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  第14页

便将门开着通风。又洒扫擦洗,方才像点样子。这时大嫂和三弟妇也将饭菜做好,差了茵儿喊大家过去。
吃过午饭,二嫂又开始详细询问云娘的郑家和采玉的事,又一面评论着,“当年到我们家求亲时,我就觉得郑家人太过精明,不似我们乡下人淳朴,郑源眼神也太活络,不是良配,现在果然有了二心。”
其实当年郑家来求亲时,家里人都是赞成的,特别是二嫂,见郑家是盛泽镇的,家境比杜家好上许我,更是极力窜掇爹娘同意。
云娘见她现在将郑家一直贬到泥地里,又仿佛她当年多么有远见,早想到了今日,也懒得答言,便推脱道:“身上乏,我先睡一觉。”
杜老娘见女儿果然是一脸疲色,赶紧放下床帐让她在自己屋里睡了,“这个正月里,你什么也不要做,只管好好将养。”
云娘本意是躲着二嫂,可是竟然果真又睡着了。虽然昨晚亦睡了很多,但总归是怀着不快的心情入睡的,虽然睡得沉,但是心底里却还有一块石头压着,并不能放松,现在这一觉又与昨晚不同,所有的心事全部放下了,睡来时便觉得百骸俱舒,头脑清楚。
杜老娘见女儿这般模样,便道:“你爹办事是办老了的,还有你二哥,最是油滑,你三弟又能书会写,你担心什么?他们一定在想怎么办才最好。”
云娘听了,心知娘说得对,也将心事放下不少,因为织锦后不能做粗活怕伤了手,便将大嫂给孩子们做了大半的衣服拿过来缝着,又听大家闲话儿。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后,爹才带着二哥和三弟回来,进了屋子,先是叹气,“原本我想着,虽然对郑家这样说了,但也未必真就断了姻亲,先拿义绝的话吓着他们,让郑家真怕了,云娘以后的日子也好过。可是亲家翁婆两个倒是实心要留云娘,而看姑爷的样子,竟然完全被那二房迷住了心窍,虽然答应送二房走,也不是真心,只是哄骗我们而已。”
“郑源既然无情,云娘正好就回家里来。”二哥这一天收获颇丰,倒是兴高采烈的,又向云娘笑道:“妹妹想的一点也不错,郑源果然将那一千匹绸出脱了,拿那笔银子娶的二房,所谓二房的陪嫁其实正是郑家的家私。等明个儿,我把这些事情都传出去,看看大家会不会笑郑家,又有谁敢说云娘的不对?”
三弟轻声道:“二哥,还是别出去说了,又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二哥却不肯,“我们不说,郑家一定会说云娘不好,大家万一误信了他们的话,岂不是让云娘的名声不好了,反要累及我们家。”
杜老爹也难得赞成二儿子一回,“老二说得对,这事瞒是瞒不住的,但我们也不必遇人便说。如果人家问了,就如实告诉他们。再有,老二明天带些年礼送到玉珍的夫家,一则感谢吴屠户一早特别来告诉我们郑家的事,另一则就是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
云娘原来就奇怪爹娘怎么能在自己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来,现在便也明白,正是吴屠户的帮忙,便也道:“吴屠户果真是个好心的,等我回盛泽镇时一定也要亲自去谢他。”
杜老爹又将带回来了一个包袱递给云娘,“最后写了和离书,郑公和郑源都按了指模,这里还有几件你平时用的首饰并一些细软,陪嫁的家俱和缫车等物件也都收拾好封了起来,明天让你二哥去一并雇船拉回来。”
云娘打开包袱,见里面放着和离文书,心里说不出是喜是悲,只扫一眼便重新收了起来,然后就是几匹绸并自己平时回娘家时戴的一套赤金头面,苦笑道:“你们竟连这些也拿了回来。”
二哥目光灼灼地道:“郑家老虔婆原是为了哄我们才把这套头面拿出来,真到和离的时候候当然不肯给,可我岂是好说话的,一把抢过来,又说要将郑家砸个稀巴烂,他们才不敢争了。”
“还有这几匹绸,原来就是你屋里的,我为什么要留给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又去看杜老爹,“要不是爹不让,我一定要上郑家的二楼,把云娘织的妆花纱都抱回来!”
杜老爹看着自己的二儿子,带他出门自然是最得力的帮手,但是有时也太过,便摇头道:“我们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家,为什么要抢郑家的东西?”
“什么郑家的,都是我们云娘织出来的!”
三弟忍不住给二哥讲道理,“先前姐姐是郑家的人,织的锦自然是郑家的,我们并不应该拿。”
“你还说!”二哥听了弟弟又说这样的话,也气不打一处来,“云娘不是我们家从小养到大的,她织的锦我们拿回来些有什么不对?若不是你拦着,我就把云娘屋里的帐子帘子什么的都拿回了,那可都是云娘做的!”
“别吵了!”杜老爹喝住两个儿子,“郑家做了错事,我们堂堂正正地让他们写了和离书,至于东西,我们并不占郑家的便宜,拿了云娘的嫁妆和日常用的就行了。”

