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玩家,遛鸟、养金鱼,四九城的名门遍布他的足迹。他朋友多,路子也野,要找个把亲家不在话下,现说现就有,竖着大拇哥摇了摇,“二嫂子,你门儿里能清理干净,我立马给常格说一家。正红旗他他拉氏,山西布政使善泰家的小姐,识文断墨,长得比赛家姑奶奶漂亮多了。”
二太太来劲了,前头怕常格婚姻失败,走上邪路子。既然马上能有人填补,那再好不过了。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也就是唱高调,哪个当爹妈的能撒手不管?好了,既然事儿都说定了,吃饭吧,不能为个外人亏待了自己的肚子。”
一行人往花厅去,老太太携着颂银问:“原说今儿要上夜的,怎么又回来了?”
颂银伺候她坐下,应道:“豫亲王传话给阿玛,说明儿他府上有堂会,要我过去帮着料理。”
老太太嗯了一声,“怎么个意思?堂会怎么还要你帮衬,他王府没人了?”
颂银心说自己也纳闷呢,只是不敢在老太太跟前提起宫里发生的事,怕她担心。横竖这回叫上她,应该没什么好事儿,她自己要警醒。再不济带上什么防防身,应该不要紧的。
她宽慰老太太,“人家是旗主子,叫了就得去。想是豫亲王府没有当家福晋,来了客人侍妾不方便出面。我既然在内务府,帮着料理也没什么。我自己会留神的,老太太放心。”
“去是应当的,可你到底是个女孩儿,随意登别人的门不方便。”说起这个又想到容家,嘟嘟囔囔抱怨着,“上回钱粮胡同偏让你留宿我就不高兴,我虽喜欢容实,奈何他家老太太是个鬼见愁。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个成算。你住在他们家,他们是没什么,儿子不怕坏名声。你呢,姑娘家的多吃亏呀。”
颂银笑了笑,“那回真是病得不成,不怪容老太太,人家是好心。”
既然她不计较,老太太也就不说什么了,转而问:“你和容实是不是有什么说头了?”
旁边的让玉听见了,横插一嘴说:“瞧好了,别让人骗了。那人是个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她说完就被老太太一顿呵斥,“小孩儿家的,懂个什么?管好你自己就是造化了。”
颂银很难把自己的境况说清楚,便含糊道:“也没怎么,就是一块儿下值,我犯了病,他救了我一把。”
老太太笑了,灯下的皱纹里都装着满意,“这挺好,一点儿一点儿来吧,越处越亲近。容家稀罕你,我看得出来,既这么,咱们要更矜重,不能让人看轻了。至于豫亲王那里,你阿玛上回和我提过,说他有意让你跟他?这个得好好想想,照我的意思是公侯王府,能不进就不进。豫亲王将来不知是个什么成就,万一……你困在后宫,一辈子就毁了。我们佟家不指望出贵妃、出皇后,只要个个嫁得妥帖,日子受用,就成了。”
她应个是,“我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自己心里也有数,您别担心我。”
一家子又热热闹闹吃喝上了,老太太不知道她心里的事,她也不能胡乱找人倾吐。第二天起来收拾停当,就往东角楼宽街去了。补儿胡同因和豫亲王府都在镶黄旗,因此离得并不远,出胡同口斜插过去,两盏茶时候就到了。
这天下雨,一早起来就阴雨绵绵。她坐在轿子里打帘看,巴望着堂会就此取消,可惜没有。到了王府前,正中间三扇大门开着,太监和戈什哈络绎往来,只不见豫亲王。
门房很快迎上来,就地打一千儿,“给佟大人请安。主子叫候着您,奴才们等您半天啦。”
她是女官,身上有官衔,所受的待遇自然和一般旗奴不一样。门房前面引路,她问:“王爷人呢?”
门房说:“后边钓鱼呢,说等佟大人来了请到园子里去。”
她回头看了那六个小戏儿一眼,“跟着来吧。”
☆、第27章
豫亲王是和硕亲王,宗室黄带子中最高的一等。他的府邸是先帝在时赏赐的,地方很大,把镶黄旗的东北角都占完了。府后头有个池子,原先不在王府范围内,后来太后发话,说王府格局不好,处在火位上,该引水平衡。于是豫亲王上疏奏请,皇帝碍于面子点了头,其后池子便圈进了围墙里,成了王府花园的一部分。
雨势缠绵,奇怪夏天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天气,没有电闪雷鸣,就那样不大不小地下着。她跟随门房进花园,这里一树紫薇,那里一丛扶桑,这个花园是生机勃勃的,打点得十分繁茂。沿着堤岸走,岸边的兰花叶子打湿了她的裙角。抬头看,远处有个人站着,一手打伞一手垂钓,办堂会的当天还有空在这儿消遣,难怪用得上她。
她回头张望,几个小戏儿列着队,规规矩矩跟在她身后。她领她们上前,钓鱼的人偏过头来看,白净的脸上眼眸深沉,没有说话,唇角紧抿。
钓鱼忌讳边上有动静,会吓得鱼不肯上钩的。颂银小心翼翼蹲了个安,只动嘴不出声儿,“给主子请安啦。”
豫亲王看明白了,点了点头。
她往后指了指,“我带了六个小戏儿来,是我三叔上回买的,嗓子不错,能唱。回头让她们唱一出,给爷助兴。”
这回说得有点长,他没弄懂,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口型,“什么?”
