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  第49页

无声息蔫吧下去。在他们的想象中,此刻的曲陵南在琼华派定然受尽师长恩宠,师尊爱护,自己手里这点东西,拿来同伴中炫耀尚可以,可拿去跟人家传承数千年一个大门派中最受宠的小弟子比,那就不够瞧了。
  可天地良心,此刻的曲陵南身上挂着的储物袋仍是当初师傅用剩下的那个,袋子里的东西也只少不多,连灵石都没多赚一块,衣裳都没多得一套。孚琛待她也就是比养头灵兽多花点心神而已,何来的恩宠无限?
  至于孚琛替她上禹余城找场子踢馆,也不过是此人性格偏狭,容不得旁人欺侮他的所有物而已。而左律赐功法就更莫名其妙,小姑娘至今不明白他那句想不明白,十八岁再来是啥意思,想不明白便不费脑子想,就当那老妖怪日行一善,正好那日的善落到她头上,如此而已。
  然无论如何,小姑娘到底是因祸得福。左律赐下功法名为“天心功法”,顾名思义,正是求玄窍通开,三才同心之意。此功法并不如外人所传般有多玄妙高深,相反异乎寻常地简单,即以人人尽有玄窍,贤者启之,愚者闭之,讲的都是如何开启玄窍的法门。
  此功法若是筑基金丹期修士得之,就如鸡肋一般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盖因修士若筑基得成,于玄窍识海的修为自有源自师门心法的一番体悟,旁人所说便是再有理,那也是罗里吧嗦,于己无益。而曲陵南的情况正好比平地塌方,亟待重建,此时重头修“天心功法”,反倒应了其中所言“太上大道,贵乎心传”了。
  她得了这功法后,便照惯常所做,先将功法从头到尾背到滚瓜烂熟,然后再徐徐修炼。原本修士传功法,只需将玉简贴前额,功法自然入脑中,甚少有人靠这般原始法子背书。可曲陵南际遇与旁人不同,拜师拜了个以抓弄她为乐的师傅,入山门又遇上个爱敦促弟子们背书的太师傅,一来二去,小姑娘反倒奇怪能背的东西,为何要贴脑门图省事?须知功法一途,自来不仅修本事,还修体悟,若一字一句不经背诵,不经领会,又如何得窥其中真义?又如何得心应手,举一反三?
  她是笨人笨法子,反倒无心插柳入了正途。背下“天心功法”后,小姑娘便发觉,此功法中所载意思,与本派《琼华经》有异曲同工之妙。大道飘渺,不在乎外,不在乎内,内外之间,不具形态,不具色身香味,然却于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皆能得现。如此一来,非入定吐纳方叫修炼,非闭关缠斗方叫练功,而是无时无刻不在窥大道之途,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六根之引。
  所谓的大道体用,便是以身为筏,自在遨游,机和神融,豁然洞然。
  小姑娘忽而觉得自己进入一片全新的天地,一片从未见过的壮阔浩瀚宇宙。
  她心中雀跃,只不知如何表达,仿佛体内有澄海一片,波澜不兴,体外有天河壮阔,息息相通,丹田玄窍,忽而都不算多重要,身都虚无,丹田玄窍又是什么?