第17章 份子

云娘看着那套头面,还是她在郑家买了第一台织机后织了锦卖了许多银子,郑源高兴不已时给自己买的,也是原来她最为喜欢的,每次出门作客或者回娘家等重要时候都要戴上,还有那几匹绸,都是自己亲手织的,原来是想过年前给公婆郑源和自己做几套衣服的,现在看着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从她本心,其实是宁愿不要这些东西的,但是亦知这是父兄好不容易为她争来的,且都是她亲手挣的,拿着才应该。又见二嫂急切地目光一直盯着那金饰,沉吟了一下道:“我只要爹给我买的那台缫车,至于别的,不如都拿去换了银子,等过了年给家里盖房子吧。”
“家里盖房子自然有我和你兄弟们,定不要你的钱。”杜老爹道:“我早想好,这些东西换了银子也好,都是你的,你若再嫁,便都是嫁妆;若不嫁,便平日里再缫些丝再积上一些,等够了便买一架织机,就算我和你娘一伸腿走了,你也能自己度日。”
“正是,你爹说的对。”杜老娘也赶紧道:“杜家怎么能拿你的银子盖新房,这些都是你的嫁妆。”女儿在郑家过得好时,杜老娘也十分盼着她能帮扶娘家,可她孤身一人回了家,她却要偏心她了,免得她将来衣食无着。
云娘见父母十分为自己打算,知道买织机是好主意,织锦可要比缫丝赚钱快得多,想了想便道:“不如这样,这些银子,家里再添上些买一台织机,过了年我就开始织锦,攒钱给家里盖房子。”
听了云娘这一建议,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二哥算数最快,已经脱口而出,“这些东西算起来能值五六十两银子,家里再添这么多正好买一台织机,如果云娘一天织一匹绸,一个月就是三十匹,几个月就够盖房子了,再攒上一年多就又是一台织机,茵儿和薇儿也跟着学织锦,再过两年,我们家就有四台织机了,那时雇了人来织锦,我们家不就也发了……”
郑家发家史就是如此,云娘最是清楚,且她也正这样打算,帮娘家把日子过起来,便笑道:“二哥说的并不差,虽然现在织锦没有前几年利多,但是也差不许多,只要我们织出好绸,并不愁卖。且我一日若不做别的,寻常的绸总能织一匹半到两匹。”
杜老娘听了先打断道:“一天织上一匹也就尽够了,可不能像在郑家那样没日没夜地织了,身子哪里能受得了。”
云娘却是忘记了,她一提到织锦便不觉忘记伤心,心气又高了,自己也笑,“娘,你放心吧,我以后每天只织一匹,一定养好身子。不过如果家里买了织机,我教茵儿和薇儿学了,大家轮流织,每日怎么也能有一匹半两匹的绸。”
又看三弟妇坐在一旁看着自己,便道:“嫂子们和弟妹若是愿意学,我都教的,学会了织锦,只凭着这个手艺,在盛泽镇一天至少能得二百钱的工钱,吃饭总是不愁。”云娘知道大嫂太笨,肯定学不会,二嫂性子急躁坐不住也不能学,唯有三弟妇性子温和,倒有可能学会织锦,便特别向她说的,只是不好不带着大嫂和二嫂。
果然大嫂听了笑道:“原来云娘也让我学过,只是我怎么也学不会,现在年岁又大了,更是不成,云娘肯教茵儿和薇儿我就感激不尽了,将来她们织了绸也能攒些嫁妆,出了门子到婆家也能让人高看一眼。”
茵儿和薇儿毕竟还小,听了婆家的话也不害羞,倒是都高兴起来,“姑姑,我们跟你学织锦!”
萝儿也赶紧嚷着道:“我也学,我也学!”
云娘一笑,点了点萝儿的小鼻子,“你现在还太小,等大一些再学!”又向茵儿和薇儿道:“学织锦可不是玩的,总要不怕辛苦才行。”
茵儿和薇儿从懂事时起,就看着姑姑每次回娘家都穿戴漂亮,又给她们带种种好吃的好玩的,又听大人们说姑姑会织锦,所以才这般有钱,自是最尊重姑姑,现在听姑姑要教自己织锦,赶紧答应,“我们不怕辛苦。”
二哥在一旁却道:“若是只买普通的织机,得的利终究还是有限,且又慢得很,不如我们直接买一台妆花纱织机,一匹妆花纱可就能卖好几十两银子呢!等攒了钱再买第二台,天啊!一个月就能有好几百两银子入帐!”
如果要是那样,盛泽镇里的人家岂不都去织妆花纱了?云娘一笑,“二哥,不是那样的,妆花纱织起来利虽然大,但是织机就很贵,要好几百两上千两银子,我们家哪里能拿得出?再者,妆花纱却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学会织的,若是一时织不好,错了一点点,整匹纱就都废了。还有,若要织妆花纱,要备上好的丝线、金银线,要用的本钱也极大。”
这些道理并没有什么难明白的,可二哥听了却道:“云娘若不愿意教家里织妆花纱也没什么,毕竟整个盛泽镇里就你一个人会织,自是要保密。”
云娘虽然早知道二哥贪心的脾性,但还是不免生气,便道:“我现在就教你,只是你能将几十页的丝谱背下来吗?”
“云娘你别气,你又不知道你二哥一向就这样混,”杜老爹说着又向二儿子喝道:“你恨不得天下能给你下一场银子的雨,你直接在地上捡就是了!就我们家这个底子,你还想织妆花纱呢,不如直接去给皇上织龙袍!看你要脸不要!”
二哥被骂惯了,倒也不在意,缩了脖子降低声音道:“我还不是为了家里好。”
杜老娘也道:“胖子不也是一口口吃的?你总恨不得立即便发了大财,可越是这样,越是没赚下什么。更何况你就是要买织妆花纱的织机,也要算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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