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的父亲、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崔淳一崔大人。
“我儿在何处?”何夫人颤着声问,有些站立不住,被身边的丫头婆子忙忙扶住。
崔大少爷却同何大人低声道:“还是先莫要让夫人进去了,恐她经受不住。”
何大人便令丫头们扶着何夫人去旁边房间暂等,由着崔大人相陪,一同进了净室去。半晌崔大人先从屋里出来,拽过大儿子躲到角落里追问:“怎就死成那副惨样了?”
“池塘下头戳着好些削尖了的竹子。”崔大少爷道。
“戳那些东西干嘛?”崔大人问。
“得问琳堂妹。”崔大少爷提到此人一脸阴沉,这位在府里住的时日不长,却是把全家上下弄得鸡飞狗跳,前些天竟还把神婆叫到家里作法来了,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笑掉京都百官的大牙!
“琳儿呢?”崔大人四下里看,“建吊脚楼哪有在水里戳竹子的,以为地基是做什么的?用得着再插竹子?”
“……”重点不对好嘛老爹!
崔大人干的就是修修建建的工作,三句话不离本行。
“小四儿怎么也在这儿?”崔大人瞅见他另一个儿子,懒洋洋正倚着茶室门打呵欠呢。
崔大少爷叹了一声,自己这老爹吧,心性单纯,一门心思地扑在工部事业上,于人情庶务方面实在不怎么拿手,害他这个做长子的一天天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这会子他老爹跟着来也抓不住重点,还得提防着这位别在人何大人面前乱说话。
“爹,您还是令人去把我娘请来吧,由她劝慰着何夫人些,此事万不能在今日捅出去,否则祖父这个生辰可就……”崔大少爷提点自己老爹。
“说得是说得是,”崔大人忙道,立刻派人去找自己老婆,“你母亲正同燕大人在一处呢。”
“……嗯?!”崔大少爷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老爹你确定你没有少说一个“一”吗?是燕大人不是燕夫人?
正待细问,却见何大人已从净室出来了,面色沉重里带着疑虑,向着崔大人拱了拱手,崔大人倒没忘了说一声“节哀”,何大人叹了一声,道:“生死由命,事已至此,哀亦无用。只不过……我想知道的是,小女究竟是如何掉进那池塘的?她不傻又不疯,今儿登门时还兴高采烈的,缘何就毫无来由地投了塘?”
崔大少爷巴不得这事儿能拖则拖,最好拖得前面晚宴散了宾客都回了家,见何大人如此一问,立刻便请他往茶室里去:“事发时舍弟并几位小姐都在此处,何大人如有疑虑或可寻他们细问。”
何大人果真跟着往茶室去,崔大少爷转过头来悄声嘱咐他爹:“您往前边去,同众宾客招呼一声,随便找个借口说何大人无法参加晚上宴席,以免旁人多心。”
“好好好。”崔大人向来听儿子的话,一溜烟儿地往前头跑腿儿去了。
何大人这厢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廊上一阵脚步响,听着是往净室去了,净室里几名何府下人正在给何二小姐收尸,就见悉悉索索地挤进几个人来,为首的那一个穿着群青底子绣金线的锦袍,面如朗月,目似晨星,举手投足间清华万千,只是一开口却带着浓浓的蛇精病气息:“掉出来那截红肠不先塞回肚里去么?”
红……红肠……你当这是哈尔滨灌红肠么?!
一声尖叫,跟着来看情况的崔夫人见着这尸体的惨状双眼翻白向着身侧倒去,身侧就站着燕大老爷燕子恪,手疾眼快地将崔夫人拦腰兜住,崔夫人便软软地瘫在了他怀里。
崔大少爷在后头看得眼角直抽:什么鬼啊这是?!娘您胆子不是一向很大的吗?!去年午门外腰斩犯人您还凑热闹看现场去了呢啊!回来还眉飞色舞给我们详细描述过细节了啊!再说我爹就在右边站着呢啊!您……爹!爹!您甭瞅尸体了!你老婆还在别的男人怀里呢啊!
“怎会如此?!”一颗大头挤上前去看了几眼,不由倒抽口凉气,忙向那几个准备收尸的家丁喝道,“且住手!先莫要动她!”
几个家丁不识乔乐梓,只好扎煞着手瞅着后头的崔大少爷,崔大少爷正把他母亲从燕子恪怀里抠出来塞进他父亲怀里,没好气地道:“乔大人的话没听见?都先到轩外候着去!”
场地一清,净室里便只剩了乔乐梓、燕子恪、何大人和崔大少爷,乔乐梓乔知府蹲到何二小姐尸首旁细看了一阵,两条八字眉就皱了起来,何大人面色十分难看,强忍着悲意问他:“敢问乔大人,小女……小女身上……可有不妥?”
