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了呢。”小孩圆圆的脸上挂着舍不得,他抬头望着天空的月亮,月亮的颜色逐渐淡了下来。
“毛小姐。”陈旭芳打量着他们的神色,心里也有了底,她一把握住毛不思的胳膊,“鬼我不捉了,邪我也不除了,但您放心,该给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人总是如此的天真,觉得好多事情都会按照她们的想法发展。
“人心都是贪的,一旦得到,就会加倍的取索,鬼也一样,甚至更甚。”毛不思没有正面回她,自始自终,她在她们的故事里都是一个过客,陈旭芳潜藏在骨子里的亲情被唤醒,盲目的想要把早已离世的孩子留下。她不同,她是个捉鬼师,见过比这还要悲惨十倍百倍的故事,她会为别人的苦难心伤难过,会想要在鬼魂离开前满足它们小小的心愿,但这并不包括放任它们留在阳间。比起美好,它们更多的是吸收人间的恶,没有法律的束缚,只会变得越来越越乖张暴戾,喜怒无常。就像之前的车祸,对年幼的孩子而言,已经简单到打个响指,就可以决定生命的终止,轻易的像捏死一只蚂蚁,玉葫芦被取下放在掌心,“世上光阴短,地狱噩梦长,随缘消旧业,莫再造新殃。”
及时止损,尽早回头,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可是我还什么都没有为他做。”陈旭芳拉住毛不思的手,嗓音颤抖,“就一个月,一个星期也行。”
“妈妈。”小孩被马明义放下,扯着陈旭芳的裙摆,“你已经带我来骑木马了。”
她践行了她对他的承诺,他已经很开心了,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开心,而他也是时候履行自己的许诺了。
小孩咧着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开心,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没有眼泪真好,起码可以在分别的时候显得不那么伤心。
他心里感谢毛不思,也自私的感谢把全部梦境放出来的小胡子叔叔,无论胡子叔叔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圆了自己的一个梦,亦有着更多孩子的梦需要他去完成,心中偶尔出现的念头再度被压了回去,甚至为自己产生帮毛不思找到胡子叔叔的念头而感到羞愧。
小孩搅动手指,眼神不停的在马明义身上打量,最后心一横,蹿到毛不思眼皮子底下,他抬着头,指着马明义认真道,“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这个叔叔吗?”
快到都没有给毛不思反应的机会。
“你要告诉我。”这是个肯定句,毛不思蹲下身子与他平视。
“他的身上有道口子,里面会发光。”这是最近在鬼界流传起来的,那道口子不是出在身体上,而是灵魂上,不停的吸引着它们,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可碰到了又感到灼热疼痛,诡异到令他们向往亦觉得可怕。
“口子?”毛不思心中一震。
“死去的张爷爷说,他在二十年前也曾见过这么一个人,后来就消失了。”小孩说的皆是他流浪的这段时间,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到的。至于二十年前那个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多半是挣扎在鬼邪中的幼年马明义,“最近一段时间才又出现。”小孩指着马明义,“就在他背后,看上去,缺了一块。”
小孩不晓得毛不思这种捉鬼师看不看得到,但作为鬼魂,他可以,这极快的帮他锁定了目标。
小孩看着毛不思,她瞧上去有些失神,紧握着降魔杖,好似在记忆中翻寻着什么。
说完该说的,小孩才再度扑向陈旭芳,他抱着她的脖子,因怕弄痛她而没有用力气。
“妈妈。”他开口唤了她一句。
“嗯。”陈旭芳应着。
“妈妈。”
“嗯。”
“妈妈。”这个称呼任凭他小孩怎么喊也喊不够,陈旭芳的手轻拍着他的后背,那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她最珍贵的宝贝,比她摸着家里的包包还要温柔。小人有样学样,也抬手拍着陈旭芳,每每要碰到她,就收了所有力量小心的放上去,他靠在她的耳边,小嘴一张一阖。
接着陈旭芳听到硬物落地的声音,原本背在毛不思包里的泥偶娃娃突然掉了出来,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玉葫芦抖动着,怀里的人儿倏忽间化为一道青光消失在眼前。
陈旭芳还保存着原有的姿势,她听到他最后的声音,那么小,娇滴滴的,他说:妈妈,这个世界里,我只爱你。
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安静的游乐场里只留下失魂落魄的三人。
☆、阳光正好番外
城郊的墓园里一片萧瑟, 西北角新增了一座小小的坟墓,黑色的墓碑方方正正, 没有名字没有照片。
前面摆着束带着露水的栀子, 陈旭芳把栀子扶正,又摆了些甜丝丝的点心, 素白的手才小心的抚摸上墓碑,许恋恋不舍的掏出自己带来的礼物。
“喜欢吗?我挑了好久的。”红色的丝带随风飘摇, 礼物被轻轻转动发条, 叮咚的乐曲便倾泻而出,这是一只十分漂亮的八音盒,彩色的棚顶下, 几只小木马相互追逐着旋转。
墓碑没有回答她。
一曲终了, 便再拧动发条,秋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许久陈旭芳才再度开口, “妈妈要离开了。”
她坐在墓碑旁自言自语, “要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不过你别怕, 妈妈一定会常常回来看你。”
