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他添麻烦,只有一个人默默背负。
没法下决定,时间过得飞快,眨眼便到了第二天正午。她急得团团转,隐约听见法场传来一声轰鸣,是行刑前打炮,但凡朝廷命官处决,都要以此诏告四方。她站在内务府檐下哭得伤心欲绝,走不开,不知道阿玛现在怎么样了。她真是不孝,为了自己的爱情把阿玛坑害至此,要不是她跑到热河私会容实,皇帝也不会把阿玛派去治水了。
述明回到家,两眼发直,嘴角流涎,吓得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了。家里如遭大难,从上到下哭声一片。颂银到家时额涅在房里看护他,见她进来,肿着眼皮说:“你瞧瞧,人都成了什么样了!人家八旗子弟拉弓骑马,他连刀都抽不出来,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哪儿见过这个场面!这回是吓破了胆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劲来呢。”
颂银跪在了阿玛炕前,哭着说:“是我不好,把您祸害得这样,我不孝透了,没脸见您和老太太。阿玛您快好起来吧,我知道自己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您好起来,您说什么我都听您的,再也不背着您瞎来了。”
仔细观察阿玛神情,他还是两眼直愣愣盯着房顶,连眨都不眨一下。她抽抽搭搭起身,到门前吩咐小厮,“外头请个小戏班子进来,天天换着花样给爷唱戏打八角鼓。挑喜兴的唱,唱到爷眼珠子会转了,重重有赏。”
小厮领命上梨园挑人去了,她和额涅站在回廊底下说话。太太回头往屋里瞧了一眼,叹息道:“河工完不成,回来主子怪罪是意料之内的事,不稀奇。稀奇就稀奇在这‘陪斩’上,听说过陪吃陪喝,没听过陪斩的,万岁爷是铁了心的给咱们抻筋骨了。你阿玛当了三四十年的差事,最后落得这样,实在可悲。等他略好些,我打算让他上疏致仕,什么荣耀能比得上性命要紧?伴君如伴虎,这日子天天提心吊胆的,也过得够够的了。倒是你,可怎么办呢。”太太愁眉苦脸,“你要是也辞官,唯恐老太太不高兴。不辞呢,叫我们怎么放心?佟家历来是长房承继家业,八十多年了,富也富得足了,让底下几房过过手是应该。怕就怕皇上不能轻易放过……我也闹不明白,一位皇帝,怎么就能这么拗!银子,你到底什么打算?他这回是拿你阿玛做筏子,下回会不会真要了谁的命?”
颂银无言以对,半晌红着两眼说:“实在没法子,我只有充后宫了。上回容家来的东西您替我归置起来,到时候还回去。是我对不住容实……”她捂着脸哽咽,“额涅,我太难受了。”
太太上去搂她,把她搂进怀里,慢慢拍着她的背长叹:“咱们女人的命啊……原说叫万岁爷看上了,光宗耀祖了,门头都要高三尺。可咱们不稀罕呐,显赫富贵咱们都见过,不就是那样嘛。所以咱们挑人就挑瞧得上眼的,挑情投意合的。好孩子,我知道你艰难,可怎么办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他御门听政一天,咱们就得冲他磕头叫他主子。”
她点了点头,“我原和容实约定好了的,他不负我,我也不负他。如果仅是对我有损害,好赖我都担着,可那个人这么对阿玛,把我逼到绝路上了。他不就是要我进宫吗,我顺着他的意儿就是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寒光冷冽,太太有些惊惧,“二妞,你可不能叫额涅担心。闺女养大了就像鸽子移笼子似的,一个个的都离开我了,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们在哪儿都让额涅牵肠挂肚,要是有个好歹,额涅也活不成。”
她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轻重,不会瞎胡来的。”
转头瞧外面的夜色,天上一轮圆月,张惶可怖地照着人心……终究人在屋檐下,终究不圆满。
前阵子给容实做了两身衣裳,一直没有机会给他,回房包裹起来。想了想,把颈上的同心玉也一并装进去,有些话她没法说出口,他见了这信物,应该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抗争了这么久,已经很累了,虽然和容实情深,到底棋差一招,皇帝不倒台,他们永远没法真正安稳。他现在做的一切需要时间,不能一味的催促他。她知道皇帝的心,只要一天得不到,容实一天是他的眼中钉。如果她屈服,他心满意足后放松警惕,恭王他们的谋划才能施展得开手脚。
她坐在案前怔怔盯着那块同心玉,一汪清泉拢在青竹纹间。她轻轻叹了口气,两手合起来,把它盖住了,盖住就没有念想了。
第二天上值后什么都没做,挎着包袱去了侍卫值房。进去找容实,一个佐领上前拱手,“开春后新选拔的八十名侍卫要调理,上营房去了四五天了,小佟大人要有事儿,我给您转达。”
她怅然站着,慢慢摇头,“没什么,我给他做了两身衣裳,休沐老是错开,也碰不上人,就劳您替我转交给他吧。”
佐领接过手道好,仔细瞧了她两眼,小心翼翼问:“佟大人还好?”
她说还好,“谢谢您垂询。我那包儿,您千万别忘了给他,天转暖了要穿的。”
佐领答应了,见她垂着两手出了右翼门,身形落寞,再也没有往日的活泛灵巧了。
☆、第73章
回内务府,直愣愣坐了半天,福格来办事,和她说话,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魂不守舍。
“怎么了?”福格觑她神色,“为大伯父忧心?还是和容实吵嘴了?大伯父的事儿暂时过去了,眼下成了那样,想来不会再追究了。容实近来在忙什么,京里常不见他人影儿。”
她摇摇头,“我也挺久没见着他了,想是值上忙得走不开吧!”她叫了声三哥,“内务府里琐事多,不像奉宸院,皇上不出京,那儿就没什么操持的。在这里还习惯?”
