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  第19页

船,世人再不会听说你的消息,人活得像幽灵。运气好的话,过个十年二十年,会被解救,运气不好,就做到死,尸骨埋在种植园茂盛的作物之下,或者沉在阴冷的大海里。
  宗杭做梦都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路上,会有这样的遭遇和起落。
  外头渐渐黑下来,他呆呆坐着,喃喃说了句:“那我怎么办啊?”
  他又想起那堂《遇到绑架该如何聪明应对》的讲座。
  讲座的末尾,讲师的语气很悲壮:“但是,事情总有例外,有些人,聪明、勇敢、有耐性,却还是没有能从绑架里存活下来,不幸被撕票,沦为牺牲品。”
  当时,宗杭和几个朋友在下头起哄:“是啊是啊,那怎么办呢?”
  讲师笑笑,说:“生命是宝贵的,为了你的生命,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为过,请尽全力抗争到最后一秒。我说的,不是那种徒劳的反抗――绑架,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一定有最薄弱的节点,这节点可能出现在开头、中途,甚至最后一秒。”
  “在不适合的时候反抗,只会引起对方的警惕,对你控制得更紧更狠,所以,保存你的有生力量,尽可能麻痹绑匪,等待这个节点的出现。即便还是不能幸免于难,至少对这条命,你已经尽己所能,没有遗憾。”
  ……
  宗杭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偷偷抬起手,抹掉脸上的一行泪。
  马老头也叹气,觉得还不如不告诉他这些,毫不知情地走上绝路,总比满怀恐惧要强。
  他想岔开话题,又想解释一下整件事,于是主动跟宗杭提起自己的秘密。
  “你还记得吗,我印了寻人启事,过来找我女儿马悠?”
  宗杭垂着头没吭声。
  要死的人了,哪有心情管别人的闲事。
  他没有看到,团团的黑暗里,马老头的眼眸间闪着慑人的光。
  “那是故意做给人看的,其实我知道她死了,早就死了。”


第19章
  晚上,又下起了雨。
  好在不大,浮村的人也不把这点水滴子当回事,视线里,别说裹塑料布了,连戴竹笠的都没几个。
  丁碛拿了牙桶,走到船屋旁侧临水的平台边刷牙。
  这一天过得平淡,易飒一大早就驾着船到陈秃这吃早饭,丁碛这才知道,她在外漂的时间多,每年在浮村加起来也住不到一个月,所以家里不开灶,要么在陈秃这交饭钱,要么从“饭划子”上买――这浮村里专门有人做饭食生意,每到饭点,就把热腾腾的大饭锅抬到船上,沿着水道边划边叫卖,锅里大多是粥、汤泡饭,或者米粉,谁家想买,就捧着碗出来要一勺。
  吃完饭,她拉着陈秃和黎真香玩纸牌,小赌,打得不大,各有输赢,中途有人来找陈秃看病买药,就停下歇手。
  丁碛冷眼旁观这牌局,观了一上午。
  下午,她去大湖深处放乌鬼。
  丁碛也跟去了,这活不累,乌鬼自己钻水找食。
  一般渔夫放鱼鹰,是为了捕鱼,要在鱼鹰脖子处系个环扣,防止它把鱼吃掉,这样,鱼吞下去了也进不了肚子,卡在环扣口,可以捏着脖子挤出来。
  但乌鬼不是给人打工的家畜,爱吃多少吃多少,用不着上环。
  自然界的残忍掠食,于此可见一斑。
  有时候,那鱼太过肥大,丁碛盯着乌鬼那逐渐被撑胀的脖子看,怕它被噎死,连带着觉得自己的喉咙也很不舒服。
  易飒给他递了一根细烟枝:“没见过?黄河上没乌鬼?”
  丁碛不太确定:“南方见得多吧,听说它喜欢不结冰的地方。”
  他不知道这烟枝是用来干什么的,看到易飒放在嘴里嚼,于是有样学样。
  只是这味道不大能接受,如同他潜意识中,一直觉得易飒这人难以亲近,于是下意识警戒提防。
  其实多少是出于地域观念,排异排外。
  因为从小就听说,她在澜沧江畔长大。
  澜沧江起源于青海杂多地区,这里海拔高、苦寒,银细的水流如爬虫样蠕蠕流过地面,但神奇的是,居然越流越是深广,流出了好几条举世曙目的浩瀚江河。
  一为长江,二为黄河,三为澜沧江。
  于是有人把杂多附近称为“三江源”,寓意三江同源。
  长江黄河,分属亚洲第一第二长河,流经区域都是中国腹地,算是内陆河,沿岸人口密集、城镇居多,无数人靠水吃水,大河文化几乎等同于中华文化,所以在国内知名度极高,怕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相形之下,澜沧江的名气就要小多了,虽然它也是“三江”之一、亚洲第三长河。
  因为它并没有东流去缠裹华夏主流文明,相反,它一路南切,流经的地带,大部分是人烟稀少、瘴气弥漫的峡谷丛林,古代叫蛮夷之地,除了流放罪犯,一般人想不起它来。
  地图上看,澜沧江出了三江源之后的走向,颇像撇开一条腿,刻意跟人保持距离:流经滇藏的那一段,离国境线只米粒远近,而它也终将流出国境――它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勐腊县出境,出去了之后就不叫澜沧江了,改了个名字。
  湄公河。
  所以亚洲第三条长河的全称,叫“澜沧江-湄公河”,中间加个连接号,首尾都不能落。
  丁碛长在黄河边,活在最正统古老的文化习俗里,看西南边地关山万重,隔阂也万重关山,更何况,易飒后来还去了东南亚长住。
  这让他觉得水鬼三姓中沿澜沧江畔讨生活的“易”姓,也跟地图上的澜沧江一样,冷漠、疏离,叫人热络不起来。
  乌鬼忽然从距离小船不远的湖面处窜出,脑袋摆锤样一甩,把一条鱼稳稳甩进船舱。
  那条鱼在舱底垂死挣扎,带腥味的水点洒得到处都是。
  易飒拿鞋尖把那条鱼拨到角落里:“乌鬼今天表现不错,我们有鱼吃了。”
  丁碛盯着乌鬼看:“我听说,你们养的乌鬼,出生后只吃血鳝,满六十天的时候要喂一对死人眼珠子,这样,下了水之后,活的死的,它都能看见。”
  易飒眼皮都没抬:“封建迷信,这你也信?”
