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第21页

开平卫指挥使司和西城千户所没多大区别。除了地方大点,墙高点,大门刷了漆,门环由铁换成了锡,都是同样的破旧,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外观如此,走进内部,才能明白什么叫别有洞天。
  大堂是给人看的,二堂是办公的,三堂自己住,只要不违制,略微修整一下未尝不可。
  规矩是规矩,并不妨碍官员们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点。
  朱高煦在开平卫期间,就下榻在指挥使司三堂东厢。
  王听事带着孟清和走到东侧一间厢房门外,门外守卫个个身材高大,面容硬朗,衣着同边军明显不同。
  一色裙袄,交角幞头,葵花束带,皂纹靴。挎一柄略窄的长刀,腰背挺直,看人的时候,眼睛都像是带着刀子。
  在他们身上,依稀能看到半分沈副千户的影子。
  孟清和确定,这应该是王府的护卫,和边军不是一个系统。
  “孟总旗暂且等在这里,咱家先去通报。”
  王听事弯腰进门,不一会,里面就传出了郡王召见的声音。
  孟清和深吸一口气,整了整了衣冠,确定并无不妥,才迈步走进了室内。
  室内光线明亮,桌椅摆设不见出奇。
  上首坐着一个着大红窄袖长袍,腰系玉带的少年,王听事躬身站在少年身边。
  不用细看,这位肯定是正主。
  孟清和立刻跪拜,“卑下见过郡王!”
  来时,王听事已教过他面见皇族的礼仪,不乐意,也只能弯下膝盖。
  不说风一吹就倒,看面相也不免怀疑,真到从军年龄了?
  “起来吧。”
  朱高煦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轮廓已初显刚毅。浓眉俊目,下巴方正,从他的长相来看,燕王应该也称得上英俊。
  “孤听说过你。”朱高煦见孟清和神态中带着拘谨,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他跟前,“为了替父兄报仇,弃笔投军杀鞑子,还被宛平县令推举为孝友。”
  “卑下不敢当!”
  “孤很好奇。”朱高煦略低着头,“你真能杀得了鞑子?”
  “回郡王,千真万确,卑下不敢谎冒战功。”
  孟清和点头,万分赞同。
  沈副千户还是百户的时候,自己就差点因为这个原因脑袋搬家。
  以貌取人,着实是不可取啊!
  说话间,朱高煦回身从桌案上拿起几张图纸,是孟清和主持修建的地堡,以及改装后的独辕车和武刚车。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回郡王,正是。”
  “哦,是从兵书上看来的?”朱高煦展开绘有地堡的图纸,“你读过武经总要的残卷?”
  “卑下不才……”
  “行了。孤最烦那些文绉绉的老匹夫,你敢这么说话,孤就下令打你军棍。”
  孟清和:“……”他招谁惹谁了?!说话都有罪?!
  “来,给孤仔细说说,这里,还有这里,孤都看不太明白。还有,孤总觉得,这地堡应该能建得更高些……”
  高阳郡王翻脸的速度比翻书快,没等孟清和反省一下自己说话的方式到底哪里不对,朱高煦已经拉着他走到桌边,将图纸摊开在桌上,兴致勃勃的开始询问,“你还设置了拒马和陷坑?都给孤说说。”
  朱高煦这厢问得起劲,孟清和额头冒汗,很想说一句,他很乐意解释,不过,能不能先放开他的手腕?明明年纪不大,力气怎么这么大?
  孟清和试着挣了挣,朱高煦总算察觉到了,却没马上放开,而是干脆把孟清和的腕子提了起来,握了握,嗤了一声,“怎么这么细?像个小娘。”
  孟清和咬牙,尽量告诉自己别生气。
  在沈副千户跟前他敢据理力争,有千百种理由。在朱高煦面前,这么做等于找死。
  沈副千户再摆出一张冷脸,至少还是讲理的。这位高阳郡王可就未必了。
  就算朱高煦不动手,外边那些猛士也会替他动手。
  这就是地位和权力。
  孟清和不停运气,朱高煦似无所觉,室内伺候的王听事等人,眼珠子却已经快凸出来了。
  郡王,这是怎么着了?
    