福格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才开始的时候确实摸不着门道,时间久些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嗯了声,低头说:“我阿玛有程子上不了值呢,内务府要请三哥多帮衬。毕竟官衔还在,万一哪里出了纰漏,罪责还在我阿玛身上。”
福格大而化之一挥手,“不是还有你呢吗,有事儿你吩咐,我照办就是了。”
福格蹙了眉,终于意识到要出事了,直起身问:“怎么的?你要上哪儿去?要出阁吗?出了阁也可以接着管事的,你身上还有员外郎的衔儿呢!”
正说着,小苏拉领着乾清宫御前太监赵磐进来:“传万岁爷口谕,着内务府记档,遣御医往佟府为大总管佟佳述明看诊。”
她站起来蹲安。“奴才佟佳氏,谢万岁爷赏。”
旁边的福格呆住了,她没有自称臣,而是自称佟佳氏,这是什么情况?等赵磐走了,他上前来搀她,“你是要急死三哥吗?万岁爷准你辞官嫁人了?事先怎么一点儿风声都不漏?”
她看了他一眼,泪盈于睫,“我不是要嫁容实,我得给皇上充后宫了。三哥你记着,万万不能叫姑娘进宫当差,当着当着就坏事了,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嫁。”
福格目瞪口呆,“这……容家已经过定了,这么做……”
如果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能对皇帝起管束的作用,她也不会被逼到犄角旮旯了。她无可奈何道:“容实这会子在营房,还不知道我这里的事儿。你要是见了他,好歹替我劝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请他另择良配吧!”
福格要应她,刚张嘴门上又来了人,打千儿说:“万岁爷传小总管乾清宫问话。”
她缓缓长舒一口气,转头对福格笑了笑,“我去了,三哥别忘了我的嘱托。”
福格茫然追出去,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她已经走远了。
天欲暮,踏上廊庑的时候,身后赶上来一溜小太监,提着灯笼一个一个往上挂。那橘红的光照亮了檐下那一片开阔地,她看见殿门前站着个人,负着两手,眉目森然。
她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蹲身请了个双安。他没有说话,转身往殿里去了。
她只得跟进去,他在东暖阁设了便餐,雕龙的炕桌搁在南炕上,什么都是双份的。指了指对面,“坐。”
她站在脚踏前说不敢,“奴才微末,不敢逾越和主子同坐。主子只管吩咐,奴才站着听令就是了。”
他寒声道:“朕让你坐你就坐,非要惹朕发火才听话吗?”
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僵硬地在他对面坐下。烛台上的灯火在琉璃罩子后跳动,她顿了顿,执起酒壶给他斟满,然后搁下,缓和着声气道:“我来前也想过,既然到了这份上,我再回避,未免畏首畏尾。我有两句话和主子说,不知主子愿不愿意听?”
他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朕可以选择不听吗?”见她噎了下,垂眼道,“说吧,有什么就敞开了说,伤口捂在褥子里,早晚要化脓的。”
她低头看面前的酒盏,清酒的表面倒映出她的脸,她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说:“您多番相逼,无非是想让我进后宫。”
他也不讳言,颔首道是,“朕想要什么,从来用不着藏着掖着。”
“奴才可以进宫,但要和主子约法三章。”她抬起一双潋滟的眼眸,直直望进他心底,“奴才只居后宫,不上封号。”
他有些意外,“你打算没名没分跟着朕?这也算你对朕的反抗?”
她没有应承,只道:“奴才一颗心,只能装一个人,主子要是想御幸,奴才绝没有二话,幸后与君长辞,永不复见。”
他眼里阴霾丛生,冷笑道:“果真是内务府出来的油子,简直滴水不漏。朕问你,既然如此,你进没进朕的后宫,有什么差别?朕要幸你,你就给朕寻死觅活,可要是不幸,你怎么给朕生儿子?”
她腾地红了脸,明明很受屈辱,却依旧平静得一汪死水似的,“我不知道主子对我有几分真心,如果只贪图这个皮囊,拿去就是了。可如果当真在乎我,就该听听我的想法。爱一个人不是得到就够的,要走进人心里,别人才能死心塌地跟着您。您对我究竟是出于好奇,还是真心想和我长相厮守?我有时候也常想,我哪里好呢,能叫主子上心。也许主子只是不甘心,瞧容实捡了漏,把您给比下去了。”
他拉着脸说:“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当我闲得发慌了?要不是喜欢,为什么会不甘心?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古人也是这么说的。朕想让自己爱的人永远陪着朕,有错么?你原本就是朕旗下人,这些年朕一直忙于政务,从来没把旗奴放在眼里,其实咱们只是缺个机缘,要是早早遇上,也许就没有今天这些不愉快了。”他两手虚虚拢着,放在炕桌上,涩然看了她一眼,“如果咱们从头开始,你还能接受我吗?”
他的爱太沉重,几乎要令她窒息,她明知道答案的,却没法不敷衍他,惹急了他破罐子破摔,到时候怎么转圜?她迟疑了下,“主子能学会爱一个人吗?不需要卑躬屈膝,只要寻常相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