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总之就是……人特别好……”
他不说了,顿了会,突然反应过来,又很不好意思地躺回去。
这心情复杂又矛盾:想向全世界提起她,又想小心藏好,一个人回味,一个人傻乐。
反倒是井袖又探下身来:“你刚看见她,是不是在船上?那就是她能认得你了?这个……会有问题吗?”
宗杭一愣。
这倒提醒他了。
易飒上了这条船,那……丁碛呢?会不会也来了?
宗杭脊背慢慢发冷。
他为自己刚刚的雀跃感到荒唐:易萧说,三姓容不下他们这样的“怪东西”,会不惜一切代价对付他们,他上了一条满载着敌人的船,连易飒都可能会翻脸对付他,他却还在为了能再次见到她而喜不自胜……
井袖见他不吭声,还以为是让自己给说中了:“没事,你是做厨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厨,不会见到人的,你把卫生口罩一戴,问题应该不大,我再帮你化个妆,你爸妈站到跟前,都未必认得出来。”
第39章
宗杭要上工前才知道,井袖所谓的“化个妆”,只两招。
第一是眼线。
大男人,化什么眼线!宗杭满心排斥,但井袖允诺他先只画一只,效果不行再擦。
一只画完,井袖拿化妆镜给他看效果:“你说你讲究什么,现在是求‘帅’的时候吗,只要别人认不出你来,怎么丑怎么妖怎么女气怎么来呗。”
半面妆,左右一对比,还真是不得不服:勾了眼线的那只,轻佻里带点媚态,改了眼神,也改了气质。
第二是画疤。
画在一侧的面颊上,工具也简单:乳胶、粉底、各色眼影、眉笔、美容刷、唇膏。
画完了,一道狰狞大疤,边上还有团淤青,乍看跟青面兽杨志似的。
这还真是……爸妈站跟前都难认了。
宗杭倒吸一口凉气:“你还会专业化装?”
井袖笑:“跟专业的差远了,这种网上有教程的,我们会画来哄客人……”
她给宗杭透露“行业机密”:“有时候实在懒得接活,又推不掉,胳膊上画一大块淤青,客人看不明白,以为你带伤工作,不嫌你没力气,还会加小费呢。”
又指点他:“不熟的人认你,会先抓典型特征,想不被人认出来,未必要画得面目全非,关键在于把自己的相貌特征给打散了,或者拿假的压过去,还要层层递进――就算别人看了你的眉眼起疑,你把口罩一摘,他脑子里只一个反应:那个有疤的妖里妖气的男人……”
宗杭翻了个白眼。
井袖很有信心:“……只要不是拼命盯着看盯着对比,谁会把你跟从前那个宗杭联系起来啊。”
***
伪装的效果是达到了,但是招来了另一重尴尬:厨房的人过来带他去上工时,看到那飞挑的眼角,明显皱了下眉头。
宗杭顿时觉得矮人三分:船上工作的男人,大多比较粗犷,他这样的,属于作妖。
果然,进了厨房,人人侧目,还有背过身去窃窃私语偷笑的,宗杭如芒在背,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伪装卧底,受这点非议无所谓。
客船的厨房是轮班制,如果轮早午班,凌晨五点就要开始备餐,宗杭是替工,头一趟上岗有优待,被安排轮午晚班,备午餐晚餐。
一番询问下来,他刀工不行,砧板活干不了,于是被扔去角落里削皮。
一个板凳、一个瓜刨,一坐下就像脚生了根:洗好的各类果蔬一盆盆地送过来,几百人的餐食,那工作量不是盖的,宗杭边削边四下打量:易萧也上船了吗?藏在哪儿呢?会跟他联系吗?
也不知道手下过了多少盆,下一秒,整个后厨忽然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已经在准备中午的自助餐了。
那头开锅滚火,这边手上的活也暂告一段落。
终于能松口气了,宗杭想打听一下员工餐怎么领,惦记着帮井袖也领一份,正东张西望没个头绪,领班指他:“你,就你,是不是没事做?去大厅里帮忙布餐。”
宗杭想解释一下自己刚忙完,但展眼看出去,人人都像打仗,个个忙进忙出――他不好意思开口,只好端着摞好的餐碟跟过去。
餐厅也在一层,已然闹闹哄哄,就餐的船客三五成群的进来,男女老少各色人等,这头嚷嚷筷子不够,那头抱怨汤里没勺,看到服务员焦头烂额,宗杭瞬间觉得,厨房的活也没那么累人。
他放下碟子想走。
无意间一抬眼,又看到易飒。
她拿着餐碟,正皱眉看排长队的人,大概是懒得去挤,四下瞧过,走向最偏远的水果台。
餐后甜点那边,人还挺少的。
宗杭脑子里一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由自主也过去了,他从自助餐桌的后头走,没那么多食客挡道,反而比她先到。
抬头看时,巡查的领班恰好也看向这边,宗杭赶紧理果盘,这边挪挪,那边看看,拢拢餐叉,又拧开牙签筒查看,总是就是要向他传达――
我好忙啊,我不是在磨洋工,真的好忙,一堆事要做。
易飒过来了。
水果种类挺多,她拿着自助餐夹,目光逡巡,有点举棋不定,宗杭忍不住指菠萝切片:“这个,这个甜!”
