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说几句,谢柏就带着谢莫如去了。别院在城外山间,谢柏先带着谢莫如在城里用过早饭,他依旧骑马,一行人不急不徐的往城外去。
一出城门,视野顿时宽阔起来,尽管官道上依旧是车辆往来,熙熙攘攘,不过放眼已能看到良田阡陌,远处蓝天之下,已可见青山隐隐。这山,远称不上巍峨,瞧着只是个小山丘,不过足以令谢莫如觉着欢喜。她干脆拢起车帘挂好,任带着暑热的风吹进车厢。
谢柏在外问,“莫如,看到山没?”
“看到了。”
“如何?”
“有些矮。”
谢柏哈哈大笑,打马近车畔,与谢莫如道,“帝都附近没有高山,不过,山上也凉快,夏天去山上消暑不错。”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就是那么个小山丘,也路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当然,这也与马车不敢快行有关。谢柏下马时,额间见汗,庆幸,“幸而咱们出门早,不然路上就得晒成人干。”
谢莫如浅笑,“回去时二叔一道坐车吧。”取出帕子递给二叔,谢柏不去接手帕,反是闭眼弯腰,将一张俊脸凑到侄女面前。谢莫如眼睛瞪大,有些吃惊,还是细细的给二叔擦净额角。谢柏挑眉一笑,眨眨眼,“谢啦~”
谢莫如眼睛弯起,想着二叔可真爱撒娇。不妨一个含笑声音传来,“谢小乔,光天化日下,成何体统。”谢柏,字汉乔。谢莫如想着,大约是她二叔人生的俊,才这般打趣吧。她回头去看来人,却不禁一瞬时的失神。此时,她当真觉着,以往足不出户实在是太没见识了。以往,谢莫如觉着,女孩子里,谢莫忧已算是美人,直到见了江行云方知,世间美人寻常,天人方有此等景象。以往,她的认知里,谢二叔已是一等一的人物,如今见那身跨骏马,懒洋洋过来的少年,方知是人外有人。
少年跨一匹青白大马,那马鬃毛飘逸,神骏非凡,有些似书中说的狮子骢。马非凡马,少年更非常人,少年一身华美至极的轻紫织金衣袍,金线织就的鸢尾有阳光下熠熠生辉,袍服之精致,难言言喻。可这样的华服在少年俊美的容貌前竟有些微微失色,倘不是先时见过江行云那般人物,谢莫如怕要失态了。
及至门前,少年自马背一跃而下,衣袂翩跹如山中蝴蝶。他三两步到谢柏面前,拱手一礼,一双凤眼似天然含笑,转而看向谢莫如,手中折扇刷的甩开,做个潇洒样,问,“这位妹妹是――”
倘别的少年如此,定是惹人厌的,偏生此人生的俊美,倒叫人生不起他的气来。谢柏伸手一掌推开少年的脸,道,“你离远些,这是我家中侄女。”
“啊!”少年折扇往掌中一击,问,“可是方氏夫人之女?”问的颇是细致。
谢柏牵着谢莫如的手,引少年一并进了别院,笑道,“对,莫如是我大哥的长女。”
“原来是大妹妹。”
“你这是论哪里的亲,难不成,以后你要给叫我二叔?”
几人说着便穿花拂柳到了备好的敞亭,亭外是一片水光渺渺,借水气生凉意,暑热大去。另有侍女捧上温茶鲜果,谢柏令仆婢退下,诸人随意坐了,少年笑笑,“汉乔兄难道忘了,我曾祖母是世祖辅圣皇后的堂姐妹,莫如的外祖母宁平大长公主是辅圣程皇后之女,这样算来,莫如岂不该叫我声苏哥哥才是么。”说着看向谢莫如。
谢莫如就是有这种天塌下来仍面不改色的本领,其实听到外祖母是宁平大长公主的时候,她已是讶意非常,偏生面儿上还是淡淡,“倒是少听人提起,想其中或有忌讳之处,你我亲缘已远,你这样贸然认亲,以后或者有麻烦。”
别看少年的嘴跟漏勺似的,却机敏的很,他立刻转向谢柏问,“谢汉乔,你家里难道没跟莫如提过宁平大长公主之事!?”
谢柏真想把苏不语这张嘴给缝上,苏不语已再次转过头对谢莫如道,“真是不可思议,哪怕大长公主过身,有这样的一位外祖母,亦当荣焉。何况方家是方家,方家之罪与大长公主并不相干。怪道都一直不见你出来,我来帝都的心愿之一就是想拜见方氏夫人,不过听小乔说你母亲不大喜见外客,今日能见到莫如你也算了我一桩心愿。”
苏不语说话,坦率至极。且不论苏不语的美貌,单这性子已令人喜欢,谢莫如想一想,自己与母亲同这位苏不语并不相识,那么,苏不语这是爱乌及屋了,遂一笑道,“你祟敬的是大长公主,我与母亲都是凡人。”
“不凡不凡。”苏不语笑,甩甩袖子,“你看,咱俩衣裳都一个色儿,这就是缘分。对了,我姓苏,单名一个云字,字不语。你叫我苏哥哥,云哥哥,或是不语哥哥都成。”
谢柏凉凉道,“嗯,现今帝都城十个女孩子,八个都这样叫他。”
苏不语讪讪,“反正莫如你随便称呼吧。”
谢柏毕竟豁达,他也没觉着谢莫如的身世有何不可提的,只是家里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不好违忤父母之意。如今给苏不语说破也好。谢柏坏笑,“莫如你叫他苏美人便好。”
饶是谢莫如向来恬淡,此时也无语了,当着女孩子面前,这两人大男人,一个小乔,一个美人……
谢柏与苏不语道,“我家里还有个侄女,看你那话本子都要着魔了,一会儿你写幅字给我。”
苏不语点头,问,“莫如,你也看过我话本子了?”要是莫如也跟他求字,那可得好生写一幅。
谢莫如笑,“人比书要出众。”
苏不语哈哈一笑,十分畅快,“一会儿让你见个书比人出众的。”
谢莫如问,“李先生也写过话本子不成?”
