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来的?”白棠吃惊四顾。自个方才没见到他呀。
徐裘安嘴角轻撇:“全管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全管事也一脸好奇费解的看着白棠:他可从来没见东家这般大方过!是有古怪哩!
白棠颇有几分心虚,故作嫌弃的道:“胡说什么呢?!我敬仰颜先生不成么?”
徐裘安哈的声冷笑:“想不到你的消息倒挺快。行,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废话了。”
白棠听他话里有话,忙拉着他问:“什么消息?我知道什么了?你把话说清楚行不?”
裘安见他茫然的样子不象作伪,咦了声:“你真不知道?那你巴结得颜宗哈巴狗似的——咳!我说,我说还不成么?”裘安皱眉问,“陛下迎赵孟頫《前后赤壁赋》碑入宫,你可知道?”
白棠点点头:听说过。
石碑入宫,皇帝命当朝擅书法的官员及宫庭画师临摹碑贴。没多久,诸人的作品就交到了他的手中。
若论谁写得最为神似,首推沈度沈翰林。他是当朝最有名望的书法家,一手妙字深受皇帝喜爱。久而久之,他的字体在士子间蔚然成风,引得无数人争相效仿。竟渐渐成为朝庭文书的标准字体,史称:馆阁体。
但是陛下却将颜宗唤去夸奖询问了一番。原因无他,颜宗书写《赤壁赋》所用的绢本,色泽古朴温润,质地顺滑厚实,比当朝质地稀松的绢本胜出多矣。眼光锋厉如朱棣,自然一眼便瞧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陛下问了颜宗才知道,这张熟绢是他从松竹斋得到的。”裘安的表情怪异的看向全管事,“竟然是他在松竹斋买诗笺时,掌柜送的添头!”
全管事呵呵干笑。
那什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啊。以他的眼力,自是明白东家做的熟绢品质极佳,奈何当时熟绢如养在深闺的小姐无人识货,卖不出去怎么办呢?只好趁客人购买其他物件时,当作添头。以盼他们用过之后,再做回头客。没想到,竟然让颜宗直接送到皇帝跟前了!
白棠神情诡谲至极。
他由颜宗的《湖山平远图》而来。颜宗竟又得到他亲手制作的绢本大出锋头!
颜宗用了他的绢本写得字,就算笔力差了些,还是让皇帝眼前一亮!再经由皇帝的口传了赞赏的话出去,他家的熟绢立时声名雀起,炙手可热!
“这么好的东西,让颜宗碰上了,是他的运道!”裘安似有感叹。“你等着吧,你店里的熟绢,迟早要成贡品!”
白棠被贡品两字一下惊得回了神:“这也,不至于吧?”
裘安勾唇哼唧:“信不信由你。”他强按下因白棠对颜宗的亲热而升起的满心不悦,大声嘟嚷道:“我未来大嫂的店面找好了。今日是想带你去掌掌眼的。可还有空?”
白棠来了兴致:“哦,选在何处?”
“自然是好地段。离秦淮河不远。独栋三层的小楼。都不用大整。价格也挺合适。”
“秦淮河?”白棠了然笑问,“魏国公没少费心思吧?”
裘安嘿的一笑,盯着白棠的左手眯了眯眼睛:刚才就是这只手搀着颜宗,亲亲热热的送人出门的!
“不巧,我今日没空。”熟绢一事,令他记起了民间纺织小能手——哑女婉娘。她织的素绢才配得上荣宝斋的秘方,才能制出上品的绢本!
白棠顿足急问裘安:“我差些忘记了。秋闱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吧?”
“早出来了。”裘安哼了声。没空?他特意来寻他,他竟然没空?这南京城还没谁敢这么落自己面子!
白棠瞧出他的不悦,解释道:“我今日真有重要的事要办——”心中忽的一动。婉娘的事情,变数太多。若有徐裘安这位魔星镇场,或许能事半功倍?当即笑道,“你若不介意,也可随我同去。”
徐裘安心情立即好了些:“行!爷就看看你到底忙些什么!”
白棠唤了马夫,行往婉娘所住的如意坊。
裘安的枣红马缓行在马车边上。白棠撩了帘子一路跟他解释:“婉娘是少有的纺织高手。松竹斋熟绢的布就是她织的。我早想将她收至麾下,但她弟弟是个秀才,若能中举,婉娘今后舒舒服服做个官家小姐,自不会与我合作。但如果她弟弟没中举,这家子生活没个着落,其家人必不会反对婉娘出来赚钱。”
徐裘安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问:“这个婉娘,长得如何?”
白棠在裘安的眼里看到股戏谑之意,噎得他胸口一痛,生生撕了开他前两日被苏氏刺伤还未长好的伤疤,狠狠捏了捏拳头,冷声道:“徐三爷慎言!”
裘安沉寂不语,桃花眼里波涛暗涌。
第79章 再见婉娘
到了如意坊外,白棠卸车,裘安落马。两人一个磊落青衫,一个张扬华美,皆是气度不凡,引起了坊内不少婆子小娘子的注意。甚至有小孩儿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不断。
白棠凭着记忆找到婉娘屋前,见柴门紧闭,才敲了门,就听身后便有人道:“两位公子,您们找谁?”
白棠回首,见到个凶巴巴的老太太警惕的瞪着自己,忙道:“我、我是陈举人的同学。听闻他此次高中,特来恭喜。”
“你们来晚罗。”老妇人摇摇头,声音透着股子不屑,“陈秀才中举后娶了娘子,已经搬离此地了。”
白棠心底一片惋惜。婉娘那般好的手艺,与自家无缘了。
“原来如此。多谢婆婆提醒。”白棠失望得正要离开,却听柴门轻响,惊讶中,婉娘蒙着绢帕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婉娘?!”白棠惊喜交集,“你没走?!”
