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嫁  第93页

弟弟,怎么会沾染上这种东西?
  五石散这种在贵族里享乐的东西,谁都知道这东西吃下去就飘飘欲仙,但也都知道容易上瘾,败坏自己身子骨,她当年对赵钰管教极严,这东西是首要禁了的。
  “这东西……他吃了至少多久了?”
  秦芃忍不住开口,巫礼皱了皱眉:“至少十年。”
  十年。
  也就是当年她还在北燕,才刚刚嫁给秦书淮的时候。
  她心里涌上怒气来,觉着赵钰实在乱来。当年居然瞒着他吃这些东西!
  但如今也不是同赵钰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笑开:“劳烦先生了。”
  巫礼点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开完了方子,巫礼给赵钰走了针,便已经是夜里了。
  秦芃等着最后的药上来,给赵钰喂药,便去睡了。
  夜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蟋蟀的声音。秦芃给赵钰掖了掖被子,看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容,心里有些钻心的疼。
  她觉得自己一直努力看着赵钰,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那些年在宫里的时候,凡是阴暗的事情,她都没有让他沾染半分。她就希望他能像那些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心中磊落坦荡,内心强大安稳。
  然而如今重活一辈子,站在秦芃的角度上,她才骤然惊觉,这个弟弟,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
  她呆呆瞧着赵钰,思索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赵钰脱离了她所认知的范围的。
  赵钰察觉她的目光,闭着眼睛,虚弱道:“姐姐,还不困吗?”
  “你还有一碗药。”
  秦芃声音温和:“我喂你喝完,便去睡。”
  赵钰没说话,他艰难睁开眼睛,看向秦芃。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秦芃愣了愣,赵钰静静看着她:“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我很坏,我做过很多坏事,你让我不要做的事,我做了很多。以前你不准我喝酒,我喝了。你不让我吃五石散,我吃了。你让我当一个坦荡的君主,我不是。如果知道今天我是这个样子,你会不会后悔,当年那样护着我。”
  “我记得那时候……冷宫里就只有你,我,还有母亲。”
  “母亲总是不管我们,她常常一个人坐在一边,自哀自怨。我被人欺负了,你就冲过来,你打不赢他们,便护着我,将我压在身下,随便他们推攮,你都死死护住我,不让我被别人碰到分毫。”
  “有一年冬天,咱们和珍妃的儿子抢刚发下来的木炭,他叫了好几个帮手,把你打得全身是伤。你昏死在雪地里,我拖着你回去,那天你发着高烧,一直没有醒过来。我特别害怕,守在你身边,抱着你只知道哭。你半夜醒了过来,瞧着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钰别怕,我在呢。”
  “那天我真是太害怕了,哭着反反复复问你,会不会离开我。你同我说的,你一辈子陪着阿钰,一辈子不会离开。”
  说着,赵钰忍不住笑了。他笑容很平和,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很久以前。
  “那时候咱们总是吃不饱,你明明饿着,还要骗我你吃过了,什么好的,你都先给我。”
  “你不也一样吗?”秦芃觉得眼眶有些酸楚,沙哑着声音道:“你也总把最好的都藏起来给我。”
  “是啊,”赵钰瞧着她:“我总想把最好的给你,你想要什么,我就想给什么。你想要阿钰好好读书,我便好好读书。你喜欢骑射,我就把骑射学到顶尖。你喜欢坦坦荡荡的人,我就当坦坦荡荡的人。我想成姐姐喜欢的样子,成为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你……一直是的啊。”秦芃听着赵钰的话,握住他的手,沙哑着声音道:“无论怎么样,你功课好不好,你会不会骑射,你是不是坦荡,你都是我弟弟,在我心里,阿钰本来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真的?”
  “真的。”
  “那比秦书淮呢?”
  听到这话,秦芃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赵钰会同秦书淮比。
  赵钰虚虚握住了她的手,闭上眼睛:“我是在十三岁那年,学会吃五石散。”
  “那年你嫁给秦书淮,我背着你上的花轿。”
  “你出嫁前一天晚上,别人同我说,日后你嫁给了秦书淮,便是秦书淮的妻子,你有了新的家庭,未来也会有新的孩子。”
  赵钰的语气很平淡。
  然而那一天,他却是永远记得。
  十三岁之前,他一直以为,她会永远陪伴他。他永远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永远是她身边唯一陪伴、唯一在意那个人。无论走到那里,他们都会像在冷宫时那样。
  他拥抱住她,犹如拥抱住唯一的温暖。
  她要嫁人,他心里害怕,然而他也知道,每一个姑娘都是要嫁人的。
  他从宫里跑出去,到她备嫁的地方去。
  他偷偷爬墙进去,刚过去,就被秦书淮抓住了衣领。
  “你在这里做什么?”
  秦书淮皱着眉头,低头瞧着他。
  那时候他才直到秦书淮胸口,秦书淮眼里,他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他一把推开他,怒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向来是看不惯秦书淮的,秦书淮听了这话,却是笑了:“我来瞧我的新娘子,你以为我在这里做什么?”
  “那我是来瞧我姐姐的!”
