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西里呼噜就吃完了。淡梅猜想她大约是现在还不知道自家儿子的打算,所以对自己态度还算勉强过得去。只是等到时候她发现自己如意算盘落空了,十之七八会以为是她私下挑唆的。这一点那徐进嵘大概也是料想到了,这才特意在早上的时候提点她吧?只是不用他提醒,她自己也是知道的。老太太当真要怪的话就只能由她了。毕竟这事如今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想了下,便只是略微提了下慧姐也要一道过去。
老太太似乎对自己的嫡亲孙女和庶出孙子都不太喜欢,嘴里嘀咕了几句,等听说自家儿子也是晓得了并没反对的,便闭口不语了。淡梅见无事了,便借口还要整理些物件告退了。老太太挥了挥手让去。
淡梅回了自己院子径直去了东厢。慧姐已是打扮得利利索索地夹在丫头和周妈妈中间在收拾箱箧。见淡梅进来,欢天喜地到了她跟前,淡梅本以为她会扑过来的,不料慧姐顿了下,却是停在她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这才小声道:“多谢母亲了。周妈妈几个已经给我收拾了平日常念的书,过去那边定不会耽误了课业,母亲请放心。”
淡梅瞥见那几本整整齐齐叠放在桌上尚未放进去的书,最上面的薄薄一本赫然便是《女诫》,暗自摇了下头,只也未多说什么,只笑着摸了下她头,勉励了几句。待回了自己屋子里,见东西都收拾好了搬运到了大门外的马车上。除了自己原先的几只箱子,中间又多了一只,想是他的。
淡梅从前在相府中时,晓得自己爹退朝之后若不留在大内都堂里办公的话,一般巳时中就会回来的。果然头顶太阳到半空的时候便见长儿来报,说大人已经下朝回来,往北屋里去了,叫淡梅几个好出去上马车了。
淡梅牵了慧姐一道出了自己院子往前门走时,却见西院的周氏春娘和赵总怜正齐刷刷站在院子的月亮门外堵住了路。慧姐从前一直住周氏处的,见了便叫了声姨娘,周氏忙不迭地弯腰应了,眼睛这才落到了淡梅身上。
中间春娘笑道:“我们姐妹三个昨日晓得了夫人竟是要随了老夫人去城北外园子里住,很是羡慕。只恨自己人笨入不了老夫人眼,否则若能一道过去了侍奉老夫人和夫人,那便当真是修来的福气了。知道夫人今日走,特意来送,盼夫人早些归来,免叫我们姐妹几个牵挂。”说完便和那周氏赵总怜一道行礼了。
淡梅见她口中虽说得恭谨,只眼里那幸灾乐祸的神色却是忍也忍不住地溢了出来。周氏倒仍是前次见过的样子,略有些木讷,赵总怜却是把头低了下去,也不晓得是什么神色。
周氏和赵总怜心里如何想是不知道,春娘却分明是存了看自己笑话的心思过来的。只是不知道待她最后晓得了连徐进嵘也是一道要去过住的话又会是个什么表情?为人妾的女人本就堪怜,碰到个厉害的主母,随便找个什么借口便打骂甚至拖出去卖了都有。自己新过门,虽凌驾了她们三个之上,只根本无意为难,大家相安无事便好。现在看来,不管自己想法如何,事实上确实已经扰乱了她几个原本应该还算均衡平静的日子。因为同个男人而住到一个屋檐下的女人,有时候竟是不由自己便勾心斗角了起来。
淡梅懒怠多说,正要随便应了句便打发了去,却见她几个突然都是转身朝边上齐齐叫了声“三爷”,循声望去,这才见徐进嵘已是从甬道边的一丛修竹后拐了过来。不由得暗自苦笑了下,自己和那徐进嵘对面方向都未觉察到他过来,她几个背对的竟似是后脑长眼了。
徐进嵘立那里点了下头便挥手叫退下去了,待几个人都走了,这才看向淡梅道:“娘已是在门口了,你也过去吧,我换了便服便好走了。”
淡梅嗯了一声,微微低头牵了慧姐迈开步子。挨肩而过的时候,也不知怎的脑子里竟是冒出了昨夜他在榻上对自己那般举止的景象。白日里瞧着极其一本正经的人,帐子里脱了衣服却是如此不正经。若非自己便是那个被他“不正经”了的人,便是打死也不会相信这人私下里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淡梅正微微有些怔忪,突地又想起了方才特意来送自己的他那三个妾。他既这般待自己,想必和那几个女人私下里处时也是差不多。这念头一出来,心中便像吞了只苍蝇般地反胃。
慧姐见她脚步放慢,心急拉了几下往前,淡梅这才醒悟了过来,把方才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压了下去,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老太太一辆马车当前,喜庆陪着,淡梅和慧姐居中,后面是跟过去的妙春妙夏周妈妈,徐进嵘自己带了几个随从骑马在侧护着,出了高行街经过州桥拐上笔直的东大街,便一路往城北直去了。
慧姐从前大约很少似这般被带出门,坐马车中不住撩开帘子从厢窗中朝外望去,满脸兴奋之色,不住拉着淡梅对着外面指指点点观望。起先还有些遮遮掩掩,待靠近城北出了城门,屋舍瓦肆渐稀,路边行人也少了些,只有些牵牛扛锄的农人和到附近寺庙里去烧香拜佛的妇人,便干脆掀了帘子。
官道两边都是些青色田地,间或穿插了些农舍,院子墙角外不时探出几枝开过的桃杏,一派初夏时节的乡野风光。淡梅心情渐渐开朗,脸上便不自觉露出了笑,突见车厢边上一骑高头黑马跑了上来,马上一个坐得笔直的人朝自己这里望了过来,正是那徐进嵘。见他端着的那张脸,方才的好心情一下便去了大半,急忙靠回了厢壁上的软墩。边上慧姐见了自己爹的黑脸,早哧溜一下也缩回了头。
