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
淡梅指着那二妞道:“我给你找个玩伴你瞧可好?”
慧姐望了二妞片刻没有说话。那二妞虽是个乡野里的丫头,胆子却不小,见了这和自己年纪相仿打扮得却玉雪可爱的小娘子,并无怯意,只笑嘻嘻道:“我会做草编的蝈蝈蛙蝉,小娘子可要一个?”
她话说完,边上那妇人便伸手打了下责骂道:“小娘子是金贵的人,哪里会看得上你那些东西,快莫提了叫人笑话。”
二妞被自己娘责骂,不敢再说,只是低垂了头下去,不料那慧姐却是看向了淡梅,眼睛有些发亮。
淡梅晓得了她意思,便留下了那丫头,叫园子里管事的和那千恩万谢的妇人去说工钱,自己带了慧姐和二妞回屋子里去。比照着留在宅子里的长儿把她名字改成了短儿,叫妙夏教她一些进退之礼,又让妙春找几件她平日不大穿的衣衫改小了给她穿。妙春本是针线能手,没多久一套衣衫便改好了。叫那短儿从头到脚洗了个澡梳好头,换上了衣衫,便似和刚过来时变了个人似的。
淡梅刚来就收了个人,怕老太太觉着她自作主张,待她一觉困醒,早就候着把收了短儿给慧姐作陪的事说了一遍。老太太平日里本就甚是信佛,时常去附近寺庙里烧香,听多了乐施好善广结善缘因果相报的理,听边上喜庆说那短儿家贫无计甚是堪怜,便也未说什么。
晚膳过后待天色稍暗了些,外面蛙鸣之声便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妙春妙夏仿似有些怕淡梅被吵扰了不快,岂知她却觉得很有乡野之趣,便似回到了自己从前的小时候一样。晚膳时分,那厨娘起先偷偷过来问过的,说新夫人要不要加菜,淡梅只叫按往常烧制。见上来了青菜烧杂果,酱黄芽菜,蛋皮包肉,炒鸡脯片并一碗子火腿笋汤,都是些寻常菜式,与徐家正宅里的排场自不可相比。自己站着伺候了老太太吃完了送走,这才和慧姐一道上桌。转眼却见那厨娘又新上了几个菜式,想是起先烧好了藏着这时才送上来讨好新主母的。菜式虽大不如前,只慧姐却是吃得津津有味,连饭都比往日多添了小半碗。
慧姐吃得香,淡梅却是有些吃不下去。天色越暗,心里头那不安便越发浓了起来。
徐进嵘既说了自己要住这里,想必便会过来的。瞧老太太今日样子,分明还是完全还不知情的。他若不来的话最好,看今日老太太对自己的言行,虽仍是不喜,倒也没什么特意为难,自己小心应承着些,加上喜庆在一边托衬,往后日子想来也不会十分难过。怕就怕在那徐进嵘真过来了,老太太当面压不过儿子,待他离去了再把火气撒自己身上。她原先所想的不过是求个心清,因老太太的不喜完全不足以影响自己。未想碰到个徐进嵘那样的人,现在心清不成,倒真的是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了。
乡间人都歇得早,老太太那屋子也早早歇了灯。淡梅坐慧姐屋里,听她和新来的短儿叽叽咕咕,手上玩着个很大的翠绿草蝈蝈,说着些扑萤摘花的事,很是高兴的样子。坐了一会,叫周妈妈服侍慧姐睡下了,自己便回了房。
淡梅等徐进嵘回来,一直等到了月上高天仍不见动静,心中暗自揣测,莫非竟是被正宅里的哪个妾留住了?觉着眼皮有些沉下来了,撑不住便去榻上睡了,只房门没上闩。待一觉醒来,已是天光亮了,身边仍是空空如也,那徐进嵘竟真的没来。
淡梅坐起了身发了会的愣子,便也把这事给丢脑后了。他来与不来她又做不了主,来了反给她添麻烦,不来更好。
淡梅今日没再穿原先的绸衫,照老太太的意思换了身蓝底布衫裙,只头上插了只红色珊瑚簪,取个新妇喜庆的意思。照例去老太太那问安,屋子里却是没人,找了一圈,才见人家早已经在菜圃里锄草了。喜庆和另个婆子在浇水。
淡梅晓得自己来迟了,上去叫了声“娘”。
老太太抬起眼瞅了下,直起腰身捶了下背,瓮声瓮气道:“相府里出来的果然娇贵。老婆子我地都锄过一遍了,你才起身。”
