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好咯!”
徐裘安心慌意乱,忙将画轴平摊在书案上,一寸一寸的寻找缝合之处。
而绢布显然未曾有过任何修补的痕迹。
这不可能啊!
徐裘安直想仰天大叫!突然间,他发现一个破绽,抬头冲白棠吼道:“这画装裱不对!”
白棠轻描淡写的道:“此画历经百多年,原裱保管不善,家师替它重新装裱了一番。”
装裱之技,也是他拿手好戏。
秦简赞不绝口:“古迹重裱,如病延医。此画用银色的绫绢相衬,更显其飒爽凌俊。”
放屁两个字在徐裘安的嘴边盘旋了半日,还是咽了回去。
这画是假的!百分百是假的!但是,他竟找不到一丝半点儿的破绽!
白棠含笑收回画卷,徐裘安眼睁睁的瞧着,神情古怪至极!
“徐三爷,您觉得这张画如何?”
徐裘安心中大骂:骗子,骗子!沉了沉气,森然道:“练兄今日真叫我大开眼界!之前爷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世上竟还能有这等神乎其技之能!佩服,佩服!”
白棠将画卷小心翼翼的收在一只长匣内,笑道:“三爷过奖了!”
秦简一头雾水。他听得出徐三爷的话有点儿讽刺,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他们告辞离开,徐裘安纵马就往云间楼奔去。
秦简摇摇头:这位爷,脾性真是阴晴难定。
茶烟清雅的云间楼,立时间被大魔王搞得鸡飞狗跳!
“还记得三爷我吧?”徐裘安大咧咧的直冲上回方怀钰所在的茶室,砰的踢开门,惊得里面的茶客惊恐万状!
“没你们的事!”他冲着屋内的茶童道,“你,出来!”
小茶童战战棘棘,双股打战着挪出了茶室,头也不敢抬,低声道:“三、三爷,有,有何吩咐?”
“爷又不会吃了你!”徐裘安不耐又嫌弃的瞪着他,“上回,爷在这边撕了张画,你还记得不?”
茶童摇头,又急忙点头。
“后来那些破烂绢布,上哪儿去了?”
茶童心中一松,极快的道:“我记得我记得,是城东练白棠拾了去!”
“练白棠——”徐裘安捏了拳头,咬牙切齿的道,“果然是他!竟然敢戏耍爷!”
他怒气冲天赶回白棠的家中,却见书房内,白棠正执笔作画,抬头看了他一眼,气定神闲的道:“回来啦!”
徐裘安手里的马鞭直冲到白棠的鼻尖:“你这个骗子!”
白棠呵的一笑,推开马鞭,故作不解的问:“骗子?此话怎讲?”
“那张画呢!”大魔王咬牙切齿,“那张画分明是你伪造的赝品!”
白棠好整以暇的问:“你凭什么说我手中的画,是赝品?”
“真迹明明已经被我毁了,众目睽睽!你捡了那些破画回去,重新临摹了一遍,以假充真!难道还不是骗子?”
白棠微笑道:“我何时说过我手中的画,是真迹?”
徐裘安面色一变:“你——”
“是秦兄认定它是文同先生真迹,赞不绝口。”白棠眉稍轻扬。“我何曾说过半个字?”
“但是,你明明说这张画是你师傅的收藏!”
“嗯。”白棠灿然一笑,“因为我人微言轻。若不这么说,担心这张画被人抢走啊!”
“你你你——”徐裘安深吸口气,“不过赝品而已,谁稀罕抢它?”
“错!”白棠笑容忽收。“它不是赝品。”
“你唬谁呢——”
“《兰亭序》。”白棠吐出三个字,徐裘安怔了怔,桃花眼内流落出一丝茫然。
“王羲之《兰亭序》真迹不知所踪。唐朝冯承素、韩道政等书法名家临摹的《兰亭序》,便成了当世珍品。你能说他们的书法,是赝品?”
徐裘安张口结舌,一拍大腿道:“险些被你带歪了!冯承素韩道政本就是书法名家。何况他们临摹的作品也没冒充是王羲之的真迹啊!你小子太TMD阴险了,尽会忽悠人!”
白棠忍笑:徐裘安脑子挺机灵呢,不好忽悠。
他重取出自己复刻的《红竹》,又将费了极大心血重新梳理经纬、勉强拼凑起来的原画放在边上。
徐裘安两相对照,无论是绢质、大小、墨色、构图、意境、印章,分毫不差!
“这是你师傅许先生的临摹之作?”徐裘安不自觉对许丹龄生出几许敬佩之意。这手临摹的本事,登峰造极!
白棠笑了笑:“徐三爷。我并非要以假充真。但如今的情形——既然原画已毁,那这张复刻之作,便是世上独一无二、仅次于真迹的珍品孤品!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如这张画般复刻得无微不至,完美无缺!”
仿佛被白棠的语声蛊惑,徐裘安呆呆的半晌无言,最后捂着眼睛悲叹一声:“没法子,只能冒险试一试了!”
白棠蹙眉问:“你寻此画何用?”
徐裘安定了神,瞧着他勾嘴一笑:“何用?进献给皇帝陛下!”
白棠目瞪口呆:进献给皇帝——朱棣?!心中惊恐稍起,但极快平复。
“你倒是有几分胆色。”徐裘安收了画卷。“只要这张画能让爷我过了陛下那关,我就把自家在京郊的园子腾给你做仓库!”
白棠挑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徐裘安冷笑转身道:“爷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但是爷言出必行,行之必果。”
白棠眉稍微挑:这便够了!
