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买新的,钱她先垫着,以后还。
人不大,事倒是不少。
擦拭好了,宗杭也渐渐疲惫,井袖帮他垫了枕头,又抱了毯子等在一边。
易萧交代过:他睡去之后,会出现各种异常反应。
――冷得全身发抖,要给他盖毯子;
――热得汗如雨下,要帮他开风扇,猛吹,实在不行,拿冰块敷;
――如果身上暴起黑色的血管,像根须样绕身,这个看造化,她不用做什么,守着就行,要是血管爆了……
当时,易萧是这么说的:“要是血管爆了,你就叫醒我。”
井袖问:“是不是血管爆了,就只有你有办法?”
易萧没说话,但眼神很怪异。
当时,井袖没能读懂这目光,但现在,她突然想起易萧带着讥诮的那句:“就你?能杀人?”
是不是因为她杀不了,所以,才要叫醒易萧?
……
井袖打了个寒噤。
宗杭问她:“怎么了?”
井袖笑着遮掩过去:“没事。”
宗杭似乎看出了她笑得勉强,沉默了会,说:“不好意思,连累你了。”
她凑近宗杭,压低声音:“她付我很多钱,只一年,二十万美刀,百多万人民币呢,我挣十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么多。”
宗杭说:“是口头许的,还是给你了啊,这个要订金的,你别傻乎乎的,画个大饼,你就饱了。”
井袖对宗杭有点刮目相看:这话说出来,还真像成功企业家宗必胜的儿子,看来他对钱,也不是一无所知嘛。
她说:“给了,正想跟你说呢。”
她把手伸进屁股兜里,掏出来一块黄灿灿、巴掌大的金饼。
宗杭说:“这……金块啊?”
说真的,电子支付盛行之后,他连纸钞都见得少了,更别说黄金了。
厕灯的光挺暗的,可能跟“灯下观美人”一个道理,这黄澄澄的光极其诱人。
“别是假的吧?”
井袖白了宗杭一眼,把金饼在手里掂了掂:“女人谁没几件金银首饰啊,怎么鉴别我懂。‘七青八黄九五赤’听说过没有?这种赤金色,成色至少95%,还有,看这,我掰过,这褶皱叫‘鱼鳞纹’,能出现这种纹的,纯度能上97%……”
“最重要的是,这形状,像不像晒干的柿子?我告诉你,汉代就有这种金币,叫柿子金,这一块,按现在的金价,至少七八万,万一真是古物,那就……”
她没再往下说。
宗杭已经睡着了。
井袖有一种未能显摆尽兴的惆怅。
万一真是古物,光这订金,她就赚大发了。
只是……
易萧哪来的柿子金,又怎么会拿这个跟她做交易呢?
***
井袖度过了目不交睫的一夜。
天亮时,宗杭终于从各种状况中解脱出来,沉沉睡去,井袖精神恍惚地给浴缸放水,看水面渐渐漫过宗杭,有一刹那,忽然觉得自己像在杀人。
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她推开洗手间的门出来。
易萧也刚起来,正用力拉开窗帘,白得发亮的日光瞬间裹进来,极其刺眼。
井袖抬手去挡,好一会儿,才放下。
她看到,易萧背对着窗站着,没了昏暗做庇护,这光亮让她无所遁形:她比想象中的更老、更憔悴,连嘴唇都没血色,头发凌乱如同枯草,摸上去一定很柴。
有那么多钱,也不说做个保养。
易萧看了她一眼:“辛苦了,你可以休息了,吃穿用的,我会让服务员去买。”
井袖说:“宗杭会一直这样吗?”
“捱不住了?”
“不是,我怕他会在浴缸里躺一辈子。”
易萧笑了笑:“这就不知道了,看他造化,至少熬过七天,慢慢的,如果能皮肉坚实,肢体有力,可以走动,可以吃饭了,那就是过了这一关了。”
井袖有点激动:“然后呢?会……放他回家吗?”
易萧没有理睬她。
她转过身,面向大窗,日光射进她淡到灰白的眼眸里,眼前白茫茫一片,又泛无数粼光,像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前往杂多时,车队驻扎过的那片星宿海。
然后呢?
谁能知道然后?
也许,然后就是结束,又也许,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一卷 完】
第二卷 长江-金汤谱
第32章
井袖的日子,就这么黑白颠倒地过了下来。
三餐都是送过来的,易萧把隔壁那间客房也包了,当女用洗手洗澡间,不过井袖每次过去都像做贼――先从猫眼里窥探一番,必要时,还得包头盖脸。
辛苦归辛苦,心里踏实,觉得这钱拿得心安理得:太容易到手的,飞得也快,大风刮来的,迟早被大风刮走。
她每天只三件大事:夜里看护宗杭,早上帮易萧整理床铺,闲暇时看新闻。
看护宗杭其实还好,因为可以聊天,大家互为安慰,也互为依赖。
断断续续的,井袖了解了宗杭出事的缘由:居然跟他上次莫名被打有关,里头牵涉到一个老头出国帮女儿报仇的故事,还牵涉到毒贩子。
真是无妄之灾。
井袖问他:“然后呢,你被蛋仔沉湖之后,再醒来,就在这浴缸里了?”