淡梅也不恼,只笑道:“是媳妇的不是了。明日必定早起。娘想是累了,过去歇下,教下媳妇待学会了,往后好帮着些娘。”
老太太听她如此说,倒是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淡梅一眼,摇头道:“罢了罢了,你有这心思便好。瞧你这瘦骨伶仃的,我怕锄头你都搬不动。被你娘家晓得了还道我仗了婆婆的身份欺凌于你。”
淡梅笑了下,也不再多说,只是站一边看着。老太太放下了锄头往边上一个黄瓜架子边去。此时黄瓜已是坐果,长得约摸有半掌长,毛茸茸翠绿可爱,却是有些歪扭。见老太太嘴里啧啧念叨着,忍不住便在她身后道:“娘,似这般坐瓜时弯曲了的嫩条,拿个细竹签扎在瓜条上面的蔓上,浇一遍水,次日瓜条便可伸直了,再将竹签拔掉便可。”
老太太回头,显得有些惊讶,不止她,便是边上那婆子和喜庆都是有些不信的样子。
“你一个娇滴滴的相府小娘子,哪里晓得这些?莫瞎了我的这些瓜。”
淡梅见她又拿自己相府里出来的说事,只作没听见,微微笑道:“娘若不信,先捡个一两条试试,明日便知道了。”
十五章
老太太还犹豫着,边上喜庆早丢了手上浇水的灌筒往屋子里去,待出来时手上已经拿了几根细细的竹牙签。老太太东看西看,捡了两条指了下,淡梅便捏了两根竹签,仔细扎在了产生弯曲瓜条部位的黄瓜蔓上浇了水。
此时太阳已是斜斜升高了起来,喜庆提醒道:“老夫人,今日二十四了,该去上方寺念经。”原来附近有两个寺庙,一是开宝寺,一是上方寺。老太太笃信神佛,自住到了这里,晓得每月里逢四那上方寺里便有个斋会,附近善男信女们过去烧香吃斋,自然不肯落下,过去捐了香火钱烧了香,再与同到的老妪妇人们坐下念经用斋了才回来。渐渐每逢四之日若是不去,便是坐立不安,直说神佛怪罪,到如今已是成了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儿媳妇你既无事,便也与我一道过去,多念念经消消灾,总归是好的。”
老太太话既出口,淡梅自然跟着去了。带了喜庆妙夏四个人一道挤了辆青呢小马车,车夫一甩鞭子便往上方寺方向去,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
上方寺不过是个小寺庙,依着座矮山而建,与城中相国寺的气派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山门口有株虬枝龙爪槐,遮盖了大半个山门,瞧着至少也有百年了。
老太太是常客,每次过来必定会有香火钱供奉上,且寺里沙弥晓得她是附近庄子里的大地主的娘,自然毕恭毕敬地引了她一行人入门。
淡梅跟着老太太进去供奉了香火后,过了大殿进去后面一个净室,见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乡间妇人,瞧着都是有些家底的样子,想是附近几个庄子里的大户或是殷实人家出来的。有和老太太相仿年纪的,也有不过三四十岁的。见老太太过来,一下给她让了个正中的蒲团。因为淡梅也只穿了身粗布蓝裙,众人便也没多大注意,只是一边念着经,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扯起了话来,言谈间听着对徐家老太太都极是奉承。老太太那脸便笑得似开了花。
淡梅陪着在旁听了会,心中便暗笑不已。原来老太太赶点过来,除了烧香拜佛,和这些乡间妇人们的定期联谊也是个重要内容。自己起先不过是陪坐着而已,渐渐倒也听出了些趣味。一妇人说自己庄里一个周大户,男人新纳了个城里歌女作妾,那妾起先仗着周大户宠爱,有些骄了起来,大妇便那妾给关在屋子里不许用水。妾听见周大户从门前过,便偷偷央求给她打水,那男人照办了,被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大妇嘲笑说:“好个相公,为婢取水?”
