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得见。
孟清和转过头,看着墙上映出的的影子,心头微动。
“郡王,您看?”
“是。”
书吏退了出去,朱高煦放下茶盏,脸上闪过一抹阴沉。
王听事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出声。
第二十八章 试百户
收买的棋子轻易被识破,高阳郡王堵了一口火气,嘴上说不会出事,心里也有些打鼓。一旦消息泄露,被世子抓住把柄,定会狠狠告他一状。
预想了几种事发的后果,相当了解燕王脾气的高阳郡王很是担忧。
原因很简单,燕王抓住任何机会在建文帝身边安插钉子,大肆收买宦官搞地下工作,却绝不允许其他人学着干。谁干谁倒霉,不死也要脱层皮,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想到这里,朱高煦脸色更加阴沉,“王听事。”
“在,郡王。”
“这个人,在孤离开之前处理了。”
“遵令。”
“做得干净点。”
“是。”王听事躬身答应着,面上不见任何异色,显然是做惯了这类事的。片刻之后,又小心的问道:“那个总旗?”
“先留着吧。”朱高煦端起了茶盏,茶水有了凉了,“孤还有用。”
“是。”
几句话间,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孟清和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脑袋搬家,他正看着打开药箱,取出瓶瓶罐罐的赵大夫,心怀忐忑。
换药?当着沈副千户的面?是不是有些不妥?
在上司面前光膀子着实不雅,何况他这一身皮包骨也实在拿不出手。
“赵大夫,不如把药给我,我回家再换。”
“孟总旗,”赵大夫笑得十分和善,话里的意思却同和善沾不上边,“不听话的马驹子,老夫都是绑起来再医治,总旗最好还是别让老夫动手。”
孟总旗刹那间默了。
这是大夫还是土匪?难不成是个兽医?
事实上,孟清和有些想多了。
赵大夫的医术高超,在整个卫所都是有名的。赵家上数四代曾是前宋御医。南宋国灭后,举家归隐山林,做了隐士。
国朝初立,洪武帝听说了赵家的事迹,立刻下令征辟,一家子都被“请”到南京。按照洪武帝的逻辑,做隐士有什么搞头?简直是浪费生命!全身心的投入工作,一心一意贡献社会才能体现人生的最高价值。
于是乎,凭借祖传医术,赵大夫成了赵御医,打着儒医的名号,颇受马皇后和太子的赏识。
可惜好景不长,马皇后和太子先后去世,洪武帝看满朝大臣都不顺眼,举起了屠刀就没想再放下。
洪武二十六年,赵大夫被卷入了蓝玉谋反案,命虽然保住了,活罪却难逃,直接被发配边塞充军。
说是蓝玉同党,赵大夫实在有点冤。只因凉国公某日微感风寒,好心给开了一副感冒药,得了几句感谢。结果被有心人士挖出,成为赵家积极参与谋反的有力罪证。
治病救人和谋反有直接关联吗?
洪武帝说有,没有也有。
赵大夫还能怎么办?只能眼含泪水,拜谢皇恩,北出塞外。
可见,在洪武朝做官很危险,做大夫也是一样。
幸亏赵大夫一身的本领过硬,头脑也相当灵活,很快总结出边塞的战马比人精贵,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钻研,活学活用,成功救治两匹战马,充分体现出其自身价值。
指挥佥事网开一面,赵大夫不用拿刀子上战场和鞑子拼命,只需做回本职工作,恪尽职守,每月还能领到一石米粮。事实证明,有实力的高技术人才,在哪里都能吃得开。
孟清和的伤对赵大夫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处理裂开的伤口有些麻烦。外用的草药都是现成的,汤药麻烦些,好在备下了丸药。
这是沈副千户的面子,赵大夫没说,孟清和也知道。
“伤药两日后再换,丸药用温水服用。”赵大夫收好药箱,擦擦手,“总旗底子薄了些,还需注意休养。”
孟清和整理好衣服,伤口重新换药包扎过。火辣辣的疼痛感被草药的清凉驱散,精神也好了许多。
“谢过大夫。”
“老夫也是职责所在。”
沈副千户不说话,孟总旗不能不出声,领导给了好处,做下属的必须有所表示。
“标下谢副千户。”
“不必。”
火苗一下蹿升了起来,室内明亮许多。
“天气愈发的凉了。”
“是。”
“孟总旗的授田收成如何?”
“……”幻听了吧?
“为何不答?”
“回副千户,收成尚可。”
“恩。”
孟清和瞬间心跳飙升两百,吓的。
沈副千户如此平易近人,比他挥刀砍人还惊悚。
“孟总旗。”
“标下在!”
“自今日起升汝为试百户,仍戍守城外。”
一句话恍如天籁,孟清和险些没哭出来。原来空头支票也有兑现的时候,果然不该将社会想得太过黑暗。
“汝旗下兵卒戍守墩台有功,不日将论功行赏,另有米粮布匹发下。”
“谢副千户提携,标下铭感五内!标下代兄弟们谢过副千户!”
