宽茶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过他经验,当你没有太大把握的时候,一定要慢,边实践边学习。如果你的娘子不是老手,她会觉得你的慢贴心又温情。她会和你一起感受每一个过程,你的一点点进步都会让她惊喜,反正她和你一样没见识,你怎么做她都不会嘲笑你。
令主深吸了口气,一边回忆乾坤镜里的画面,一边把唇印在她的唇瓣上。她可能因为露天没遮挡,还是有些放不开,他嗡哝着:“放心,别人望我隔山海,就算长了对万里眼也不顶用。你可以尽情赏月,月亮里的人看不见你。”
他的嗓音低哑,不为那火热的唇,单是他绵密的气息和惑人的声线,就把她心底的一丛易燃物点着了。
初夏的夜,风是柔软的,心衣松开一些,皮肤暴露在空气里,也不觉得凉。他吻她的耳廓,吻她纤纤的肩颈,暖流似的划将过来,停在胸前。无方和他一样紧张,羞赧闭紧双眼,可是等了良久,不见他动作,垂眼看他,他怔怔的模样,“娘子……”
又要说什么?她抢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要是不想被我踹下楼,就别说话。”
那双狭而秀的眼睛变得弯弯的,眸中有星辰点点。话是不说了,手却抬起来,潇洒地打了个响指……空中纵出一盏金色的芒,像孩子玩的水漂,瓦片在深蓝的天幕上跳跃着,一簇接一簇碎光四溅,向远方奔跑开去。然后沉寂,静静的,消失于广阔的天宇。不信就这样结束了,无方屏息等待,心里默默念着。再看他,他依旧微笑,拉下她的手,在她指尖亲吻。亲到第三根的时候,消失的光终于回来了。忽地引出漫天的霓火,转瞬迸发,仿佛将中阴镜海倒扣过来,红莲在天顶生根,向下盛放。每一片花瓣打开时,都发出簌簌的声响,花枝摇曳,摇下数不尽的流萤一样的金芒,落下去,把九州都点亮了。
无方惊艳一叹,这场景实在宏大震撼。不单她,她听见长安城中呼声一片,鼎沸的人潮,把夜都吵醒了。
他的注意力不在天顶,全在她身上。她看奇景,他便看她。曼妙的身躯浸泡在柔艳的光里,美得如此令他心悸。指尖移过来,虔诚而敬畏地盖上去,他轻轻微笑,“娘子,我们的婚礼普天同庆。”
她仰身而卧,眸中水光潋滟,莲花开在她眼底。她转过视线来,抬手抚抚他的脸,醉心美景,便心甘情愿停留下来。她闭上眼,艳红的光把黑暗渲染得分外旖旎。一弯雪臂在他肩上松松搭着,他很聪明,也懂得钻研。大概有了最新的发现,无方只觉自己在他手中挣扎、扭曲,灵魂也浮起来,一浪天,一浪地,最后只余浩大的酸麻和惊悸。
白准的爱,是细水长流,流过她的心尖,流向四肢百骸。他轻轻覆上来,朦胧里见他一脸羞怯,牵着她的手说:“让你见识一样好东西。”
他躺在她身畔,温顺地靠过来,拱在她怀里。那好东西乍然落进她手中,烫手山芋似的,想丢,却又舍不得。她红着脸细细揣摩,揣摩出了他一连串的倒吸气。
“这个……”她腼腆地笑着,两手珍而重之合起来,“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令主如同置身水火,牙关叩得咔咔作响。像小孩子呈交课业,准备迎接验收了,心情之忐忑,比当初上干戈台还要紧张。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他吞声说,难耐地扭动,“我快死了……我要不行了……”
怎么就要不行了呢,无方缩了缩手,有些犹豫。她是学医的,虽然没见过肉体,但对构造大致有了解。飞禽走兽,乃至凡人,虽各有差异,但万变不离其宗。她还记得当初麓姬带着偶人来十丈海,那偶人从上到下她都查验过,查到那里时还纳闷,这个似乎和一般的不一样,原来出处就在他这里。
麒麟的锐器,器形独特,能巨能细。偶人不过空长了个形,精髓差远了,所以胖大的令主让她狠吃了一惊……这傻乎乎的人,论起长处来,绝对独树一帜。
唉唉,这样的夜,这样的情儿。她挑起他的脸,吻吻他的唇角,“接下来该怎么办,你知道吗?”
令主抖擞起了精神,他想了一万年,温习了好几个月的步骤,再说不知道岂不让她笑话死了?他骄傲地挺胸,“是个男人都知道。不过我听阿茶说,头一回可能有点痛,我不想让你忍痛。”
她羞得盖住了脸,“那只蜥蜴不学好,你别老听他的。”
“不疼么?”他高兴起来,“我就说呢,为什么要疼,明明那么销魂的事。”
无方不便说,大约就是痛并快乐着吧。反正她成亲了,再痛也是值得的。她有些想哭,伸出两臂搂住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