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岗,蒋曼琳才一百个不放心地离开。她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看样子也并不确定一个没照顾过小孩子的男人能不出岔子。
她甚至还犹豫了一下:“要不,我让我们单位办公室的小姑娘来……”
“走吧走吧,”管桐摆摆手,把蒋曼琳送出门,“你也不用这么看不起我,就当是让我实习一下,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也得当爸爸。”
蒋曼琳苦笑一下,撂一句“谢谢”就出了门。管桐看着蒋曼琳那一脸着急又不忍心的表情,觉得真是恍如隔世――以前,她是张扬的、骄傲的、周身充满光环的,放在那时,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会像今天这样,为孩子牵肠挂肚。
原来,有了孩子之后,再精明能干的女人也会发生改变。
管桐还没想到的是,一个孩子,尤其是一个四岁的小男孩,破坏力居然是惊人的――继翔翔小朋友以高分贝的尖叫差点把管桐耳膜吼爆之后,一个水果盘被狂奔中的小男孩碰落在地,粉身碎骨。管桐急忙去找笤帚和簸箕,在提心吊胆中一边躲避着翔翔第N次的转圈奔跑一边把玻璃渣打扫干净。
扫完了不放心,多看了地面好几次,终于确定地上没有残存的玻璃碎片才直起腰。一抬头差点背过气去,只见墙上多了五个红通通的手掌印,而翔翔手里抓着一盒印泥,正专注地按着第六个……管桐头都大了。
顾小影打来电话时,恰好是翔翔要喝酸奶,所以“勒令”管桐必须下楼去买的时候。
如果这是管桐的儿子,管桐觉得自己绝对不会纵然他这种想着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的坏毛病。但这毕竟是蒋曼琳的儿子,既然他答应要帮她照顾儿子,就总不能委屈了小朋友。何况他还被翔翔的嘶吼震撼得心力交瘁,也无法不妥协――好在小商店就在一楼,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速去速回,便把翔翔锁在屋里独自下楼去。结果就那么巧,顾小影就在这时打电话过来,而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恰巧被翔翔接听到,且在翔翔眼里所有男式手机都是“爸爸”的……就这样,不过两三分钟,管桐买完酸奶上楼,可上机却再也不响了。他也没注意到手机上有未接电话,只顾照顾翔翔喝酸奶,还要避免他把酸奶洒得到处都是。好不容易等蒋曼琳处理完公务回到家,接手了对儿子的监护工作,管桐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脱胎换骨了一回――带孩子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啊!
怀揣着这种感叹,管桐也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结果一进办公室的门都听见桌上的电话不歇气儿地响,管桐急忙接起来,这才听到了顾小影冷冷的声音:“管桐,你终于肯接电话了?”
“你给我打过电话吗?”管桐听见顾小影的声音还有点欣喜,急忙拿出手机看两眼,只见有好几个未接电话,还赶紧解释,“我刚才出门了,没听到。”
“出门?出谁家的门?”顾小影冷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蒋曼琳也在B城?”
管桐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冒出一身冷汗来。
“管桐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给我个解释,合理的话我可以原谅你。”顾小影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气得扭结着疼。
“我不是想瞒你,我真觉得她就是个普通同事,我们也不在一个单位,平日里见面机会也不多,就是住得近了点,所以她今天有急事,才想到让我帮忙照顾一下孩子。”管桐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反正也有点生气、有点急躁、有点想申冤,语速也比以往快,还提高了音量,“就算我们之前谈过恋爱,可你觉得我是那种对自己的家庭不负责任的人吗?你想要解释是吧……你觉得我的这个解释合理不合理?”
“管桐你声音那么大干什么?我耳朵好着呢,不用你吼!你自己做错事还这么大声,你要脸不要脸啊!”顾小影声音更大,也吼,“我给你打好几个电话你也不接,好不容易接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在说话,告诉我这是他爸爸的手机,而他妈妈叫蒋曼琳,管桐你不觉得很好笑吗,有人拿着你的手机告诉你老婆说他是你儿子,换了你,你会不生气吗?你不生气你就是圣人!”
“顾小影你越来越莫名其妙,”管桐烦得要命,“你对我缺乏最基本的信任!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什么样子?我以前压根不在乎这些事情对不对?”顾小影打断管桐的话,噼里啪啦先控诉,“我以前之所以不在乎这些事情是因为我可以容忍你,容忍你撇下我自己去奔前程,容忍你为别人的事情几次三番委屈我,容忍你、你们家给我带来的一切麻烦!可是你别逼我,管桐,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最无法容忍的是你凭什么有时间陪别人的孩子,却没有时间回来看看你自己的孩子?我去医院检查,每次都是一个人,我很孤独你知道吗?现在天冷了,路面有冰,我怕不安全,叫上你妈,可是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到头来还是要我自己挺着大肚子跑前跑后去划价、交费。人家都有男人陪,凭什么我就得凡事靠自己?”