颂银又重复了一遍,把六个女孩儿拉过来,比划着说:“这个……小戏儿,给爷解闷。”
这豫亲王不知道真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装傻,只管摇头。颂银没办法了,站在那里发愣。结果他把一个耳朵递了过来,她赶紧又说:“我门家买的几个女孩子,会唱戏,唱得可好了。我阿玛叮嘱我,主子办堂会不能空手来,要把她们带来,请主子过目。主子回头听听,要觉得还行就留下吧!市井里出来的孩子,能进王府是她们的福气。”
这回他听全了,视线在那几个女戏子中间游走。一个一个地看过来,身段不错,脸盘儿也长得标致。再看二银一眼,她虽卑躬屈膝着,气度和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女孩家贵重的就是这个,这是娇养和贱养的区别,深入骨髓里,然后在岁月中慢慢挥发的的一种态度,会伴随一生。
小家子气不惹人喜爱,因为越无能,越爱斤斤计较。颂银这样的呢,什么都不在乎,又什么都办得好,这才是本事。他对她确实刮目相看,反正见了她,心情会变得好一点。虽然她对他这个主子表面恭顺,背地里恨得牙有八丈长。
他别开了脸,“用不着,我府里不缺人伺候。”
颂银眨了眨眼睛,“不是伺候的,是让她们唱戏给您听的。”
他轻轻一笑,戏子除了会唱戏,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女人。述明的用意他知道,古来戏子就是供人玩乐的,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对男人的了解还不够深入。
至于颂银这里呢,其实她什么都懂,但必要的时候就得装一装。太精通世故了不好,会把自己的后路给绝了,反倒是不怎么开窍的样子,人家对你的容忍性也会大一点。
她留神避讳,所以笑得很纯真。他也没有点破,含糊着,让门房把人带下去了。
他继续钓鱼,颂银看了看他身后的银盆,盆里装水,养了两尾小鲫鱼,是他之前的成果。她是来支应堂会的,可他不发话,也没人领她上戏台去,她只有在这里干等着。
细雨沙沙,落在湖面上,激起万千涟漪。天闷热极了,鱼会浮上来换气。她踮足看,水面上出现了两摊黑脑袋和鱼嘴,为数还不少。可都光顾着喘气了,还有兴致咬钩吗?她觉得纳闷,摸了摸鼻子,忽然打了个喷嚏,回神一看,把满湖的鱼都给吓跑了。
湖面上转眼空空如也,豫亲王气恼地调过视线瞪她,她哎呀了声,“一个没忍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他把钓鱼竿扔在了一旁,“你是故意的吧?”
她很无辜地摇头,“奴才哪儿敢呢,好像有个蠓虫飞到我鼻子眼儿里去了。”
“你鼻子眼儿真够大的。”他接了太监递过来的巾栉擦擦手,不客气地堵了她的嘴。
颂银是无所谓的,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罪也赔得三心二意。很快转过话锋来,说:“客人应该要到了,我还不知道戏台子在哪儿呢。请了什么角儿啊,座次怎么安排呀,都得先过去瞧一眼才好动手。您打发人带我过去吧,我怕回头调度不起来,扫了主子的脸。”
他却说不急,“我还有两件事要问你。”
他没有立刻说,撑着伞上了小径,颂银在后面跟着。他微微回头,拿眼梢瞥了她一眼,“你和容实处得还好?”
颂银说是,“挺好的,很投缘,他是个爽快人。”
他沉默下来,慢慢行至一处院落,往那垂花门上指了指,“那是安置两位格格的地方。”
颂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记得他有了子女。再一想他所谓的格格,原来是指连名分都没有的妾,大约只比通房好一点儿罢了。住在那精美别致的院落里,像豢养的金丝雀似的,想起来了去逗弄逗弄,想不起来十天半个月连面都不见一回。
她哦了声,实在不明白他告诉她这个干什么,“那我进去给两位格格请个安?”
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身上有官衔,哪里用得着和谁都请安!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有多知礼。”他继续前行,边走边道,“佟容两家四年前就结亲了,你们也常有往来,想必容府都熟门熟路了吧?我这里也该走走,好歹你是我旗下人,如今府里缺个内当家人,还劳你多支应。”
颂银听后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她掌着内务府不算,还要到王府来当管家吗?这怎么成,她连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原来他是憋着这个坏呢,因为她和容家走得近,他不痛快,决定让她熟悉他的屋子、他的园子,这样就不会落于容实之后了。真奇怪,他上心了不成?怎么有股子较劲的味道?既然如此还让她拉拢容实,可见在他的心里皇位比什么都重要。
她是个清醒的人,不会因为这位王爷偶尔孩子气的攀比就觉得他可爱可亲。相反的,更要告诫自己对他敬而远之。可是说话不能不留情面,她只能试着婉拒,“宫里的差事太多了,天天忙得摸不着耳朵,对于主子府里,我怕是有心无力。主子关心奴才,只管给我做媒,竟把自己给忘了。您今年二十四了吧,怎么不成家呢?有了福晋您就没有后顾自忧了,不比现在轻省吗?”
这些话对他没什么触动,他温吞一笑,“娶了福晋就该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