第56章 献画(一)
皇宫,御书房。
“南京城是个好地方。但是太安逸了吧,养得朕手下的将领都成了废物!”年近六十的朱棣依旧目若明星,精神焕发。除了鬃角藏不住的几点星白,无论在朝堂上或是后宫中,他依然是最骁勇的统帅!
坐在他下首的,是一名年逾古稀的官员,身着一品的朝服,相貌略显凌厉,发须雪白。只是发冠之下,竟是点点戒疤!正是朱棣的首席谋士兼心腹知交,民间最为传奇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多年相伴,姚广孝太了解皇帝的性子。
“陛下是想御驾亲征?”
朱棣撩了撩眉毛,难掩怒意:“有何不可?淇国公丘福,无能之辈!朕交给他十万骑兵讨伐鞑靼,结果全军覆没!既然这些臣子无能,少不得朕要亲自上阵!”
姚广孝微微一笑:“陛下尽管亲征。臣与太子,为陛下镇守京都!”
朱棣感慨道:“还是斯道知我!”斯道是姚广孝的字。
既然决定亲征,兵马粮草,全要筹备起来。忽听太监来报:“陛下。魏国公府徐裘安求见!”
朱棣哟了声,笑问姚广孝:“这小子,自从上回被朕仗责之后,多久没来朕跟前找骂啦?”
姚广孝笑而不语。全京城他叫得上名字的世家少年中,这位,是首屈一指的无法无天!但他再怎么胡来,却也从没真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顶多挑战一下陛下的忍受力,也算是给陛下乏善可陈的生活增添几分乐趣罢。
太监低头道:“徐三公子说,他可能寻到了文同的真迹,请陛下掌眼。”
朱棣吃惊的瞪圆眼睛,失声道:“还真让他寻着啦?快,叫他进来。”转向姚广孝道,“你也瞅瞅。我觉得吧,那小子多半是被人给骗了!”
姚广孝点点头。文同先生的画,可不好找。
片刻,徐裘安昂首阔步的走进殿内,磕了头,笑嘻嘻的叫了声:“陛下,国师大人!”
朱棣见他小小少年俊美无铸,眉眼中依稀有着几分徐皇后的风采,心中先软了。扔了手上的折子,哼道:“还有脸来见朕!”
徐裘安立时苦了面孔,沉痛不已的道:“陛下。裘安知错了。自被陛下责罚后,裘安吃不下睡不稳,深觉自己辜负了陛下厚爱与期望。好在有家母与家兄的谆谆教诲,裘安迷途知返痛改前非——”
“废话讲够了没!”朱棣眉头紧皱。魏国公和他娘能管得住这混世魔王?“寻到的画呢,快给朕看看吧。若是假的——”
“啊哟陛下啊!”徐裘安惨叫起来,“文先生的画哪那么好找啊?侄儿遍访全城,礼贤下士,不计代价,阴差阳错百般巧合之下才寻到此画。但是,侄儿才疏学浅,那个,对古藉名画一窍不通。所以也不敢确定这画的真伪!您就不一样啦!您慧眼如炬,必不会让侄儿蒙冤受屈的!”
“斯道,你看看他。”朱棣好气又好笑,“朕刚想夸他有长进呢!又给朕挖坑!”
徐裘安呐呐的低头嘀咕:“我哪敢哪!”
姚广孝几不可查的微微一笑:按这小子的性子,竟然一口一个才疏学浅、一窍不通的自贬。估摸着,这张画八成有些问题。待他目光触及陛下平铺于龙案上的画时,饶是沉静如他,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惊异万分的与陛下目光相对:竟然——是真迹?!
朱棣如最严肃古板的先生,低着头在画中拼命搜寻破绽:这不应该啊!就凭那臭小子,哪有那么好的运道?!
“去!”他招手太监道,“将朕收藏的那张文同先生的墨竹图拿来!”
整个皇宫大内,仅藏有文同的一幅真迹!朱棣自然对此画另眼相看,格外珍视。没一会儿,两张画作并排铺于案上,他与姚广孝两人从绢布到印章,从笔锋到构图再到意境,研究揣磨了个遍,也没找出半分差池!
朱棣长长的舒了口气,瞧向徐裘安时,却见他眼光闪烁,一股心虚得不得了的模样。心中顿时又起疑云,吩咐太监道:“唤几个内庭供奉的画师过来。”
徐裘安又是吃惊又是得意:内庭画师可个个都是画中高手。陛下竟然要出动内庭画师,可见这副画——啧啧,练白棠的师傅,真乃当世高人也!
须臾,三名画师小心翼翼的鉴赏了《红竹》之后,皆认定此画是真迹。
“绢本与竹画皆没有问题。”一名画师兴奋的道,“再看画上的印章。此画中文同的印章与陛下珍藏的墨竹画上印章毫无二致。”
“另有东坡、叔能等人的印章,传承清晰无误。”
朱棣眯着眼睛问:“这么说来,你们都觉得这是真迹?”
画师们躬身道:“是。”
“除非——”一名一直未曾开口的年轻画师犹豫了一下。
“除非什么?”
“除非此画另有原本。否则——”画师笑了起来,“否则此画便是真迹无疑!”
徐裘安心头狂跳:这位画师,好敏锐的直觉!不禁多望了他一眼,心底暗暗称奇:在一群四五十岁的画师中,他显得格外年轻,不到三十的年纪,相貌倒是生得普通,干净清秀,皮肤略暗,身材瘦小。
另一名画师奇道:“颜宗何出此言?”
颜宗拱手道:“只因此画我等之前从未见过。若有高人能以神仙之技仿之,我等也辨不出真伪。”
“你也说了,那得有神仙之技才行哪!”另一名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