那婆婆冷哼道:“她老娘说了,婉娘是归家的姑娘,死了丈夫,身带不祥。怎么能住到刚成亲的弟弟家去呢?”
婉娘?嫁过人?还是个寡妇?
徐三摸了摸下巴:白棠的口味不会这般奇特吧?何况婉娘的脸,明显是毁了的啊!他心底一松,面色好看了许多。
白棠登时面沉如水,冷声道:“陈兄与我说道过几回。多年来,全靠姐姐织布养家,筹钱让他读书,还要辛苦照顾母亲。怎么,如今中了举结了亲,就将寡姐扔在旧宅不闻不问了?”
裘安在旁帮声道:“呵,不过是个举人而已,竟做出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儿!”
老婆婆一听这话,面孔舒展,拍手道:“可不是?这人哪,不能太没良心!你们是陈举人的同学,可要好好劝劝他。”
婉娘忙拉着婆婆摇手,又冲白棠打了个手势问:你找我何事?
白棠强抑怒气,微笑道:“这事上回就想跟你提了。只是觉得你弟弟若能中举,你家人必不会同意。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婉娘神色黯然,低头苦笑。
“我是城东松竹斋的老板。”白棠向那老婆婆和婉娘自承身份,“姓练,名白棠。家中生意做得不差,正想寻个手艺高超的织娘,专供我家铺子的生绢。婉娘,你可愿接下这个活计?”
婉娘清亮的眼睛露出惊喜,仿佛在问:真的?
那老婆婆也替她欢喜:“啊哟,这是好事啊!婉娘,错过这店可没下家罗。”
婉娘迟疑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老婆婆又扯了扯白棠的袖子,紧张道:“公子好人做到底。婉娘一个人,孤身住在这儿多有不便。您看——”
婉娘的脸虽然毁了,但那身段和气质还是引来了不少心怀不轨之徒觊觎。之前顾忌着她弟弟是个举人不敢下手。但眼见陈举人搬走至今,再没回来看过她一眼,连她老娘都没露过面。那些人难免就蠢蠢欲动起来。更有流言,说婉娘根本不是陈家的女儿,而是陈家的童养媳,甚至是哪家的小寡妇倒贴上门,现在陈家发达了,哪还看得上婉娘?坊里有眼见的老人家听这流言传得越来越不堪,便知有人想对婉娘下手。都为她捏着把汗。
今日这位婆婆见到白棠与裘安,如见救星般,一定要将婉娘送出如意坊才安心。
白棠求之不得,当即道:“我家中有母亲、妹妹同住。你若愿意,余间空房还是可以的。”
倒是裘安抿了下嘴唇,就算婉娘是个毁了容的寡妇,也不方便住在白棠家呀。忙道:“你家那般小,哪还能多挤个人?不如在你家附近租间屋子安置她。”
那婆婆一捶定音:“行。就这么办了。我去唤我儿子媳妇过来帮你收拾东西。”
白棠寻思着自个儿已经租下了隔壁空余的宅子堆放物料,的确有空房可供婉娘居住,也就笑着默认了裘安的说法。
婉娘感激的行礼谢过,回屋收拾衣物。
白棠为避嫌,只在院子里站着。难免,他又见到了院子角落堆着的那些木料。上回所见,还是零散的框架,今日再看,竟已修复出几分原貌来。依稀,是个纺织机的模样。但这架纺织机要比普通织机大上太多。
裘安瞧着这堆木料倒是惊讶的咦了声,脸上露出意外之色,转瞬又是一脸嫌弃的指着白棠:“我想你咋那么好心。果然还是奸商本质,无利不起早!”
白棠知道他也认出了这架纺织机,舔了下后槽牙,转过身懒得搭理他。
老婆婆的儿子,很快就随母亲赶了过来。
男子长得精壮结实,孔武有力。对着白棠大声道:“潘远多谢两位公子伸手相助。”
白棠忙还礼:“不必客气。”他指着那堆木架子问,“能否雇辆马车?”
潘婆婆好奇的唤了声:“婉娘,外头的木架子你还要不?”
婉娘闻声而出,用力的点头:要,一定要!
没多久,整理好行装的婉娘带着一包衣物、一架纺织机和一车的木头架子,坐上了马车。正要驶出如意坊时,意外突生。
一群男子拿着木棍家什,挡在了如意坊前。
潘远面色不变,大步上前喝问:“屠大,你们这是做什么?”
屠大并不姓屠。只是他们一家子三兄弟,全是杀猪的屠夫。大伙儿不知不觉中便用屠大、屠二、屠三的称呼区分三兄弟,叫开名号后,反倒忘了他们原来的姓。
常年杀猪之人,身上自然带着些凶煞之气,加上膀圆腰粗,登时惊退了一群看热闹的妇孺孩子。
“姓潘的。你们勾结外人,想将婉娘卖到哪儿去?”屠大目光贪婪的望着马车里的人。婉娘的老娘早跟他说过了,婉娘总是要嫁人的,她有一手织布的好手艺,娶了她,稳赚不赔。屠大深以为然。虽然婉娘的脸毁了,但屠大素来觉得,女人不能只看脸。就凭婉娘的这身段,床上指不定多销魂呢!
谁想早已被他视作掌中物的女子突然扑楞着翅膀要飞走了,他焉能不急?得到消息后,立刻纠集了自家兄弟,气势汹汹的来拦人了。
白棠笑而不语。只瞧了眼裘安:哥们,是你展现实力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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