说到最后的几句的时候,顾小影终于还是记起自己这是在家里,没忘走过去掩上卧室门,再压低一点声音。管桐听出来了,心里也猛地沉一下,不说话了。
听见管桐沉默,顾小影深呼吸一下,终于疲惫地放弃了这种劳而无功的说教。她心里涌上来一种强大的、无处言说的委屈,让她的眼眶有点湿润,想哭,可是又被什么东西堵着,所以哭不出来。她沉默了几秒钟,才低声说:“管桐,我不是不信任你,我现在,是不信任我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她挂断了电话,躺倒在床上,泪如雨下。
管桐愣了。
(7)
整整一下午,在会议室里开会的管桐都有点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是因为上午发生的事情使自己心情不好,还是确实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只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发慌。他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无法控制地走神,但具体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大脑里就好像有一团草,凌乱地堵在一起。
好不容易熬到汇报结束,管桐急忙布置了工作,唤来司机交代:“收拾一下,去省城。”
司机点点头,没多话,转身下楼备车了。管桐什么也没顾得上拿,只是拎起包就往楼下走。走前想了想还是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管利明接的,告诉管桐说顾小影自己去医院取化验结果了,不在家。管桐听了有点难以抑制的心疼,便又打顾小影的手机,可是没人接。
管桐想或许顾小影还在赌气,反正她常常就是这样的,一赌气就不接电话,而发泄怨气的唯一方式就是咬――管桐想,要不然,他还是把自己送回去让她咬几口算了,虽然多几个牙印,但总比她一直生气、一直心里难受着要好得多。
好在B城距离省城不过三百公里的路,车开得快,管桐算计着,傍晚时分他就能到家了。
另一边,顾小影的确是在去医院取化验结果的路上――她也的确是赌气,就不想接管桐的电话,气死他!
不过显然最后气着的还是她自己――因为管桐打了两次电话,而她两次不接听后,管桐就不打第三次了。顾小影没好气地想,这人就是没有承认错误的诚意,将来等宝宝出生后都要告诉宝宝,就说当年他(她)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一点都不关心他(她),哼!
这样想着的时候顾小影已经快要接近医院的大门口。她穿着平底鞋走在平坦的人行道上,本来是再安全不过,但不知道是因为走神还是因为路面有一块小碎冰而她没注意,反正也就那么一两秒钟的工夫,顾小影居然自己绊了自己一脚,眼见着就要摔倒!
摔倒前的刹那,顾小影几乎是凭着下意识往前跳了一步,单膝先着地,再用手掌着地,然后是胳膊肘……当她呈拱形趴跪在地面上时,周围路过的几个行人还“呀”的叫了一声,赶紧凑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扶起她,好心地问:“你没事吧?”
因为月份小、衣服厚,没有人看出她是孕妇,但顾小影被摔得七荤八素,只知道膝盖刺骨的疼,右手掌和左手腕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识地摸摸肚子,整个人呆呆地连声“谢谢”都不会说了。
直到好心人们渐渐散去,顾小影一瘸一拐地进了医院大门,她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去化验室拿唐筛结果,而是直奔产科门诊,哭丧着脸对一个坐诊的女大夫说:“大夫,我刚才摔了一跤……”
女大夫一看顾小影衣襟上、膝盖上的尘土也吓一跳,急忙安排顾小影上床检查。或许也是因为胎儿还太小,胎心很不好找,找了很久,顾小影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上都涂满了耦合剂,可还是没有听到胎心的“咚咚”声。她心里急得要命,眼见就要哭出来,却恰在这时候听到扩音器里传出来微弱而规律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大夫终于松口气,递过来几张卫生纸给顾小影道:“孩子没事,不过你得小心点,天寒地冻的,别再摔着。”
顾小影也松口气,手有些哆嗦地接过卫生纸擦肚子。她坐起来的瞬间,刚才那憋了半天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大夫见了只好安慰:“没事没事,孩子挺好的,下次小心就好了。”
顾小影一边擦着眼泪跟医生道别,一边出了诊室门往三楼走,准备去拿唐筛结果。一路上膝盖还是疼,手也疼,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手套已经磨出了一个硕大的洞,露出里面带着血丝的手掌来。左手手腕似乎也有些挫伤,不能动,一动就疼。膝盖就更不用说了,估计又是两大团淤青,但只要孩子没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小影回到家后管桐还没到家,谢家蓉急忙告诉顾小影管桐要回来,但顾小影压根没听进去――她心里还充斥着对刚才跌倒那一瞬间的后怕,以及总也找不到胎儿胎心的焦灼感。她只是用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脱了衣服躺到床上去,也顾不上查看自己膝盖的伤情,只是勉强拖过来一条被子就昏昏睡去。
她是太累了。
睡前她想,像这样累身也累心的日子,她真的、真的受够了。
管桐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他一进门就问谢家蓉:“小影呢?”
谢家蓉指指卧室,一脸见到儿子后的喜气洋洋答:“睡了。”
管桐点点头,也来不及跟谢家蓉多说什么,就急匆匆地推开卧室门,里面黑灯瞎火的,只见顾小影闷头睡得挺香。管桐看看手表,坐到床边推推顾小影,轻声唤:“小影,起来吃晚饭了。”
顾小影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是管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