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间点燃冬天里的暖意融融。内陆城市的冬天很干燥,然而顾小影还是能感受到环抱着管桐的手臂上泛出浅浅的湿,有呼吸从胸前一路延伸开去,空气里的凉意远不能抵挡体温升高时灿烂灼热的光芒。最动情的时刻,顾小影使劲咬一下面前的肩膀,管桐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带她在有光的地方飞翔。
这不是个好习惯――咬完后顾小影就内疚了――她总是咬他,每次都咬他,他抗议过,可是她真的改不了。她需要这种活生生的存在感,有肌肤的弹性,汗水的气息,黑夜里,光芒膨胀成快速窜过的电流,她都能感受到脚趾弯曲的力量,让她恨不得把胳膊收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告诉自己,这是切实可拥的人,这是切实可拥的幸福……
然而……似乎……这一次,在顾小影的幸福里,出了点岔子。
嗯,真是难以启齿的岔子啊……事后,顾小影这样想。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说过了,最动情的时刻,顾小影咬过管桐的肩膀,可是管桐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仍然带着自己的小媳妇在光芒四射中飞翔……唉,当然飞翔是件美好的事,可是如果一直飞啊一直飞啊就是不落地,那多累啊……
偏偏,顾小影觉得已经飞得很心满意足了,可是有人还在飞啊飞啊飞啊……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按照顾小影对管桐做这件事情的全部程序的了解,现在都该落地很久了,可是为什么他还在飞啊飞啊飞啊……
漫长的飞行过程中,顾小影终于发现刚才所有的光芒啊、电流啊都瞬间汇集成一个大坑――苍天啊,只飞不停坑死人啊!
于是……很久很久以后,当管桐终于飞完了的时候,顾小影觉得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悲愤了。
她不明白:是因为自己很久没有参加此项运动,所以缺乏锻炼?还是管桐实在是老当益壮、老有所为?三十好几的人了,他不累吗?
按理说此时此刻她作为人家的老婆,应该由衷赞颂一下自家男人的“人老心不老、心老力不老”的,可是请原谅顾老师吧――在有气无力、大脑缺氧的情况下,她脱口而出的只能是她心底的那句话:“管桐,你就不能快点结束吗?”
噗――满屋风情,在管桐惊愕地抬起头来的刹那,消失殆尽……
可是,最让人无奈的是,管处长你完全可以斥责你老婆的污蔑与诽谤的啊,你为什么要说实话呢――寂静的空气里,大约过了几秒钟,管桐偏偏很沮丧地说了句:“唉,我也想啊,可是很难啊!”
这回真的连点风情的影子都没了……
可是顾小影不是地球人,大家不能拿常理推断她,因为她居然努力撑开眼皮,很坦然、很从容、很家常地问:“为什么?”
管桐郁闷地摇头:“不知道。”
“好在最后成功了……”顾小影想了想,闭上眼舒口气,“成功就行!”
她是这样想的:不管过程咋样,有结果就好!要的就是这点“84消毒液”嘛!这是宝贵的“84消毒液”啊!虽然自己现在很想去洗手间,可是得忍着啊!
她这样想着想着,大脑中就渐渐展开一副生动的3D动画场景:一大群卡通小士兵,戴着小钢盔,在隧道里喊着口号、呼啸着往前冲。前面一批累死了,后面一批踩着倒下的弟兄们继续冲上去!又一批累死了,新的一批冲上去……终于,一个勇敢、坚强、有力量的小士兵成功地一跳――砰地一声冲入一个白色大球的内部,于是,他新生了!
这样遐想的功夫,管桐已经出出进进地把自己拾掇干净了,然后躺回来,很失落地把脸埋在他老婆的颈窝里:“你还好吧?”
“我是很好啦,”顾小影故作慈爱地摸摸管桐的头,“不要有压力,老公,我看网上说,如果太劳累,比较不容易达到很HIGH的层次啦。”
“唉,”管桐叹口气,皱眉头,“难道我真的老了?”
顾小影努力撑着眼皮安慰他:“谁说的?你不是成功了吗?而且你这个时间长啊――这是活生生的‘宝刀不老’啊!”
管桐瞥顾小影一眼,看她困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心里泛起一阵柔软的心疼,伸出胳膊揽过她:“睡吧,这几天我不工作了,好好休息一下。”
“噢耶,”顾小影使劲打个哈欠,满意地缩到管桐怀里,嘟囔,“早就该这样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秒钟都没耽搁,迅速奔往了通向甜蜜梦乡的道路上――管桐在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看看顾小影睡着的脸,再叹口气,伸手给她掖好被子,这才转身睡去。
睡着前,管桐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稍纵即逝,也不好形容。
(4)
可是……如果……然而……假设顾老师如此辛苦,却仍然在半个多月后再次迎接了“小队长”的到来,那会怎样呢?
大清早,顾小影死死盯着验孕棒上的一条红杠,第一个反应是难以置信!第二个反应是痛不欲生!
真是不能相信这个惨淡的事实啊――顾老师毅然拿出另外一根验孕棒,可是苍天可鉴,她的眼睛很好,没有幻视,真的、真的仍然是一条杠杠啊!
