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给媳妇买些好吃的,结果转头路过工地废墟,就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年轻的女人,老人弓腰拄着拐棍,女人摇晃着腿坐在快要倒塌的石墙上,口中哼着惨惨戚戚的曲子,画面说不出的古怪,令人头皮发麻。
再然后,他被掐住了喉咙,任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脚掌离开地面,兜里的钞票因身体的扭动撒出来,飘在空中。
女人的笑声带着欢喜冲进他的耳膜,“姓霍的,你瞧这漫天的钱,像不像在给他送葬。”
这十年,是他一生中最恐惧的十年,他躺在黑漆漆的棺材里,说不了话,起不来身,也死不了,唯一的声音就是偶尔相聚的男女,他听他们讲述着如何杀人,如何改运,那个男人也会不时地来看看他,用着他的名字他的脸,上面却摆着他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
……
“成了。”马明丽挂了电话,顺手拉着毛不思来寻马明义他们,“这边宋令阳说他搞定。”
宋令阳,这个人名毛不思还有印象,当初在苏尾岛马明义就曾跟她提起过,那个误闯祠堂,放出女鬼的浪荡富二代。
“那咱们就等等吧。”马明义随口回应,又把精力投放在了吴老板身上,现在的吴老板,就像是个身怀宝藏穿梭街头的孩童,他自身的能力不足以玩转手里的这些产业,“你如果有什么不懂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给我来电话,说不定之后还能有合作。”
奸商!毛不思忍不住想要送给马明义几个大白眼。
“我媳……媳妇,想去……看……看。”吴老板握着马明义的名片,认真地放在胸口西装的口袋里,抬眼看向身边的几人。离他最远的女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应该就是姜水吧,那个他在黑暗中听见过好多次的,替死鬼的名字。
她还活着,多幸运啊。
吴老板知道面前的几个人都是会法术的,也是他的救命恩人,理应先道谢才对,可是,他还有更想见的人。
毛不思没想到吴老板跟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慌乱的瞥了眼马明义,就见他的笑容也随着吴老板的言语僵在了脸上。
吴老板的老婆很久以前就死了,至于怎么死的,不用她说,对方也该猜得到。
“你……”牙齿不由自主的咬上下唇,毛不思思忖着该怎么开口。
“死了,知道我。”吴老板没等毛不思说下去,他不停地点头,示意都清楚,他媳妇出生的日子不好,赶上了跟男人心上人同一天。她死前,男人还专门带她来看了自己最后一眼,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吴老板不愿意去想。
只是现在他既然活过来了,就想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哪怕是个墓碑也好。
吴老板妻子的墓地就在永川的南郊城区,距离他们所在的酒店不算太近,毛不思他们也怕吴老板突然活过来适应不了,这才决定亲自带着他过去。
因着宋令阳的关系,金城酒店并没为难他们,只是离开时,酒店经理不停晃动的瞳孔还是出卖了他的故作镇定。正常人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把墙壁烧焦,玻璃磨的粉碎,再加上老板点名不追究,故而看他们的目光便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车辆行驶在宽广的柏油马路上,阳光透过车窗温暖着脸庞,一群人就安静无言的坐着。
开车的是吴老板的司机,他偶尔从后视镜装作不经意的瞧上几眼,心里也奇怪。老板娶过三任老婆,活着的时候每一个都爱的骨子里,可惜人走茶凉,那些女人死后,老板却从没有去扫过一次墓,今天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司机斜眼扫了眼窗外的太阳,这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吴老板在墓园一呆就是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凤璜早就因为体力不支,昏沉沉的睡回了降魔杖里,任凭别人怎么叫都没回应。马明丽忙着跟家人报平安,姜水则一个人站在花坛边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只剩毛不思和马明义无所事事,并肩坐在远处的台阶上。
永川的月亮可真大,星星可真多,吴老板的背影,可真落寞。
“有了以前努力都得不到的一切,却没了最亲的人。”马明义用手掌撑住后仰的身子,他跟毛不思混在一起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倒也看到了许多之前看不到的,无论怎样恶与善,背后都有着属于某个人的记忆。
错过、后悔、怨恨、悲伤,有的人拼命遗忘,有的人不停回忆,钩织成独一无二的故事。
“看到的越多就觉得自己越无用。”毛不思捧腮,脚下不停地踢踏着几颗圆滚滚的碎石头,她食指和拇指比划出细细的一条缝隙,“跟浩瀚的天地相比,人的力量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这么谦虚?”低落的情绪很容易引人徒增伤感,马明义不喜欢这种无力的状态,反手就着毛不思低下的脑袋胡乱揉了两下,故意逗她,“不像你的性格啊。”
“公明仪对牛弹《清角》。”毛不思好不容易想要借着矫情一把,还没开始,就被马明义给扼杀在了摇篮里,只好仰天长叹,“就是现在呐!”