  他梗直了脖子。
  那时候他还不懂,未婚夫妻不能见面,秦书淮也是悄悄来的,可他听着秦书淮说新娘子三个字,无端就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秦书淮皱了皱眉头,冷声道:“回去。”
  “我瞧我姐姐,你凭什么让我回去?”
  “凭什么?”秦书淮笑了:“就凭我是你姐夫,就凭你姐姐明日就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跟着我姓秦,以后人家再不会叫她玉阳公主而是世子妃。”
  秦书淮的话让他愣住,他呆呆瞧着面前的少年,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书淮抿了抿唇,似乎也觉得话有些重,却还是道:“你不能总是缠着她的。赵钰,她会有自己的人生,如今她嫁给了我,你就须恪守礼节,日后你来见她,须得先同我通报一声。与她也要保持着距离,若是在南齐,哪怕姐弟相见,十岁后也要割席而坐,垂帘相谈。你得习惯她不再陪着你。”
  秦书淮的话让他捏紧了拳头,他心里仿佛是有毒蛇啃咬,疼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会和她有孩子,日后也会带着她回南齐……”
  “不会!”
  他终于再忍不住,猛地开口,嘶吼出声:“不会不可以不可能!”
  说着,他猛地拔了剑,他的剑指着秦书淮,手微微颤抖,眼里全是眼泪。
  “你休想带走她,她是我的,是我的!”
  她是他的。
  当年她许诺过他,一辈子陪着他,绝不会丢下他。
  他那么努力陪伴她,那么努力追随她,那么努力成了她心中最好的样子。
  他突然那么恨自己,恨自己太年幼,太弱小。
  如果他足够强大,如果他足够有能力,如果他能早早明白他那份独占的心思,能早早懂得嫁人意味着什么,他便绝不会放开她。
  他会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母亲死前告诉他那些话,然后迎娶她,和她永远在一起。
  他将这世上最好的都捧给她,包括他自己。
  秦书淮没有说话,他紧皱着眉头,最终只说了一句:“赵钰,你还是太年幼。”
  说完,他转身离开。他躲在赵芃的后院里,哭了整整一夜。
  直到外面的唢呐声响起,他整理了自己,去找赵芃。
  赵芃穿着嫁衣站在铜镜前,听闻他来了,欢喜出声:“阿钰。”
  阳光落在她身上,他的心怦然响起。他看着她火红的嫁衣,那一瞬间骤然有了这一生挥之不去的念头。
  他要她穿着这身衣服走到他的世界。
  无论这条路多苦多难,他一定要她回来。
  他知道自己年幼,他可以长大。
  他知道自己弱小,他可以变强。
  背着赵芃上花轿的时候,赵芃在他耳边低语:“阿钰,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没说话,扬起笑容。
  他将她送进花轿时,悄悄揭开了她的盖头。
  “姐姐,”他小声开口:“等以后,我来接你。”
  赵芃诧异抬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赵钰含笑起身,转身上前去开路。
  等以后,他来接她。
  早晚有一日,他要铺千里红妆,用举国盛世,将她接回他身边。
  她成婚那天晚上,他没像其他好奇的少年一样试图去听这对新人的墙角。
  他回了自己寝宫,跪在自己书房之内。他心里疼得窒息,却无法缓解,他闭着眼睛,最后终于叫了宫人来。
  “给我弄些五石散过来。”
  听闻这是能让人忘忧的东西。
  哪怕明知它带着慢性的毒,哪怕明知它会上瘾。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撑不下去。
  不借助外力,那个夜晚,他撑不下去。
  没有她的时间里,他找了无数法子试图撑下去。他知道自己失去她,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再无法挽回。可他仍旧强撑着,感觉自己仿佛是走在钢丝之上,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什么时候,可他得走。
  他一定得往前,直到他将她接回来那天。
  这些话他不会告诉秦芃,也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埋死在心里,轻描淡写道:“那时候我想,姐姐要走了,我以后便是一个人了。”
  “我心里难受,便吃了这些东西。”
  说着,他抬眼看秦芃:“姐姐怪我吗?”
  然而哪怕他说得再轻巧,秦芃却也是明了的,能把赵钰逼到这种程度,能让赵钰当年日日夜夜无法入眠,她嫁给秦书淮,她离开他这件事,对赵钰所带来的冲击,远比她以为的要多。
  “我怎么会怪你?”她沙哑开口:“我只是怪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些。”
  赵钰笑了笑,眼中有了宽慰:“姐姐那时候,也只是个少年啊。”
  “那便都当它过去了,好不好?”
  秦芃抬手将赵钰的手捧在手心里,抬眼瞧他:“如今你我都长大了,以后你别吃那些东西,不开心就告诉我,好不好?”
  “好。”赵钰认真点头:“姐姐回来了,我就不吃了。”
  “这次不骗我。”
  “不骗你。”
  赵钰神色温柔:“我何尝骗过你?”
  听着赵钰的话,秦芃这才想起来,似乎过去,赵钰的确从未同她承诺过,不吃五石散。
  她说话时,秦书淮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瞧见秦芃拉着赵钰的手,他捏着汤药盘子的手紧了紧。
  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发作,他面上仿佛十分平静,走到秦芃面前,垂下眼眸,同她道:“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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