正午不到,经过座青石板桥和砖镶的柳荫小径,那园子便到了。淡梅下了车,见附近不远处也是田地农舍,隐隐还能听到犬吠之声,瞧着像是个村庄的样子。徐进嵘他娘虽自己一人住这,只园子里连护院和伺候的婆子丫头统共加起来竟也有十来人之多。得了消息晓得一干人今日回来,都是早早地到门口候着了,见车子停下,齐齐见过了各家主,便上去鱼贯将箱笼抬了进去放置。
淡梅进去,不过一眼,便觉着啼笑皆非。这地方从前不晓得怎生模样,只既被称作园子,应该也是个植了花草的地方。且看道两旁的几个小台榭和湖石塘子,格局虽不大,想来景致应当也是不错的。只是如今几个园圃之内却是花草全无,只种了满满的葱蒜茄葫芦,走过便闻到股肥水之气。
十四章
因昨日便有主宅里的人过来通报,晓得了府上新娶的夫人要随老夫人今日到此,故而淡梅的屋子早收拾出来了,进去把箱笼里的小物件搁置好便妥当了,并不费什么事。
这地方并不大,屋子也只两进的格局。虽没有主宅那般精致,却灰墙白瓦地十分清爽。淡梅略微走了圈,觉着很是不错。
徐进嵘待他娘和淡梅安顿好,用了午膳后便与随从打马离去了,瞧着有些行色匆匆。淡梅入他家门三天,唯一感觉便是此人很是忙碌。至于忙什么,他未提,她自然也不会问。
老太太刚到,屁股还没坐热,就已经换了身蓝布大衫到菜圃里转悠去了,叫淡梅跟着。一边指着圃里种着的苔心萝卜,一边念着道:“开春柳条一出芽,榆钱打花骨朵,雷打那么几个,苔心萝卜葱韭竹芹就好开种。到了田里蛙虫叽咕起来了,就是催人去种黄瓜梢瓜葫芦。等收成了一季到打霜了,蚱蝉也都收声,苔心萝卜葱韭就又好下种。虽说你是相府里出来的,只知道这些理也没坏处。这手脚只要勤快,地就不会饿死人。想当年你公爹去的早,老婆子我就靠着几亩地把我儿子拉扯大的。如今虽说他能耐了,只做人最要不得的便是忘本……”
淡梅前日第一次拜见这老太太时,便觉着她并非一般富贵家中养尊处优过来的人。只也不晓得徐家的事情。现在听她跟自己这样絮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太太从前竟也是辛苦过来的。从来自简入奢易,自奢入简难。她儿子如今撑起了这样的门面,老太太却依旧亲自躬身种菜,倒也确实难得。心中便生了丝敬意。当下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老太太正要借机再多教训几下,附近边上住着的一些农户三三两两地过来了。原来徐进嵘当初买这园子的时候,是连着附近的大片田地从原先那个破落了支撑不下的主人手里一道买过来的。这些都是租佃了徐家田地的佃户们。平日老太太与他们处得还过得去,方才见一队车马轱辘轱辘地过来,晓得地主娘回来了,便都过来拜见。乍见到服色鲜亮的淡梅,待听得是这家的儿媳,一个个眼睛都不敢看,只忙不迭地跪下了朝她二人磕头。待人都走了,老太太回头看了眼淡梅身上的行头,皱眉嘀咕道:“都到乡下了还穿得这么讲究做甚,闪花了人眼。”
淡梅笑道:“娘教训得是。正巧带了几件在此好穿的衣衫,明日就去换了去。”
她说的倒也是实话。因为一早就准备着嫁过去后觑空出去看下花市花圃的情况,所以陪嫁的衣箱底早压了几套粗布衣衫,都是这里寻常妇人平日所穿的样式。
老太太见她从善如流,心底舒坦了不少。巡视了一圈,摆弄了下瓜茄,毕竟上了年纪,觉着有些困乏了,便回了自己屋,挥手叫淡梅自去。恰此时又说有个庄子里的村妇过来拜见。老太太想困觉,便让淡梅去。
淡梅到了前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村妇手上牵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站在那里,神情看着有些忐忑。那妇人见一个穿戴得像天仙的年轻夫人过来,身后跟了也是红红绿绿的丫头打扮的女子,晓得是主家过来了,急忙拉着边上女孩磕头。
淡梅叫都起来了,这才笑道:“这位婶子过来可是有事?”
那妇人急忙递过了几个用帕子包起来的鸡子,忸怩道:“方才听乡邻说这园子里来了位新夫人,特意带了自家芦花母鸡产的鸡子来拜望下。不晓得夫人还要不要个扫地做活的粗使丫头?我家二妞人虽笨了些,只手脚却是勤快,家中活计一应都是她做的。”话说着,已是扯了下边上的二妞。那丫头方站起来没多久,立时又跪了下去磕头。
淡梅这才恍然,想来这妇人听说自己过来了,便带了女儿过来想碰个运气找活计干。她自己是不缺丫头,况且又这般小的。想拒了去,见那妇人巴巴地望着,想是家中穷困,又觉着有些不忍。正踌躇着,突想起了慧姐,自己刚昨日还想着给她找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作伴的。此时不用找,自己却是送上了门。不由仔细看了眼那二妞。见她人虽黑瘦了些,看着倒挺活气的。身上衣衫虽旧,缝了好几个补丁,却也是洗得干干净净。想了下,便叫人去把慧姐带了过来。
慧姐初到,起先拘束了一会,趁周妈妈不备,现在正在园子口探头探脑地瞧着外面。妙夏找了一会这才找到了,带到了淡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