那妇人说得绘声绘色,边上人都是笑了起来,笑过后便异口同声骂起了那些下作娼妇。淡梅哑然失笑,原来同为正妻的女人,不论年纪身份,只要提到不敬大妇的小妾,都是异口同声要口诛笔伐的。
中午时分,寺里的沙弥过来叫留斋。妇人们簇拥着老太太去了,淡梅见桌上放了几盘黄芽青菜豆腐。吃饭间方才那讲笑话的妇人向老太太问起了淡梅。老太太顿了下,状似随口道:“我家儿子新娶的媳妇。京中相府里出来的嫡女。”
妇人们一时愣怔了,也不知是哪个带的头,都放下了碗箸去拜见,又不住口地奉承老太太有福气,说儿子出息是大官了,娶个儿媳妇竟也如此金贵。
淡梅听老太太竟会提自己娘家身份,起先很是惊讶。只仔细看了下她那有些古怪的脸色,心中便是了然了。想来老太太也是极其矛盾,一边是觉着相府里出来的千金随伺在她身边脸上有光,这才忍不住搬弄了出来显摆下,一边却十之七八在暗中为她那个白虎命不喜了。
斋饭用过之后,老太太便被寺里沙弥和一干妇人们先送出去了。上了马车一路慢慢回了园子后,老太太便去歇觉了。喜庆送淡梅出了正房屋子,淡梅想起昨日过来之时见到的景象,便问了句道:“你可晓得这庄子里有种花去东华门花市卖的人家吗?”
喜庆一怔,想了下道:“婢子随老夫人在此住了快两年,没见过这庄子里哪家种花,倒是听说过去四五里地有个兴庄,那里大半人家是种花的。”
淡梅哦了一声,点头笑了下。那喜庆却是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夫人莫非是想把这园子里重新栽回花木?夫人不晓得,这园子起先也是花红草绿的,只老夫人住了过来后,念叨说花草白占了地无用,这才叫人都拔了去,成了如今模样。夫人想栽回花却是有些……”
淡梅晓得喜庆意思,只是暗自记下了兴庄的名字。本想现在便坐车过去,只又想到万一老太太醒来找自己不见人影,问起来麻烦,便只好先压下了这念头,待哪日方便了再过去看看。
乡间日子,农人自是忙于春耕秋收不得安逸,似淡梅这般的人来说却极其悠长,老太太和慧姐都是午觉去了,她并无睡意,便自己拿了本书将支摘窗立了起来,靠坐在窗前翻着消磨午后光阴。翻了几页,脑子里却是突地蹦出了个念头,不晓得那徐进嵘今日会不会过来?
这念头一出来,连书也没心思看了。眼睛只盯着窗子外天井里凿的那口石井发起了呆,心头一阵说不出的烦闷之气,叹了口气把书一丢,自己也去睡觉了。待一觉醒来,这日里剩下的时辰便也没多少了,看着慧姐写了半个时辰的字,见她眼睛不住看窗外,外面日头也没那么热辣了,大约下午四点左右的光景,便放了叫她自己和短儿去玩,只不许走远了,周妈妈自然跟着。
转眼夕阳西斜,慧姐还没回,淡梅到了园子口张望,见路上农人们手提空了的水罐,肩背农具,赤脚三三两两的归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