“那小子不是改行卖字了么。”说到李樵,苏不语显然烦恼多多,偏生一肚子烦恼又不知当如何讲。或者,当着他们叔侄,苏不语不欲讲罢了。只是,非得极在乎的人,才会露出这般模样吧。
谢莫如一笑,转而细品别院的凉茶。
李樵来的并不晚,天气热,趁天凉早些出门是常识,一盏茶只饮了半盏,李樵便到了。
不同于苏不语锦衣华服,李樵只一身简单的棉布青衫,脚下踩着草鞋,手持竹杖,简朴素净与苏不语华衣丽服简直是天上地下。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两人虽衣饰大不同,但那相貌,倘不是早知他们一人姓苏一个姓李,谢莫如非以为他们是同胞兄弟不可。怕是,同胞兄弟这样肖似的都不多。
李樵一来,谢柏便道,“莫如头一遭来别院,我带她出去逛逛。”便带谢莫如去了,留下表兄弟二人说话。
别院建在山脚下,占地颇为广阔,其时天已渐热,谢柏与谢莫如在园中假山亭中品茶。谢柏扶栏远眺,一时方看向谢莫如,欲言又止。谢莫如依旧是那句话,“二叔,不必说。”
谢柏忽就一笑,他望着谢莫如平静无波的面容,问,“我不说,莫如你想不想知道?”他再没见过比谢莫如更有耐性的人。
假山为一湾溪水所绕,自上而下望去,阳光落于水面泛起点点金光,这光晕有些刺眼,谢莫如回身坐下,道,“过去的事,就像流走的水,永远不会再回头了。不论到底是什么模样,已经过去了。许多人在意自己的出身,祖先的成败荣辱,我不是这样的人。过去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之前,或者更早一些,二叔不过是她这样的年纪。二叔知道的真的是事实吗?不,二叔知道的只是结果,而结果,她已经看到了。
☆、第26章 遮掩
谢柏真是服了谢莫如,他都要愁死了,谢莫如只是安静喝茶。当然,谢二叔愁的是,要不要跟谢莫如说,说,还是不说。
谢柏望向谢莫如安静喝茶的侧脸,不由问,“莫如,在想什么?”
谢莫如将手中茶盏放于手畔高几上,道,“在想这山,不知可有名字?”
谢家别院就在山脚,谢柏不由一笑,他自小到大的习惯是,想要什么直说便可。谢莫如不一样,谢莫如想要什么会说“这个东西很好”“这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信了,谢莫如是真的不想听那些方家旧事,不然,谢莫如这样的性子,断不会说出这样明确的拒绝――不必说。
谢柏道,“这山叫栖霞山,因在帝都以西,又叫西山。”
谢莫如微颌首,“我在书上看到过。”
谢柏笑,“时辰尚早,且山上凉快,无甚暑气,要不要去山上看看。咱们一道去,西山寺素斋是一绝,中午在西山寺吃素斋如何?”
这提议正对谢莫如心坎儿,谢莫如自是意动,仍是按捺着性子问,“那苏不语和李先生怎么办?”
谢柏一笑,“他们老大个人了,不必多理,让管事好生服侍就是。”交待好管事服侍苏李二人,谢柏便带谢莫如出了别院,往山上去。谢莫如命紫藤、梧桐相随,道,“帝都最有名气的应该是天祈寺了,据说天祈寺是千年古寺。我在书上看,西山多贵人别院,避暑之处。”
“对,咱家别院在山脚,省了爬山的辛苦。再往上就是李樵家别院了。”谢柏指给她一条通幽小径。
谢莫如微微皱眉,李樵到谢家别院时,手持竹杖,脚穿草鞋,而且,两者都不是装饰着好玩儿的。草鞋是半旧的,鞋底带着泥土草屑,竹杖底端已有裂纹,可见是用来方便走路的。苏不语骑马而来,定是住的远,可李樵这样子,也不像住得近的。谢莫如不及多思,就听谢柏道,“其实西山寺也是名寺,只是不比天祈寺历史悠久,且天祈寺供奉着皇家香火,自然更贵重一层。不过,西山寺香火也极旺,在帝都也能排前三了。西山寺的方丈文休法师是有名高僧,佛法精深,更胜天祈寺方丈。”
谢莫如道,“文休大师还在西山寺么?”
“自是在的。大师在西山寺落发出家,一直在西山寺精研佛法。”谢柏笑,“这山上名胜景致也不少,说来最有名的景致就是山腰的万株梅林,现下是看不到,待冬天咱们来看,万株梅花似火,真乃帝都胜景。”
谢莫如虽是人生头一遭上山,却能搭上谢柏的话,道,“我在书上看到过,说这梅林当初便是由前朝明月公主命人所种,其景可想而知。”
谢柏想通,如今反少了许多忌讳,随口道,“太祖当朝后,将此处梅林连同梅林宫赏赐给宁平大长公主做了别院,听说以前大长公主每年冬日都会过来赏梅景。你母亲不喜梅花,偏爱杜鹃,杜鹃院的杜鹃树便是当年命人自南越移植而来,整个帝都城,再没有这样漂亮的杜鹃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