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2·求子记  第44页

影站在我跟前,每次都吓一跳,可是又不能说什么,因为他们总是笑咪咪地问我有没有要洗的衣服――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人家帮我洗衣服我当然不能再发脾气,就是心里别扭。”

  “我能理解,我慢慢跟他们说,但这个需要时间,”管桐好声好气,“如果我现在打电话跟他们说以后进屋要敲门,那他们肯定知道是你跟我说过了,万一心里疙疙瘩瘩的,以后也不好相处,我觉得不如找个合适的时间,那孩子当借口说给他们听,反正只要提到孩子他们就愿意妥协,而且你也得让他们有适应这些生活习惯的过程,对不对?”

  “行,你看着办吧,”管桐的以理服人太成功,顾小影就没火可发了,只是嘱咐,“你自己在那边,不要喝太多酒,能躲就躲,知道吗?”

  “知道了,”管桐微笑了,“放心吧。”

  “你住的地方条件怎样?”顾小影不放心。

  “就是套普通的三室一厅房子,墙刷白了,地抹平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没了。”管桐环视一下四周,在手机里汇报。

  “真惨,好像牢房。”顾小影咂咂嘴,突然很认真地说:“老公你不觉得委屈吗?每天上班、加班,周末都很少休息……如果换了是我,早就一肚子怨气了。”

  “哦,像我们农村孩子,能考上大学,找到个不错的工作,进进出出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机关里上班,多不容易,”管桐感慨,“算是运气好,也算是遇见伯乐了,现在珍惜都来不及,哪还会有怨气?”

  “老公你真不是一般人,”顾小影咂舌,“你这境界高尚得好像只有小说里才能见到。”

  “我说的是实话,”管桐笑一笑,“其实谁不知道家里好?哪怕自家房子再小,也是家,可是房子大了,人跑远了,那还算是家吗?”

  顾小影的眼眶倏地湿一下,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自言自语:“我周末得回去一趟,请我儿子的小女朋友吃顿饭,再撮合撮合……”


  不过好在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疑虑――当他散完步再回到自己那白茫茫、空荡荡的房子里时,他已经迅速找回了自己的位置,因为这个房子里充斥着一种陌生感,让他无法遏制地想起自己的家,虽然是小房子,但有父母的乡音、妻子的笑容、饭菜的香气,那才是家的味道。

  夜深人静,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书桌前,难得地不看书,不看资料,只是发呆。

  他想起了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踏上省城的土地时,他为这个城市的庞大感到惊奇。他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肯德基”,什么是“过山车”。他甚至念到研究生阶段都不知道谈恋爱除了去自习室、小树林,还可以去电影院――那年那月每张十元钱的电影票,对他来说昂贵得好像是天文数字。后来好不容易毕业了,月薪还不到一千五百元,住在机关统一安排的单身宿舍里,也曾遵照热心大姐们的指示去相亲N次,有时遇见合适的女孩子就继续接触一下,但场所不是公园就是马路――他不是不想烂漫,但他没钱浪漫。开始时那是种极度矛盾的感觉,让他自卑或者懊恼,也会在被姑娘们或姑娘的爸妈们否决时感到悲愤、失落、沮丧、不甘……但他知道这就是最现实的生活。

  所以,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吃穿住都不愁,有了媳妇,马上会有孩子,父母就在身边,一家子虽然不乏摩擦但仍然热热闹闹地一起生活……相比曾经的一切,今天的生活就好像是在做梦。

  管桐觉得,他的确已经生活得很好。

  就拿接父母到城市里一起生活来说吧,听上去好像不难,但对很多城市里的新移民,尤其是大城市里的新移民而言都是一种奢望――在今天这种高房价,高生活成本的背景下,有一套能容纳一家三代人的房子已经很难,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儿媳妇不愿意和公婆一起生活,所以势必要准备两套房子,两套房子啊……就算是二手房,它们所代表的可能是几十万、可能是上百万,这种重压足以令小两口窒息。所以,要真想让农村的父母到城里来,与跳出农门的儿子一起“共享改革发展的成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至少需要一个踏实的职业,一份优渥的薪水,一个通情达理的老婆、一对宽容忠厚的爸妈……而且,还要处于一个不要太大的城市里,置身于一个不算太离谱的消费环境中。

  现在,他曾经的夙愿都达成了,他很欣慰。有些话他不说,是因为性格使然,而不是因为感受不到――比如知足,或是感激。

  因为知足,所以他再内心深处是感激顾小影的:这年头,愿意和公婆一起生活得儿媳妇已经越来越少了。虽然她从来没停止过抱怨,但向来讲究精致的她也渐渐学会了见怪不怪,她在努力为一个家庭的简单生活而克制自己,他看在眼里,就会记在心上。因为他知道,爱一个人,为他付出关怀、呵护、惦念,这些都不难,但为他委屈自己,这才是最难的。肯这样做的人,有的是因为认命了,所以从此消极生活,直到把日子过成一截干巴巴的木乃伊,有的则是因为不甘心,因为希望有转机,所以每天都在努力磨去自己身上的棱角,以换得以后漫长岁月中的温存时光……顾小影是后者,他管桐又何尝不是?