  一种由衷的大欢喜令她禁不住要涕泪交加,只强忍着才没哭出声。她下了石床,跑出屋子,茫茫然间只要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将这欢喜与师傅分享。
  曲陵南突然间刹住了脚步,屋外艳阳天底,青松之下,孚琛闲着没事,正举起一柄长剑慢悠悠地舞着全琼华人人皆会的健体剑法。他道袍翩然,姿态妙曼,阳光洒在他身上,当真如梦如幻,仙姿缥缈。
  曲陵南从来知道师傅长得好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师傅,可在这一刻,她心中如同被巨石撞击,冲入洪流,卷入巨海,一股陌生的情绪席卷而来,似乎很高兴,然而又辛酸。
  青松蓝袍,映日生辉,这一幕宛若篆刻,从此深深铭写在她的脑中。
  她看着松下舞剑的孚琛,忽而泪流满面,她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微笑,她心忖,我能这么看着他真好。
  此时此刻,唯我一人能这么看着他,真好。
  没来由的,她脑子里想起娘亲哼唱过的那首童谣,那歌词她忽然就懂了,那分明是凄楚中透着欢喜,期盼中透着艰辛:
  苍苍黄天,茫茫下土,
  凄凄鸠鸣,交交桑扈,
  有怀一人,明发不寐,
  辗转反侧,我心思慕。
  
☆、第 56 章

  曲陵南不知看了多久,然后默默拭去眼泪,转身离去。
  她在这一刻不知为何退缩,大概是适才美景触动了心中几分的自惭形秽;大概是心绪没来由地有些慌乱,可她不明白这等慌乱所为何来。
  她满心俱是欢喜无限,千言万语,然真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又觉得言语无力,无从诉说。
  又或者,所有缘由,皆不成缘由,她只是在天不怕地不怕之余,忽而一种生出浓烈而陌生的悲伤。
  原来欢喜之尽头,却是悲伤。
  小姑娘并不很明白那种陌生的情愫具体所指何物,她只是很喜欢这样的相处,只有彼此二人,再无杂糅琐事纷扰。这样的师傅,好看到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喜欢到不知如何是好,正因为如此,反倒要退后一步,不能靠前。
  就这么看一两眼便已够了,小姑娘抬头,她想老天爷虽然以前待我不咋地,可从遇上师傅开始,就连老天爷也忍不住开始待我好。
  在冰洞那会,他便挡在自己前面跟上古凶兽对决;闭关冲阶时,他再不耐烦,十只飞鹤他会回一两只,从没因闭关就将自己丢到一旁不理不睬;出了关,听闻自己被欺负了,就上禹余城踢馆,护短护得理直气壮。
  就连自己冲到左律那老妖怪跟前时,师傅脱困第一件事,也是将自己抢了过去,牢牢抱在胸前。
  曲陵南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师傅待自己的好,她自小没爹教导,没娘疼爱,师傅便是全天下对她最好的人。
  这么好的人,还这么好看,天资纵横,众人倾慕,这样的人,便是你将全天下的好捧到他跟前给他都是应当。
  然而,纵使你真能将全天下的好塞给他,又与他何干呢?
  曲陵南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忽而想起自己的娘亲,疯疯癫癫,由情入狂,以往觉着她瞎折腾全无意义,现下小姑娘却忽而对此有了不同的看法。
  她娘不是没意义,而是她想了一辈子,都没理清楚这笔账。
  其实她娘是想嫁给傅季和,生儿育女,过和美日子的吧?可她再怎么渴望这件事,傅季和不当回事,又有什么办法?