“孟百户不必急着当值,养好身体尚为紧要。”
“谢副千户,标下……”
没等孟清和表完忠心,沈副千户又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口加了一句,“着实是太瘦了,的确像个小娘。”
孟清和:“……”
这次,绝对是幻听了吧?
走出千户所,一阵北风吹过,天空中零星飘起了雪花。
孟清和打了激灵,回想起沈副千户之前说过的话,升职的喜悦顿时被压下大半,脑子清醒许多。
高阳郡王的一句玩笑,沈副千户竟然知道。不会是偶然,那么,宣纸上的字,也是刻意?心中不免骇然,和这些天生玩心眼耍计谋的相比,他果然还差了些段数。
雪越下越大,风卷着雪花,几乎能把人冻僵。
同一队巡城的边军擦肩而过,孟清和紧了紧身上的袢袄。
沈副千户的话和举动,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提点。否则,试百户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只要再谨慎些,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升官发财之路还是相当有指望的。至于高阳郡王,级别相差太多,想再多也没用。
想通之后,顿时轻松许多,孟清和嘴里哼起了熟悉的调子,加快脚步朝家中走去。
同样是套马的汉子,两次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拿起墨条,在一方云纹端砚上细细研磨。
白皙修长的手指,黑色的墨,青绿色的砚台,青色的武官服映着烛光,褪去一身煞气,染上一缕墨香。金戈铁马的沙场猛将,亦是枕玉衣锦的王孙贵胄。
火盆中的宣纸已化作了黑灰,厢房里还留着几许草药的味道。
笔锋落于纸上,苍劲有力,仿佛带着寒刃剑芒。
第二十九章 寒冬
雪下得大,孟清和到家时,地上已积了一层。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院子里,孟虎和孟清江正忙着将成袋的荞麦搬进西屋,喂马的草料也得收拾,两人已忙了一下午,家中唯一清闲的,只有被拴在棚子里的驽马。
听到院门被拍响,孟虎放下肩上的袋子,“想是十二郎回来了。”
孟清江拍拍手,转身去开了院门。
一地雪光,借着堂屋里的火光,倒是不碍着脚下的路。
“四堂哥。”孟清和跺跺脚,笑了笑,“劳烦了。”
“有什么可劳烦的。”孟清江一把将孟清和拉进院子,入手冰凉,不知道在外边走了多久,眉头就是一皱,“快些进屋,给你留了饼子和热汤。”
堂屋里烧着火盆,关上门,隔绝北风,手脚才感到些暖意。
见着孟清和脸色有些发白,孟虎担心的问道:“十二郎,身上的伤无碍吧?不说去拜见副千户,怎么这么迟?”
“没事,堂兄不用担心。”孟清和掸掉身上的雪,坐到桌边,搓了搓手,将赵大夫给的药取出来,笑呵呵说道,“有事耽搁了。”
“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孟清和瞒下了高阳郡王召见一事。说好话不切实际,语气说重了,平白让两位兄长担心,“我这有件好事要告知两位堂兄。”
“好事?”孟清江从灶房里端出两个大碗,一个碗里是摞起来的荞麦饼子,另一个碗里是飘着油花的热汤,零星几点翠绿,飘散着香气。
“莫不是有赏赐下来?”
“不只如此。”孟清和接过大碗,一口热汤下去,没尝出什么味道,身子倒是暖和起来,“好叫两位堂兄知道,沈副千户已擢升小弟为试百户,仍戍守城外。”
试百户?孟虎张大了嘴巴,孟清江险些坐到地上。
从离开孟家屯到北出塞外,这才过了多久?
“十二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小弟句句属实。”孟清和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大口,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改日还会有粮食和布匹赏下来。一冬的粮食都不用愁了。”
孟清和口气笃定,孟虎同孟清江都面露喜色,十二郎果然是有大能耐的。
“小弟还有件事想同两位兄长商量一下。”
“十二郎尽管说。”
“趁着过年还早,烦劳两位堂兄寻人问一下,可有商人前往北平。若有的话,托人给家里带个口信。离家数月总要报个平安。”
边军轻易不能离开卫所,这是定死的规矩。孟清和想了许久,也只得出这个办法。
明初,官员的法定休假日只有三天,碰上一个有工作狂嫌疑的皇帝,每月定时休沐都成了传说中的神话。
生命在于运动,干活才是根本,休什么沐!
这话要是崇祯说的,不用理会,完全可以当他是空气。可这话是洪武说的,敢不理会,他能让你变空气。多少官员将脑袋系在裤腰带,哭天抹泪以头抢地才让洪武帝大发善心,将三天延长到一个月。
读书人尚且如此,一个军汉还想休假?美得你!
若想合家团聚,也行。家人都搬到卫所来,种田开荒,按时缴粮,朝廷绝不限制。
综上,孟清和想回家过年是想都别想,孟虎和孟清江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