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不可抑。“可世上,上哪儿去寻这般的神人?”
徐裘安心中大叫:有!还真有!
朱棣若有所思,挥手令他们退下。瞅着两张画,半晌没有言语。
姚广孝见状,笑问裘安:“徐三公子,不知此画从何而来?”
徐裘安吓了一跳。国师大人怎么开口了?
说实话,他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姑父也不怎么怕。但是对这位沉默寡言貌不惊人的黑衣宰相,却由衷有点儿愄惧。当即老老实实的回答:“是我在松竹斋寻到的。”
“松竹斋?”姚广孝沉吟片刻,想起一事,“可是最近锋头甚劲,以卖彩绘的薛涛笺和洒金纸闻名的松竹斋?”
朱棣咦了声:“斯道怎么知晓?”
姚广孝笑道:“只因有善男信女,在我庙中施善。有供奉佛经者,用松竹斋的洒金纸抄就。他家的洒金纸,十分别致,泥金绘图,佛生莲花生生不息,极妙。”
“能得斯道称赞,看来他家的东西,不俗。”朱棣心中犯了难。这张《红竹》,看画,怎么看都是真的。但一看送画的那小混账,又怎么都觉得是假的!
第57章 献画(二)
朱棣迟疑间,姚广孝略带好奇的开口问:“听闻,松竹斋的老板,只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此画是你从他手中所得?”
“正是。”徐裘安忙解释,“这画是他师傅收藏的。只因他有求与我,所以才肯借我一观。”
“朕怎么越听越觉得这张画不靠谱?”朱棣挑眉。“斯道,你觉得呢?”
姚广孝注目《红竹》片刻,笑道:“陛下。方才那年轻的画师所言有理。”
“嗯?”
“假设这张画是高人临摹之作。只要原图不出,此画就是真迹。”姚广孝目视裘安,“徐三公子,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徐裘安点头如捣蒜,感动至极的道:“国师大人英明!”顿了顿,瞅着皇帝可怜兮兮的小声道,“陛下更英明、更神武!”
“滚!”朱棣忍俊不禁!
“陛下?”徐裘安朴楞着桃花眼,一脸的茫然不解。
“回你的魏国公府去!”朱棣不耐的道,“还要朕派人送你?”
“不不不。”徐裘安盯着那画,“这画我得还给人家的呀——”
“去内务府支三万两银子。”朱棣哼了声,他就不信臭小子没跟人说明白。松竹斋既然敢让他送画进宫,这笔生意就已经谈成了!
徐裘安目瞪口呆:“三万两?!”便宜练白棠了!
朱棣打发了徐裘安,心情极好的欣赏了会红竹后,命人收了起来。太监替他和姚广孝换了茶水。朱棣闻着茶香,突然想起一事:“松竹斋——前阵子秦轩那事,是不是也和他家有关?”
姚广孝品了品茶道:“松竹斋的年轻老板和秦家合作推出的兰雪茶,已风靡京都。”
朱棣大为不满:“亏朕待秦轩不薄。那次风波朕还帮他压着弹劾他的折子呢。哪晓得他有了好茶也不知道给朕送些!”
姚广孝吹开茶面上细小的泡沫,微笑道:“是他不对。”
“对了,那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姚广孝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没料到皇帝会对此人感兴趣。
“城内官卷承办商,练石轩的孙子练白棠。”
朱棣长长的哦了声。练石轩,他没什么印象。但是练白棠嘛,托秦轩的官司,在他心里早就标上了个记号。
“裘安的性子,躁是躁了些,但单纯直爽,别被练家的小子给骗罗!”
姚广孝难得的呛了口茶水,望着皇帝惊骇失笑。徐三公子单纯直爽?陛下这心偏得也太明目张胆!
“叫锦衣卫留意练白棠的动静。”朱棣嘀咕道,“年纪轻轻的小子,又是新茶又是文同的真迹。他哪那么多花样!”
姚广孝实则更好奇练白棠传说中那位神通广大的师傅!世上有这等高人,甘愿隐姓埋名,淡泊名利至此地步,实在少见。更有可能,是某世家的大儒机缘巧合、心血来潮,隐瞒了身份教导练白棠。他是天生的谋略家,一幢事情常会掰开了想得更深更复杂:这位大儒为何偏偏选中练白棠?有没有其他的目的?
姚广孝出宫时,天色已晚。
回到所居的栖霞寺,已近午时。送餐的小僧弥端了食盒进房。一碟凉拌木耳、一份素八宝豆腐、一碟油蒸茄子和一碗素汤。姚广孝胃口不错,基本没吃剩下。
待他用完膳食,寺中的大和尚普济才恭恭敬敬的求见,向他禀报:“国师。城中高家老爷近日递了贴子,想在寺内办个道场。”
姚广孝换了身素净的僧袍,淡声道:“此事交给住持处置即可。”
普济应了,又道:“住持师兄是想推了此事。毕竟办道场,人多事杂,有碍国师大人的清净。不过,高家这回诚意十足,所请的几位都是极有名望的法师。颇让住持左右为难。”
姚广孝盘坐于蒲团之上,拈着佛珠问:“高家?哪个高家?”
普济的目光落到桌上一叠鲜黄色的藏经纸之上:“就是给咱们寺里专供藏经纸的高家。”
“是他们啊。”姚广孝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今日的缘份,宫里刚和练家打了个来回,回到庙中,高家又紧随不放。
不过是两家之争中,高家落了下风,想另劈蹊径迎头赶上?姚广孝不耐这些俗事。只道:“住持若推却不过,应承下来便是。”
普济忙笑道:“是。国师大人慈悲为怀,体谅住持、寺僧。”他退下后,姚广孝面露冷笑:慈悲为怀?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骂他为一己之私荼毒天下生灵呢!