顾小影崩溃了:所谓怀孕,不就是一颗精子和一颗卵子,它们于千千万万颗精子的包围中相遇了,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就那么遇见了……于是,它们拥抱、渗透、合二为一……这有什么难?
可是为什么,当真正脱了小雨衣之后,才发现这件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欲哭无泪……
于是,经过一夜的思考,第二天,顾小影给管桐布置了一个看似简单的任务:“五一”前后的七天时间里,必须每隔一天为生孩子这件事奋战一次!
布置任务的时候,顾小影又忍不住想起上次飞啊飞却死活不落地的悲惨遭遇,其实也有些发怵,但想想时间毕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自己也命令管桐必须保持充足的休息,从而重出江湖……按理说,这次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吧?
可管桐快愁死了――七天,机关里缺一个科员或者几个办事员都没问题,可是缺一个副县长,这得耽误多少事儿?
因为顾小影是发短信下达的这个命令,所以管桐看着自己的手机没法不气闷:不就是生孩子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挺顺其自然的一件事,每月都有一次机会,又不是高考,一年才一次,她急什么?
你没看见他家的台历啊――只要看看台历就知道某天排卵试纸显示是一深一浅还是只深没浅。按照台历的指示,他再想老婆,也得掐着时间回家;再想随心所欲,也得在床上按照最标准、最保险的姿势完成程序;就连他想给老婆个高潮也被他老婆一句“抓紧点,弄出来就行”给堵得哑口无言。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基本过着这样的生活――回家要定时,一月一次的见面只能选择在他老婆的排卵期;做爱要频繁,恨不得把所有精液都释放在这充满希望的几天里;射精要保量,只要能达到这个终极目的,是否有快感早已经不重要;缠绵可取消,程序完成后他老婆立刻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打着哈欠闭上眼,没等他说话她已经睡着了……
管桐叹口气:这到底做的是“爱”还是任务?
扣着个完成任务的大帽子,管桐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他老婆眼中基本就只是一个活动精子库而已……
然而管桐没想到的是,他老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行动力!
五月中旬,刚好系里有个老师要筹备婚礼,顾小影欣然与其换课,于是“五一”前夕的四天时间里,顾小影就不需要到校上课了。四天啊!加上“五一”三天假,再参照自家台历上的记录表……顾小影掐指一算,顿时喜上眉梢!
于是,意料之中,几天后,管桐在蒲荫长途汽车站,怀着半腔震惊和半腔思念,迎接了顾小影的到来。因为当天还要上班,故而管桐安排好顾小影之后就回了办公室上班,而顾小影休息了一下便自己溜达着去大街上闲逛。
说到蒲荫,它在省内的经济情况属于欠发达地区,所以县城的水平也不过等于发达地区的乡镇效果:比如县城主干道上有家气质很古老的商店,挂着的招牌上还是斑驳不堪的“供销社”三个字……但不管怎么说,这还是去过蒲荫很多次的顾小影第一次如此快乐地在县城的大街上逛。
以前去的时候,因为时间短,管桐有时候还要加班,所以顾小影只能自己在招待所的房间里看电视。只有等他加班完毕,才会带她去县城有特色的饭馆里吃饭,再在街上转一转。以管桐的气质一眼就能看出不是本地人,所以尽管低调,本地老百姓也很少有人看县里的新闻,但很多人还是认得出他。顾小影不喜欢这种感觉――有人阿谀奉承,有人淳朴真挚,有人畏惧瑟缩……尽管形形色色都有,可惜她都不怎么喜欢。
她心里的管桐,其实从来都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看书、看材料或奋笔疾书的管桐,是那个从远处走来,一伸手便抱她满怀的管桐――他其实更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而不是官员。官员,在她的印象里,是把持权力的、威严的人,相比之下管桐太温和了,她怎么都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大学生感觉的人怎么能管一个县里的一大摊子事?
唉,算了算了,不想了。管桐再书生气,也已经在此地扎根一年。一年里,他有时候也会说起现今基层官场“少帅老将胡子兵”的种种难为之处,要一边想着怎么与其他的副县长协调,一边琢磨着怎么和因为自己的空降而被阻了前路的几个“老人们”交涉……有时候顾小影也会把从爸妈那里听来的案例说上一两个,但绝大多数时候是倾听――听他说基层的酒风如何盛行,听他说有些实事多么难办,听他说跪在县政府门口的老百姓怎样涕泪横流,听他说他也无法避免的震撼、心酸以及很多时候的无能为力。
她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晚上的时候管桐回来了,他进门的时候顾小影正倚在床头看电视。电视里在播放一个关于被拐卖儿童寻亲的故事,顾小影看得泪水涟涟,正撕着一卷卫生纸擦脸。中间看见管桐进门,只泪汪汪地送给他一个“回来了”的眼神。
管桐好奇地探头看电视,恰好看见被拐卖儿童的生母挣脱若干人的搀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喊着给救孩子回来的民警磕头的场景。被拐卖的孩子站在一边,木然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