  人之所以会疯疯癫癫,就是将我之所欲与他之所求混成一通,没理清楚,纠成一团麻花,一辈子都搅合不清。
  所以她娘不是贱,而是傻。
  傻得没边。
  曲陵南忽而觉着,她有些懂得了那个傻得没边的娘亲。
  然世间缘法,原本便是自有因缘,半点不用强求,今时今日,她曲陵南能做孚琛的弟子,这便是他二人今时今日的缘法,喜欢看师傅,不意味着要师傅也喜欢看自己,这是俩回事,可万不能混为一谈。
  曲陵南呼出一口长气,抬头望天,天空壮阔,无边无际。这满目春光,明媚鲜艳,放眼高空,恨不得振翅飞翔,可惜身无双飞翼,却有一线灵犀,与天地交汇。她心忖,在这样好看的景色中见着那般好看的师傅,她仍然觉着,自己的运气真好。
  曲陵南不知道的是,她刚一离去,孚琛就住了剑。
  他修为已至元婴期,神识早已遍布浮罗峰峰顶方圆数十里。曲陵南一跑出来,他便已知晓,在这个傻徒弟发呆的时候,他已然用神识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遍。
  一遍就足以判断,左律给的《天心功法》已然奏效,他与师尊、云浦童子皆无法重塑的练气期弟子丹田,左律那个老东西一本功法,竟然真的奏效。
  真不愧是太一圣君。
  他能徒手拗断道微真君的北游冰剑,能一手透过自己的紫炎刀卡住自己的喉咙,甚至涵虚真君、戒律堂、讲经堂三位琼华派耆老联手,都不过陪他玩玩而已。一个人的修为厉害到这等程度,真叫旁的修士拍马难及。
  孚琛目光深沉,灵力运去,紫炎火瞬间将整柄剑烧成灰烬。他手一扬,灰烬散于风中,孚琛眼看着灰飞烟灭,面上无一丝表情。
  他随后转身,缓缓步入屋舍。自他上次凝婴雷劫凶猛异常,几将浮罗峰顶主殿偏殿一概劈塌,他凝婴成功后,施法移去断梁碎石,然昔日的巨构华屋,终究是荡然无存。
  孚琛并不在意这些,他也懒得去重建琼楼玉宇,昔日殿后还有数间简室没遭殃,他与曲陵南便一人一间,住了进去。
  断垣残壁间有一块被削得七零八落的巨石,据说当日众练气期小弟子以为他渡劫失败,被压于巨石之下,便一人一招妄图将这块大石头挪去。
  孚琛初初听得,还诧异一人犯傻便罢了,怎的一众人全都犯傻。难不成以为他如此不济,元婴期修为被压于石头下真个要待一群小弟子施加援手?可云浦一番话令他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云浦道:“那是陵南带的头。陵南彼时身受重伤,然仍妄图以肉掌推石,众人感念其孝心,这才众志成城。”
  他眼睛一瞪,骂:“你可别出言讥讽啊?也不想想你那个傻徒弟是为了谁。”
  孚琛心中一面不以为然,一面却有种奇异的微微颤动,是啊,他向来晓得自己收的这个徒弟有些与众不同,然没曾想,是与众不同的傻。
  孚琛所居静室与曲陵南的隔了不远,仍能听得那边朗朗的背书声。
  孚琛侧耳一听,听出了她在背诵《琼华经》。
  自她身子好转以来,每日必读《琼华经》一遍,这据说是涵虚真君给她吩咐的功课,可自己师傅孚琛最了解,散漫随性,宽和温柔,他说功课,弟子们若不爱诵读,涵虚真君也从不苛责。
  如昔日的自己与玉蝉,哪个不是将这文绉绉废话连篇的《琼华经》抛诸脑后,可自己的傻徒弟,却一丝不苟,将之背得滚瓜烂熟,这还不罢休,还要温故知新。
  倒好似这《琼华经》乃无上功法一般。
  孚琛听着听着,没来由有些心烦,他原本可下禁制,令这外头声音一概摒除。可他没这么做,他站起身,信步来到曲陵南屋外。
  曲陵南摇头晃脑背得正高兴,冷不丁一抬头,见到他吃了一惊,随即脸突然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师,师傅。”
  孚琛皱眉问:“见着为师一脸心虚模样?”
  曲陵南脸更红了,居然有些扭捏起来。
  孚琛没耐心去探究她的心思,坐下来问:“你早起见我舞剑,有何感觉?”
  “啊?”曲陵南愣愣地答,“感觉啊,感觉就是师傅你舞剑真好看。”
  孚琛屈指弹了她脑门一下,骂:“笨,再想。”
  曲陵南想了想道:“似乎健体剑法使得有些慢。”
  “还有呢?”
  “慢得离谱。”曲陵南偏头问,“师傅,你不会

没有书签
内容由网友上传,版权归原作者
© 2024 aishu.online.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