他拣了桌上高家的藏经纸细细的磨梭了一番。藏经纸硬黄厚重,正反加蜡反复砑印,纸质精细晶莹,书写起来酣畅淋漓,久存不朽。
拥有这般精湛工艺的高家,真能被练家一个少年逼得窘迫不堪?
还是他们野心勃勃,欲借栖霞寺再进一步?
***
徐裘安离开皇宫时,脑子里还有些蒙。
这就算过关啦?
皇帝明知道这画有玄机,竟然还是收了下来!
想到国师“只要原图不出,此画就是真迹”之言,心中得意至极:真迹已毁,他全无欺君之罪的后顾之忧!
他快活无比的回到家中,人还没进中门,魏国公徐钦已经听到他的声音:“大哥!我回来了!”
徐钦舒眉一笑:听弟弟的口气,事情定然办得不差。
“大哥!”裘安洋洋得意的甩着手上的马鞭。“陛下收了我寻来的画!您和娘可以放心了!”
“那陛下有没有给你安排差使?”
徐裘安笑容一僵,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眼珠子直转圈,他胡谄道:“这个——陛下他说了,要给我寻个合适的位置。免得我祸害了同袍。”
徐钦无言以对: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也罢!只要这个弟弟能在朝上寻得一官半职,今后上有皇帝下有上官压着,多少总能收收骨头。再给他寻个靠谱的、管得住他的娘子。他这个做大哥也算是功成身退。
他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子,心中微暖。不由盯着弟弟从上到下的打量:裘安模样长得好,俊美无俦却没半分娘气。身世又是南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清贵。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太端庄老实的肯定不行,被他骗了还替他数银子。太活泼跳跃的也不行,一个纨绔就够了,家中受不起一对儿不着家的!要么是文官府上的有脑子有手腕的千金,能与他斗智斗勇。要么就是武将府上性格、功夫比裘安还要厉害的姑娘。直接武力镇压!
可是裘安已经这般大了,之前娘也曾寻过几户小姐,可恨皆让人糊弄了过去。谁让这小子的名声太臭,整日里放荡不羁,斗鸡走狗?徐钦恨其不争,脸色便难看起来。
裘安可不知道,他家兄长已经在为他的亲事愁上了。
第58章 谣言(一)
“爹!”徐显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容止规矩的进屋行了礼,方亲热的扯着裘安的胳膊道,“三叔你可回来了!”
裘安抹了把显宗稚气未褪的小脸,笑嘻嘻的问:“显宗好侄儿,何事这般开心?”
显宗笑容越浓:“三叔,近来学堂先生念了半首诗,不住口的称赞写得好呢。”
裘安眯了眯眼:“诗?”他瞅了眼兄长。“要论诗,找你爹去!”
显宗摇摇头:“这首诗跟三叔有关系。”
裘安不由坐直身子似笑非笑的问:“跟我有关?南京城有谁敢写诗骂爷的?”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纤陌多暖春。”显宗念出诗句,“这可是夸三叔的诗啊!”
徐钦莞尔,轻斥道:“显宗,不可戏弄你三叔!”他望向弟弟,却见他面上泛起些可疑的红晕,吃惊的笑问:“这是谁写的诗?”
徐裘安捏紧了掌心,又怒又窘。练白棠实乃少有的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见着自己风华过人便掐出半首酸诗!若不是当时看他眼底只有惊赞毫无一丝半分的龌龊,自己又有求于人,早鞭子伺候了!
吐了口浊气,侧头斜眼盯着侄子:“这诗怎么传到你先生的耳朵里去了?”当时在座的那几位,都是识趣的,应该不敢大肆宣扬才对。就算为诗扬名,也绝不敢往自己头上扯!
显宗收了笑容,正色道:“我也觉得奇怪。传这诗的人,还暗戳戳的说是某人爱慕三叔所写。三叔,这某人,是谁啊?”
徐裘安碰的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道:“好大的狗胆!”
他胀红脸,马鞭在手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膛起伏不定。
“显宗,告诉三叔,是谁在传这谣言?”
显宗认真想了想,道:“我记得学堂内第一个提这首诗的人,是方家的方怀中。”
裘安听得这个名字,蓦地熄了火,哈的声坐回椅子上,懒懒的笑道:“方家的人哪!三叔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方怀中是方怀钰的庶弟,毫无疑问。茶会上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方怀钰的耳朵里,他记恨自己毁了他抢来的画,故意放这些谣言恶心自己!
“还是你上回惹的祸!”徐钦恼道,“方怀钰的父亲方悯是朝中重臣。你莫要轻举妄动!”
裘安摸着马鞭笑道:“哥你放心。我不跟他计较!”
徐钦颇感意外,心中大动:写这诗的到底是哪家姑娘?这般才情,说不定还能成就一幢好事?
显宗惊讶极了:“三叔你竟然不生气?”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裘安笑得桃花眼里泛起阵阵涟漪。“又不是我招蜂引蝶。你三叔我天生招人喜欢有什么法子?”
显宗一句惊呼“可那是个男人”一下子惊破了徐钦的遐想:“什么?写诗的是个男人?”难怪姓方的要四处散布!
美梦破碎,徐钦恼羞成怒道:“哪家的小子?!竟敢写诗调戏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