“你说谁是牛?”马明义上手捏住毛不思的小圆脸。
“这里就泥和窝两个银。”脸被人捏着,毛不思说起话来有些口齿含糊,“反正窝不四。”
细碎的吵闹声传入姜水的耳中,她摸着腕上的手链。
“高维峰。”姜水心底轻唤着,试图想要找回生命中走丢的那个人。
夜风刮过,吹起了她披在肩头的秀发。
“谁!”毛不思突然高呼出声,引得姜水不由得去看她。只见毛不思拍着屁股上的尘土,直着身子四处张望,中途跟姜水目光对上,才抬起手臂冲她挥了几下,“你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立刻告诉我。”
“怎么了?”马明义还保持着之前懒洋洋的姿势。
“好像有什么东西。”毛不思抓抓脖子,也有些不太确定,毕竟这里是墓园,难免阴气重。她又站了会儿,等实在感觉不到什么,才重新坐回去,和马明义继续之前的斗嘴。
一败再败,越挫越勇。
“是我。”高维峰的声音在姜水耳畔响起,没等她反应过来,就飞快补充,“别声张。”
“我以为你不会来。”姜水开心的忍不住落泪,她紧紧地捂住嘴巴,“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只要你想见我,我随时都在。”
“就像之前一样?”
“就像之前一样。”高维峰顺着她的话回应,却多少掺杂了些辛酸,“只是人鬼殊途。”
“不会的,无论你是人是鬼,在我心里都是原来的模样。”梦醒了才明白,这个世上,她已经不会再遇到第二个像高维峰对她一样好的人了。
☆、白纸黑字
“我想再看看你。”姜水面对着空无一人的花坛,她看不到他。
“再等等,等毛不思她们走了以后。”高维峰声音不大,染着低落的情绪,只勉强让姜水听到,“不然,这一见,对你和我来说,就是永别了。”
“不会的。”姜水急迫着为毛不思他们开脱,“她们是好人,你又没做过坏事,不会为难你的。”
“可我已经死了,对于捉鬼师而言,只有生和死,哪分与坏。”高维峰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那是姜水最为熟悉的温柔,眷恋道,“我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你。”
“高维峰……”姜水开口叫他,一如既往,连名带姓,只是这三个字说出口,才深觉无力。
“今生我只想陪着你。”高维峰接着姜水的话说下去,“陪着你结婚生子,陪着你白头到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这么个结局。
姜水听着他的声音,想哭。
她忍了好久才没让眼泪落下来。高维峰说过最喜欢她笑的样子,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烦恼,她不想他看见自己的眼泪,不想让他难过。
“好。”姜水摸着手腕上的链子,这是她和高维峰在月老庙求来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姻缘,“咱们永远在一起。”
男人没有回应,姜水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
就听到身后传来毛不思的好奇,“你自言自语些什么呢?”
毛不思刚刚又在与马明义的对垒中,败下阵来,越想越郁闷,对上马明义得意洋洋的脸就更郁闷了,索性拿着降魔杖跑过来找独处的姜水。
还没等她靠近,就听见她对着空荡荡的地面小声的嘀咕着什么,这才好奇开口。
毛不思视线越过姜水的身子,探着头又瞧了几眼,除了偶尔有几只弱小到未成形的灵物穿过,再无其他。
“墓园阴气重,等着再回家看眼亲人才离去的新魂也多,我偶尔也辨别不出,你要是哪里不舒服,或者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记得及时告诉我。”毛不思伸了个懒腰,扭扭有些酸疼的脖子,这几天休息的时间加起来也抵不上空闲时一天睡得多,叹道,“等吴老板这边安定下来,适应了身体,我就想法子把黄术良给唤清醒。”
“他不是连自己死了都不记得了吗?”姜水侧着脸皱眉,“都是吴老板身体里的恶灵做的孽。”
“嗯。”毛不思没反驳她,胡乱点头,“超度也要让他知道才对嘛。”
话虽然这么说,毛不思心里多少有自己的盘算,霍冬青消失前说的那个‘不’字,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像有只小野猫,不停地挠啊挠啊,‘不’字后边的内容令她十分好奇。
反正现在知道了黄术良名字,等得了闲直接把他叫醒问问,也不过举手而已。
远处树枝微颤,毛不思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握着降魔杖警惕的望去,不久,就见一团还走路还不稳的新魂从里面钻出来,长得跟她下午路过哭声不绝的灵堂时,偶尔看见的黑白照一模一样。
毛不思忍不住念了个咒,就见跌跌撞撞的男人渐渐直起了身子,他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怔怔的看着毛不思。
四目相对下,毛不思抬手指向东北角,男人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许久,才对着毛不思无言鞠躬表示感谢,下一刻,就迈开步子,轻飘飘的向放着他尸体的灵堂行去。
“怎么了?”姜水肉眼凡胎,自然看不见这些,她心里只挂念着高维峰,生怕被毛不思发现,话说出口难免有些焦急。
“二号厅的,迷路了。”毛不思收回视线,反手把降魔杖插到兜里,“倒是你,怎么了?”
姜水鼻尖上浸出了细密的汗珠,她随手摸了两下,接着机会掩去脸上的尴尬,“这几天吓到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怕的不行。”
“放宽心。”毛不思大喇喇的拍了几下姜水的肩膀,以示安慰,“霍冬青那种普通人一辈子能遇到一次已经是不可思议,不会再有下次了。”
“希望如此。”姜水配合的笑了声,时间已经不早了,她看了眼手机,“咱们叫吴老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