宗杭避开她的目光,含糊地嗯了一声。
沉湖之后的事情,大起大落,前半程是糖,他答应过别人“不会跟人说的,绝对不会”,后半程是刀,也许是因为牵涉到易萧,她交代得很明白,“你烂在心里,用不着知道原因”。
但这含糊,居然给了井袖无限想象力,她托着腮说:“宗杭,易萧救了你,其实整件事,本质上是‘美人鱼救王子’啊……”
然后压低声音:“就是她长得有点那个,你也够不上王子,不然你一睁眼,爱上了她,就是童话故事了。”
宗杭气得不想理她,他别过脸,拿后背对着井袖。
但挂了粘液的浴缸内壁上能隐约映出他的脸,井袖觉得,他开始是气呼呼的,但后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
井袖被他笑得心里咯噔一声:听说长得好看的人,其实没那么在意爱人的长相,难道宗杭被救了之后,心理上对易萧生出无限好感,只讲心,不讲脸了?
最好还是……别吧。
毕竟那个易萧,让人很不舒服。
井袖帮她整理床铺时,总能闻到怪味,一般来说,人在被窝里闷一晚上,总会有点味道的,像小孩是奶香,年轻人是聚敛,中年人是消散、浮松。
越是上了年纪,新陈代谢越慢,如果不注重个人卫生,味道就会很难闻,也就是通称的“老人味”。
易萧床铺上的怪味,比老人味还厉害,像湿泥里的烂木头,井袖每次掀开毯子,脑子里闪现出的,都是诸如腐坏、废弛、朽败之类的词儿。
而且,枕头上总有脱发,没韧性,没拉劲,一绷就断,有时候,床单上还会抖落皮屑。
让井袖泛嘀咕的,还不止这些。
床头柜上有张纸板年历,简版十二个月的那种,头两天,井袖收拾床铺时,年历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几天,她注意到,易萧拿笔,在“7.17”这个日子上,圈了圈。
而且,圈了不止一次,笔力一定很重,墨痕圈圈重叠,都深到了纸板内里。
粗略一算,已经七月初了,距离七月十七日,还有不到半个月。
这日子是什么意思呢?宗杭的大限吗?
也不像啊,宗杭的身体是在好转的,如易萧说的那样,渐渐“皮肉坚实”,已经能在她的帮助下坐起身子了。
她思前想后,还跟宗杭讨论过:公历七月十七,往前往后数,连个节庆都不挨,确实就是个平常日子。
但那么多的墨痕道道,无声地提醒她:这个日子,一定会有事发生。
撇去以上,闲暇时间,井袖基本上都用来看新闻:不是关心国家大事,也不是为了休闲,她就是想看看,自己失踪的事儿,在这儿,能不能溅起哪怕一丁点儿的水花。
毕竟宗杭出事那会儿,真叫沸反盈天,报纸、杂志、新闻,都是头版头条,宗必胜还接受了电视采访,百万悬红,就是先从采访里爆出,爆到街头巷尾寻常人家,爆出的千尺浪,到现在都还没平。
然而,日复一日,没看到有提她的。
井袖挺落寞的,落寞之后笑一笑,接受了。
人跟人,本来就是没法比的。
谁会惦记她呢。
丁碛吗?
这忽然从脑子里闪过的念头让她咬牙切齿:呸!这王八犊子!
***
七月十日。
易飒一早就醒了。
这些日子,她没离开过暹粒,憋了口气,要把那个叫井袖的按摩女找出来:她去过几次井袖的住处,眼睁睁看着门把手从光滑锃亮到开始落灰,也去了井袖最后登记的那个酒店,大堂经理很委屈地说:“真登记了,但她没去218,可能就是露个面,做个幌子,又从后门走了。”
什么狗屁酒店,开三个后门,都不知道往哪打听。
易飒放弃了,觉得自己可能就是活该倒霉,又怀疑是丁碛使了手段,让这个女人人间消失。
不过没关系,没法从旁入手,就正面来吧。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床头柜上的手机,又看向墙上的挂历。
“7.17”这个日子,她拿红笔涂了个三角。
还有不到七天了,这电话也该打来了。
没事,她有耐心,她等,还要等得不慌不忙,姿态优雅。
易飒支起手臂托腮,还斜着眼看穿衣镜里自己的姿态是否真的“优雅”,正好整以暇,手机忽然响了。
柜面本就有点微斜,手机又开了震动,一边响一边往下跑,易飒忙不迭去抓,重心一个不稳,头朝下栽下去,好在身手敏捷,一手支地,一手抓住手机,腿朝天晃着,像摇摇欲倒的倒立。
她看来电显。
姜孝广。
来了。
易飒翻回床上,抓住毯子罩过头顶,等了一两秒后,揿下接听,声音慵懒:“喂?”
有毯子回音,更显这人惫懒,这调子萎靡。
姜孝广是姜家的头号人物,也是水鬼三姓中,罕见的“一家门,双水鬼”:他和他儿子姜骏,都是水鬼。
他和易九戈的关系不错,三江源变故后,丁长盛对她唧唧歪歪,还提议什么“关起来”,要不是姜孝广发话,她还真不一定能逍遥自在。
所以姜孝广的话,她还是肯听的,一声“叔叔”叫得态度端正,让她定期检查身体,她也乖巧照做。
姜孝广在那头笑呵呵的:“飒飒,还没醒呢?”
易飒嘟嚷:“酒喝多了……”
姜孝广说她:“又玩大发了吧,在国外,就没人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