厨房工作,还是能接收到不少小道消息的,比如“今儿这瓜熟过了”、“这肉有点不新鲜,做川式水煮的吧,盖味儿”。
削皮的时候,他听到那帮伙工赞菠萝又甜又脆了,他们还分吃了一个,不过没给他。
布餐的服务员忙起来,都拉一张晚娘脸,很少有这么殷勤的,易飒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不但画眼线,而且用的是劣质眼线笔,右眼皮那一块都晕妆了。
真是……
她跳过菠萝,去捡西瓜。
宗杭讷讷的,想不通自己一句话出去,为什么不见回应,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这西瓜熟过头了,忽然有人走近,叫了句:“易飒。”
易飒手上一顿,那块瓜没夹起来。
宗杭脸上突然火烫,呼吸急促,一颗心狂跳如擂鼓――真感谢卫生口罩,薄薄的一层,收敛了他所有的脸色异样。
丁碛。
这杀过人、手上沾过血的男人,笑得心安理得,一路气定神闲地过来。
***
易飒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热:“是你啊。”
她不再挑拣,挨个果盘往餐碟里夹。
丁碛笑:“前两天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易飒不耐烦:“谁想来?姜叔一天一个电话催,烦死了。”
丁碛说:“你就想着,见者有份,姜家是上赶着给你送钱,就没那么烦了。”
说着看宗杭:“麻烦拿个碟子。”
宗杭赶紧从手边那一摞上去拿,手有点抖,第一下拿滑了,咣当一声响,像砸在头上。
然后递过去。
丁碛接过来,继续和易飒闲话家常:“对了,香姐……还好吗?上次去你那儿,麻烦她不少。”
易飒头也不抬:“别人家的帮工,我怎么会知道。”
“你后来没回去?”
“太忙了,没空。”
丁碛犹豫了一下,怕问得太多反惹来怀疑,于是岔开话题:“你得多吃点,接下来可没像样的饭吃了。”
***
怎么就没像样的饭吃了?
宗杭想不通,后厨仓库里备得那叫一个满当,再顶个三四顿不成问题,实在不行,鄱阳湖边多的是城市,靠岸补给呗。
下午,工作内容不变,继续蹲着削皮,年纪再轻,腰背也禁不住这么久蹲不动,宗杭老太太一样握拳捶腰时,外头忽然传来人声水响。
有人出去看热闹,回来说,那些人放下了七八条橡皮艇,工具也带得全,看来是要去捕鱼。
宗杭竖起耳朵听他们八卦――
“这帮人八成都是认识的,你看到船客单没?好多姓丁啊姜啊易的,听说是家族旅游,真不容易,现在基本上各过各的,很少有亲戚间能这么聚的了。”
“人家等于是包船,听说以前也是在水上讨生活的,这次好像是祭祖还是什么纪念,开船前公司就交代了,咱们只管提供船只和伙食,其它的甭管。”
“我看到他们搬了好多箱子上船,听说今晚是大日子,可惜了,就是不让看。驾驶舱那头说,晚上在湖里定锚,还要把咱们宿舍区的通道门给锁了……”
“祭祖嘛,估计有不少封建迷信的内容,怕传出去影响不好吧,不过人家出手那么大方,按人头,每人这趟要多上千的辛苦费,咱们就配合一下呗……”
……
近傍晚时,外头再次喧嚣,是那群捕鱼的人回来了,没过多久,八九个人拎桶端盆,居然来了后厨。
厨房里一阵乱,七手八脚,腾了张大工作台给他们。
宗杭偷眼看。
工作台边沿上,一字型排开八个大白瓷碟子。
有个人专门主刀,另有人负责洗递。
他们这趟下湖,捕到的东西不少,鱼类尤多,什么鲤鱼鲥鱼马棍鱼翘嘴鱼,宗杭也认不出,只知道是大小粗细各色鱼等,又有淡水虾、毛蟹、螺贝,还有些压根没见过的绿色植物。
主刀那人手法熟练,削剁撬切,粗略处理了就往盘子里扔:各个盘子里都是越积越高,那些生鱼生虾肉块堆叠,有些神经未死,还在蠕蠕而动,盘底汪一滩血水,不同的腥味叠加在一起,这大杂烩的味道也是够销魂的。
再然后,不蒸煮不煎烤,就这么端走了。
后厨又是一轮议论纷纷――
“这不是给人吃的吧?”
“不能这么重口味吧,里头得多少寄生虫和细菌啊。”
“没见识了吧,我吃过日本料理,人家就是这样的,生吃。”
宗杭心说:胡说八道。
他也吃过日本料理,但日料好歹有一些措施,譬如熟水洗、低温杀菌、佐芥末、吃配料等等,哪有这么血淋淋的,姜丝都不切一份就上了的?
肯定不是给人吃的,不是要开金汤嘛,估计是仪式上用的,祭河的吧。
***
易飒歪在床上,正打手机游戏,忽然听到走廊里有砰砰门响。
她皱起眉头。
午饭过后,顶层这一块,尤其最靠里的这几间,根本不让人随便走动――要保持安静,方便他们这些做水鬼的领水餐、洗浴、打坐、静修,做夜半开金汤的准备。
这谁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手机一甩,开门去看。
隔了两间房的地方,伸手拍门的那是……
姜孝广?
易飒奇道:“姜叔叔,你怎么出来了?”
老一辈人,应该比她守规矩才是。
姜孝广眉头紧皱,示意了一下脚下的盘子:“你看看!”
易飒循向看去。
那盘子里,一大盘的水餐,送来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