  丁碛觉得她说话极其刁滑,三言两语筑成铜墙铁壁,让你没法拆招。
  只好岔开话题:“你每天就干这些事?”
  易飒说:“是啊,过日子嘛,日复一日,谁还整天变着法子画花?是不是很无聊?无聊你就回国去吧。”
  ……
  易飒这人倒是不矫饰,每时每刻都不忘提醒他:你不受欢迎,你早点滚吧,你在这我不自在。
  丁碛垂下眼皮,灌了口水漱口,然后蹲下身子,省得吐水时脏水溅到身上。
  一遍漱完,正要漱第二遍,忽然注意到,刚刚吐水的地方,浮尘脏沫间,粼粼水光下,似乎有个怪异的形状……
  他想低头去看,就在这个时候,哗啦一声,水下骤然伸出两条青白色手臂,瞬间缠住他脖颈,紧接着大力涌来,看情形是要拖他下水。
  丁碛心叫糟糕,腰臀处猛然发力,想借着下半身的力量把身形顿住,但坏就坏在他站得离边沿太近,力使出来没支点,上半身眼看就要下倾……
  电光石火间,他双手拼命扒住平台的木板边沿,两腿后滑,成功改蹲为趴,但那东西力气奇大,丁碛直觉身子还在被往下拖移,骇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牙关死咬,腾出一只手来,快速摸到掉在地上的牙刷,用力一屈,拗断刷头,然后不管不顾,向着那东西狠狠插戳……
  也不知来回几次,耳边忽然传来水盆跌落的震响和黎真香的尖叫,那股大力倏地脱去,咕噜噜泛着水泡隐入水中,丁碛仰身跌坐到露台上,大口喘着粗气,脖颈间一片血污。
  ***
  易飒收到消息过来的时候,陈秃已经帮丁碛做了简单处理,这头天热,又湿,不建议包扎得严实,所以只在脖子那一圈涂了很多紫药水,乍看跟包了块紫色围脖似的。
  黎真香吓得不轻,一张脸煞白煞白,跟易飒说是水里有个女的,要把丁碛拖下去,而且,比起丁碛,她更担心那个女的,因为她看得明明白白,丁碛那根断了的牙刷柄,有两次好像插进那女人头里去了。
  言下之意是,那女的怕是有性命之忧,又絮絮叨叨说应该找几个水性好的汉子下去看看,指不定尸体现在就在大家脚底下。
  易飒凑近了,看丁碛脖子上的伤痕。
  一道一道,明显是用指甲狠抓出来的,有几道见肉,血里混着药水,看得她有点恶心。
  陈秃也满心纳闷,他没看到现场,没那么大视觉震撼,听描述,只觉得是有人要对付丁碛:“他这刚来,不至于得罪什么人吧?”
  易飒垂下眼,丁碛恰抬头看她,两人的目光中途交汇,像过了一回太极推手,互掂轻重之后旋即收回,各自心领神会。
  她回答:“我去看看,他这伤,你再给打个狂犬疫苗吧,保险。”
  ***
  易飒一手打大手电,一手拎着合金钢的细棒球棍,在平台边沿且走且看。
  这棒球棍中空,分量不算重,但因为金属材质,击打出去很有斤两,再兼细长好看,基本不占地方,很适合女人防身。
  易飒的这根,白天扔船里,晚上倚床头。
  那个摸进她房里的男人,一条腿落下残疾,就是拜这根棒球棍所赐。
  黎真香远远跟在后头,尽量远离靠水的边沿,胆战心惊提醒她:“伊萨,你离水远一点,万一有人再冒出来……”
  黎真香开始念念有词,她信奉越南本土宗教高台教,这教派兼容并包,东西方诸神共处,供奉释迦牟尼、耶稣,也供李白、莎士比亚、牛顿,她每次心悸求神保佑,都要念叨七八个名字。
  易飒在丁碛出事的地方蹲下,手电光扫过他用力时掰劈裂的木板,也扫过露台下微微晃动的、并无异样的水面。
  不远处,乌鬼肃然直立,羽翅紧收,只两只绿莹莹的眼睛里煞气弥漫。
  易飒关掉手电,回头看黎真香:“香姐,我送你吧。”
  黎真香住的离这有段距离,以往都是晚饭过后收拾完了搭船走,今天被丁碛这事一搅,误了时候了。
  ***
  送完黎真香回来,浮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灭了灯,船屋一旦没了光亮,就只剩下黑漆漆的轮廓。
  大湖悄静,小船的马达声又闷又低,搅着水花,七拐八绕,又绕回陈秃的船屋前。
  陈秃已经睡下了,船屋黑了大半,只杂物房敞着门,亮一盏晕黄孤灯。
  门口近水的边沿处,乌鬼和丁碛肩并肩蹲着,丁碛在抽烟,烟灰弹进脚下的水里。
  易飒把船靠过去:“牙刷柄给我。”
  丁碛像是早等着这句,抬手就递过来。
  “洗过吗?”
  “没有。”
  易飒把断口尖锐的牙刷柄拿到眼前细看:“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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