  故而,他才愿意站在她的角度上去解释问题,让她心里舒服一点,让他自己好过一点――毕竟,将心比心,他也承认别人的爸妈永远不会等同于自己的爸妈,所以不管小两口陪着哪一边的老人一起过日子,都不可能一点摩擦也没有。那么在这种时候,只有两人都肯设身处地、积极沟通、相互体谅,才能真的冰消雪融。

  哪怕,是以自己必须承担某些委屈或改变为代价的。

  就像顾小影以前说过的那样:婚姻是一块磨脚石,只要肯搓,死皮、茧子、污垢,统统都能搓掉。开始的时候会有一点疼,但不经历这些就不会有一双秀气,细嫩的脚,就不会有资格在夏天炎热的风里穿一双精致的细带子凉鞋走来走去。

  这是她的态度,也是他的希冀――管桐按亮手机,看着顾小影征他临行前存进去作为待机画面的她自己的照片,微笑着这样想。

  (2)

  国庆节,段斐终于决定带江岳阳刚家面见父母。

  唯一的一点岔子是出发前,段斐带着果果从楼上下来,走到江岳阳的车旁边,刚拉开车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树阴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孟旭。

  看见段斐发现了他,孟旭才缓过神来,走近一点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回我家,看我爸妈,”段斐笑一笑,顺平拍拍果果的头,“果果,跟爸苍打个招呼。”

  “爸爸!”果果脆生生喊一声,旋即又转过身,自己往车里钻。


  “我也是路过。”孟旭点点头,余光看见江岳阳从楼梯上下来,顿一下说:“那我先走了。”


  可是不管到底有没有熟人,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孟旭对她而言,全部的意义不过在于女儿身上留有他的基因、他的血脉,但已经不再是需要惦记的家人。

  她这样想着,坐上车,招呼刚上车的江岳阳:“走吧。”

  江岳阳点点头,也没有多问孟旭究竟为什么出现,反倒是转回身去仔细看了看果果身上的安全带,这才发动了车子,往未来的岳父岳母家开去。

  孟旭站在不远处,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江岳阳的车一溜烟消失掉,心里的滋味很奇怪――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空。

  丁沐前打电话来的是很孟旭还在持续发呆中,他只听见老丁一如既往的深沉调调儿,只是交代的内如也太没深沉了点儿:“老孟啊,晚上七点半,桃花谷俱乐部,别迟到了。”

  丁沐前搞当代艺术,虽然不到四十岁,但已经在国内外小有名气。前不久还策划了一次当代艺术展,在省内引起了一些反响。原本说好了最近要庆祝一下,结束中午的时候孟旭如鬼使神差般来了理工大学,就把这桩聚会抛在了脑后。

  应下了丁沐前的这桩约,孟旭转身往校门外走。路过操场的时候看见有男女生在打羽毛球,他停下脚步看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伍筱冰。

  那天,应该是学校里的羽毛球比赛,伍筱冰代表美术系上场,拿了女单第一名,领完奖从操场上下来,刚好看见路过的孟旭,她便扬声叫住他:

  “孟老师!”

  孟旭一回头,春天的杨柳下,像柳叶一样舒展的姑娘,拿着羽毛球拍,脸上还有运动后未褪的红晕,眼睛好像一潭水,笑容朝气四溢,她看着他,只是那么看着,孟旭就知道似乎有什么将要发生。

  而后来,他们见面,聊天,约会,做爱……他们的相处并不如火如荼,也不彼此依恋,甚至从不论及长远,但他们彼此需要。

  偏偏“需要”是件可怕的事――它燃烧掉你的理智,焚毁你的警惕,让你深陷其中,陷落的时候,你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想沉溺的地方,不需要谈未来,不需要谈遥远,不需要考虑和世俗有关的一切,就好像是鬼迷心窍,但无法摆脱。

  伍筱冰……伍筱冰……孟旭回忆着这个名字,他还能记起她的脸庞,她的笑容,她说话的语气,哪怕是说“孟老师,再见”。

  偌大的京城,她一定有了自己新的未来。她现在好吗?

  孟旭想:似乎所有人都可以很好,只有他,现在反倒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赶到“桃花谷”时,孟旭略微有些迟到――他中午昏头昏脑地回了家,一觉就睡到六点多。迟到的人要罚酒,孟旭没推辞就把五十多度的白酒用三两三的杯子盛满了,一口气喝下去,满堂彩。

  辛辣的酒浆滑进空空的胃里,灼伤一样。孟旭坐下,和熟人们寒暄,喝酒,吃菜,说点高雅或低俗的话题。他觉得很有意思――都是一群高级知识分子,可是低俗起来也不过如此,所以说人都不过是寻常动物,所谓“饱暖思淫欲”,跟学历没什么本质关系。

  丁沐前很快就用实际行动为验证了孟旭的这个想法――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一行人去了楼上的娱乐中心,有人一边谈着西方现代艺术一边打台球,有人一边听着巴赫一边聊女人,丁沐前带了几个年纪漂亮的小丫头来,不说是干什么的,但神情间都夹杂着学生的清纯与屡次出入风月场合的熟练。丁沐前这样介绍:“几个妹妹,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孟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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