这座城市曾经生她育她, 有着太多她不堪回首的过去。那晚之后, 她常常在想, 她活了二十多年,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她求不到爱, 便求钱,求好多好多的钱。可到了最后,大梦初醒,才惊觉,世上最爱她的人早就被她亲手扼杀了。
那个和她留着相同血液,那个至今没有名字,那个她还没好好看看他就消失的孩子就像一把匕首,突然在她心上戳了个窟窿。
那是她最后一次吃陈婆婆铺子里的菠萝包,菠萝包早就凉透,硬硬的,她忽然觉得它一点也不好吃,她也一点都不开心。菠萝包的幸福魔法就这么消失了,在那个朝霞微暖的清晨。
童年爸妈不住地争吵,年少母亲毫无预兆的跳楼自杀,孤身一人去医院拿掉孩子,努力工作却被老板娘恶意炒掉,绞不出水电费去餐馆刷盘子,第一次为了钱去亲近不喜欢的人,第一次买得起名牌包包,每一次,每一次陪伴她的都是陈婆婆家的菠萝包。
泥偶还在的时候,有次她喝多了,趴在供台上跟它讲话,她说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吃她家的菠萝包,吃完了,心情也就变好了。
就像是魔法,顽强地支撑着她脆弱的信念。
可那日,她迎着风,吃完了一整个的菠萝包,她看着安静的游乐场逐渐的热闹地来,看着小孩子牵着爸妈的手愉快地奔跑,看着旋转木马上的人越来越多,她总能想起晚上的那个拥抱,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若蚊蝇:妈妈,这个世界里,我只爱你。
他拿着自己的法力去满足她的贪婪,只为了换取她那并不真心地供养,渴求她这辈子只爱他。那个状态,仿佛让她看到了她自己,拿着最自豪的美貌,去换取别人并不在乎的金钱,亦希望找到一张养她一辈子的奢华饭票。
菠萝包不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它就是一块普通的面包,仅此而已。
她该醒了。
老城区房子虽旧,但卖出的价格依旧令人咋舌,一个月不到,那栋她有记忆起就住着的房子迎来了新的主人,陈旭芳站在楼下,迎着阳光抬头,睫毛在她眼皮下方投下厚重的阴影。
“永别了。”她开口,不知道是对过去,还是对自己。
离开前,她再度来到了郊外的墓园,去看那座没有立起多久的墓碑,毛不思说他是她见过最懂事聪明的孩子,理该有更好的未来,而不是流浪在不属于他的世界受苦。
“他是自愿离开的,他不想你难过,也想在最后当回乖孩子。”毛不思分别前,对她如是说。
她当然相信,因为那是她的孩子,当他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她曾幻想过的,那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结果,她却让他带着祝福而来,怨恨而终。
“妈妈准备去看看更好的世界了,到时候拍好多照片给你,好不好。”周遭依旧寂静,只有秋风吹过枯叶的声音。
陈旭芳抬手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项链,灰褐色的石块被覆上了厚厚的透明层膜,密不透风的裹在里面,这是她在泥偶碎裂的地方捡的。
八音盒还在不知疲倦的唱着歌,留下渐行渐远的女人身影。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内,白色的栀子旁才多出一束花,花朵抱集成球并未绽放,看上去很不起眼。
黑色的长风衣盖住了他略显消瘦的身材,男人半蹲在墓碑前,手指拨弄着盛开的栀子,似感伤又似劝慰,“不是每个母亲都能彻底抛弃自己的孩子,比上不足比下却是勉强能称得上是好结局了。”
“你送的花真丑。”男人怀里钻出一只娃娃,两根麻花辫微微翘着,“这是什么?”
“韦陀。”男人瞧着紧紧闭合的花瓣,那个可怜孩子与陈旭芳不就像极了韦陀么,只有刹那的美丽与辉煌,瞬间便是永恒,“世人似乎更爱叫它昙花。”
昙花一现,只为了相遇的瞬间。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急奔,秋天的北方已经出现了大片的金黄,铺满了山坡,铺遍了草原,车身微微晃动着,人并不多。
陈旭芳托腮望着窗外的景色掠过眼球,南方的青绿与北方的灿烂在她的视线中逐渐交接,潜移默化的换着模样,列车员推着银色的小车高呼叫卖,车轮发出轻微的吱扭声,合着车厢中唧唧喳喳的聊天声,谱写出一首极具生活气息的乐曲。
她徒手拆开刚刚买来的扒鸡,嘴巴里叼着喷香的鸡腿啃得不亦乐乎,窗外是美到令人瞠目的美景,列车穿过山林,阴影与阳光交相呼应,奇妙到如同爱丽丝进入仙境。
“真美。”
“真美。”
陈旭芳和对面的男人一起出声,男人似乎也没想到,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那是个很清秀的男人,从上车起就捧着一本书,这是陈旭芳第一次瞧清楚他的脸,看上去年纪不大。
“你是学生?”
“研二。”男人点点头,见她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书上,不由轻笑,“平日里没时间,这会子偷了闲便从书店随便买了本。”
“好看吗?”陈旭芳放下手里的鸡腿。
对方没有回她,笑着把书推到了她眼前。
优雅的拿出湿巾纸蹭去油渍,陈旭芳翻开书页,苍劲有力的字迹就这么伴着墨香闯入她的视线:你背负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寻到最后的归途。
绿皮火车还在不停地奔跑着,为了尽头的终点。
“这个很有趣。”男人看了眼陈旭芳脖子上的项链。
“我儿子的遗物。”陈旭芳的笑很暖,那个孩子是她最宝贵的记忆,也是她堕落路上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