第二十七章 高阳郡王二

  开平卫西城千户所
  “是。”
  “是,谢副千户教诲。”
  书吏心中忐忑,不敢抬头。
  难道沈副千户已察觉自己暗中的动作?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开平卫指挥使司内,高阳郡王看着手中的几张图纸,双眼发亮。孟清和却是喉咙发干,嗓子冒烟。
  从地堡到陷坑,从拒马到战车,高阳郡王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任何细节上的疏漏都能被他一一指出。
  想要蒙混过关,根本不可能。
  孟清和嘴里发苦,无论这位郡王将来会有怎样的悲催人生,现在他都是燕王的爱子,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不能继续刷新好感度,一旦被划拉进他的阵营,未来注定悲剧。但也不能惹怒这位,否则现在就要悲剧。
  头疼,非一般的头疼。
  “郡王,卑下使用的战车和陷坑不过是小道。论真正的战场拼杀,还是排兵布阵和……”
  “孤知道。”朱高煦打断了孟清和的话,“这些孤都学过,孤要问的就是你这些小道。”
  “是,卑下知错。”
  “现在给孤说一下这个火铳的用法。”
  “郡王,这个卑下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朱高煦挑高了眉毛,满脸的怀疑。
  “回郡王,卑下真不知道。”孟清和眉头一下一下的跳,肩膀上的伤口也开始疼,“卑下只是个总旗,知道的只有从书上看到的,火铳火炮一类,卑下是当真不熟悉。”
  孟清和打定主意,在火铳的这件事上打死也不松口。只要沈副千户不漏口风,没谁能硬把火铳的分段射击套在他头上。
  越是和朱高煦接触,孟清和就越是谨慎。总觉得,这位高阳郡王同史书上记载的有很大不同。
  “罢了。”高阳郡王摆摆手,貌似相信了孟清和的话,“那你来给孤说一说,若是让这个地堡加高,用到边墙之上,如何?”
  “是。”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高阳郡王才放孟清和离开。
  躬身退出房门,孟清和的嗓子已经沙哑,肩膀和胳膊上的伤口撕拉拉的疼,紧绷的神经仍不敢放松。
  一路走到卫指挥使司的大门,才敢略微松口气。精神一放松,身上的伤更疼了。
  将腰牌递给兵卒查验,看着他们羡慕的眼神,孟清和就像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总不能告诉他们,除非历史改变,否则朱高煦这棵大树只能远观,不能攀爬。就算被树枝勾到也会死得很惨。把他当靠山,相当于在阎王的生死簿上挂了号,只等着脑袋搬家的那天。
  “孟总旗,飞黄腾达了,还要多提携一下自家兄弟。”
  “那是自然,一定,一定!”
  含糊的和守门的边军拱手,应付了几句,孟清和接过腰牌,立刻脚底抹油,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走了一段路,伤口越来越疼,硬撑了半天,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
  靠着一处院落的外墙,想要缓口气,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暗道一声不好,见迎面走来几名边军,孟清和也顾不得其他,举起没受伤的胳膊,“兄弟,能帮把手吗?”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几个边军的耳朵。几人脚步一顿,朝孟清和看了过来。
  孟清和见几人停下,连忙说道:“我是西城沈副千户麾下……”
  没等话说完,被他叫住的一个边军已迈步走了过来,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帮过他,还给过他一块马肉的弓兵高福。
  “先别动。”
  高福蹲下―身,带着厚茧的大手落在孟清和的肩头,有袢袄垫着,孟清和仍是嘶了一声。
  “伤口裂了。”
  老边军早习惯了这样的事,谁身上没有几道刀痕箭疤。只不过,结痂的伤口再裂开最是折腾人,不好好养上几天,早晚会留病根。
  孟清和认出了高福,想要问个好,却被高福截住了话头,“你今天当值?”
  “不是。”孟清和摇头,“想去拜见沈副千户,中途遇上了些事。”
  跟着高福的几个边军围了上来,“小旗,难不成这就是你口中的酸丁?”
  “这样真能杀得了鞑子?”
  “不能有假,找遍整个卫所,也再难找出个一样的来。”
  “倒也是。”
  高福扶着孟清和站起身,“我送他家去,柱子,去找个医户。”
  “这就去。”
  一个高大壮实的边军应了一声,转身跑远了。
  在城外,同孟总旗打过交道,不情愿的做了一回车夫。
  “前边可是孟总旗?”
  孟清和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这人好像姓周,也是个总旗。
  “我是。”
  “孟总旗,沈副千户召见。”
  孟清和苦笑,之前想见没见着,他现在这个样子,站着都费劲,怎么见?
  “周总旗,你看孟某现在……能否回报副千户,通融一下?”
  没有片刻迟疑,周荣直接摇头。
  沈副千户下令,谁敢通融?
  没办法,孟清和只能示意高福放开他,“那就走吧,不过还请周总旗帮把手。”
  “成。”周荣上前几步,扶住了孟清和。
  “高小旗,今日谢过。”
  “不必。”高福摇头,“都是一起杀过鞑子的兄弟,说这些见外了。”
  孟清和点头,不再多说,心想改日做上一顿好的,招待高福等人。
  周荣带着孟清和离开,高福等人也没多留,柱子找来的医户没派上用场,白跑一趟,倒也不敢埋怨。
  这些凶神一样的军汉,还是少惹为妙。
  天将擦黑,孟清和被带到了西城千户所二堂东侧一间厢房。
  室内燃着火盆,驱散了傍晚的寒意。
  “见过副千户。”
  孟清和单膝跪在地上,凉意从膝盖一点点蔓延,伤口愈发的疼。
  “是。”
  不到盏茶的时间,厢房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念过五旬的老者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见过副千户。”
  老者颌下飘着一缕花白的长髯,相貌儒雅,蓝色的圆领布衫浆洗得十分干净。
  “劳烦赵大夫。”
  “不敢。”
  老者走到孟清和近前,先是看了看他的脸色,没说话,拿眼去瞅沈副千户。
  “是。”
  孟清和被扶坐到了侧对桌案的一张椅子上,下意识的要站起身,被赵大夫一把按住没受伤的肩头,“老实坐着。”
  话落,直接坐到另一张椅子上,两指按在孟清和的腕上,抚须沉吟。
  室内只有火盆中偶尔发出的劈啪声,笔端在纸上的摩擦声,静得连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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