“是有些奇怪之处。”乔知府捏着自己的双下巴犹疑,本来他正同燕子恪在桃林里一起闲逛赏景来着,后来遇着崔夫人就在那里聊了起来,碰巧耳尖听见崔府下人请崔夫人往映红轩去“宽慰何夫人”,说“有位小姐意外身亡”,还没待反应过来,燕子恪那家伙就跟针扎了屁股似的二话不说往映红轩大步而去,害他不得不跟着,再说官眷死亡这种事发生在崔老太爷的寿宴上,也少不得他这个父母官露面过问一下。
如今一看之下倒真颇出意外,肚子上这么大一个洞,把人都穿透了,究竟什么意外能让人死成这副样子啊?
第42章 竹子 宁给聪明人提鞋,不让糊涂人伺候……
大致问了崔大少爷几句,乔知府站起身,先同何大人道:“何兄节哀顺变,此事吾必会问个明白,只是……问清缘由之前,令嫒……还须暂时留在这里。”
何大人好歹也是大理寺的任职人员,这其中的流程自是清楚,因而点头应了,却是不忍再看女儿死状,转身就出了净室。
乔知府踏入茶室的一瞬就无语了:怎么又是燕子恪家那个小胖丫头?!怎么哪儿都有她?!不对,确切地说怎么她在哪儿哪儿就发生命案啊?!这孩子简直衰神附体啊有木有?!
废话,你以为名侦探柯南是靠着什么编到八百多集的。
燕七和众人一起向着进屋来的乔知府和燕子恪行礼,燕子恪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没有多言,只在旁听着乔知府向几人问话,直至说到那池塘下的竹子来。
“为何要在塘底插这么多竹子?”乔知府问的是琳堂姐,映红轩的翻建皆是出于她的自作主张。
“因为……”琳堂姐哭得嗓子都哑了,“那神婆说了,因映红轩下头有龙气,那黑蛇便是龙的化身,这是难得的宝地,在塘底插上竹子,就代表‘柱子’,使龙盘柱,便有根基稳之寓意,一共插上三十三根竹子,代表天上三十三重天,龙气由中空的竹(柱)子引渡,冲霄而上,便可化为祥龙,于三十三天上层层守护崔府……呜呜……我真的……真的只是好意……图个吉利……不成想……不成想竟会这样……”
此番话听得众人也是无语,那神婆本就是靠忽悠人赚钱,到了平民百姓家里,就是没事也会给你说出事来,唬得你破财消灾,到了官富之家,有事也给你说没事,哄着你将好事变得更好,花钱图吉利——她当然不敢说有事,惹怒了官家一根指头就摁死她了,谁都愿意听好话,那神婆想必又知道马上就是崔老太爷的寿辰,这个当口她哪儿敢说不吉利的话,自然是怎么能让对方高高兴兴地花钱就怎么说呗。
不怪琳堂姐就信了那神婆的话,这个时代不迷信的人能有几个?换作别的人家,只怕也会一样照着神婆的话做,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往池塘里跳。
“戳竹子就戳竹子罢,为何还要将竹头处削尖?”乔知府叹口气道。对于这类愚昧的闺中妇人,他也感到十分地无奈。
琳堂姐又惊慌又无助又气愤地哭着道:“我哪儿知道那帮子粗人这么笨啊!我说把竹子头都削尖,那是为了方便往池底的泥里插啊!结果他们把竹子两头都给削尖了啊!”
崔大少爷在旁边听见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这特么真是蠢主子遇上了笨下人,干出来的都是什么事儿!……等等,我们府里有这么笨的下人吗?回头查出来全都发卖了去!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乔知府只好又叹了口气,一个蠢货犯了错,却连累得一个无辜之人连命都送掉,所以说啊,宁给聪明人提鞋,不让糊涂人伺候,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莫名其妙地被这糊涂人给害死了,你还无从追究,谁让人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呢。
琳堂姐这一出甚至都不好给她定性,判她个过失致人死亡?但她对死者的行为并没有做出直接性的干预和影响,且死者跳池这一行为也实在不属于一个正常的自然行为,这就好比某甲在泔水桶里扔了颗钉子,哪里会想到某乙不去吃桌上的好饭偏要去吃泔水桶里被倒掉的剩饭结果误吞了钉子被扎死了一样,跳池塘和吃泔水,这本身就都属于不可思议的行为。
真要追究,也只能是罚琳堂姐——这孩子叫崔美琳——万把两银子做为民事赔偿,至多坐上一年的牢——可她是崔老太爷家里的亲戚,如果崔老太爷肯当保人,连这一年的牢都不用坐了。
何大人一直在旁边听着,定罪量刑的条典他也都清楚,此刻除了替死去的女儿自认倒霉之外,也没什么理由再追究崔美琳的不是,只不过他还是想不明白:“淑媛好端端地为何会跳下池塘去?莫不是有人说了什么刺激了她?”淑媛是何二小姐的闺名。
这也是本次事件里唯一的也是难解的疑点,乔知府便让在场的这几人将当时情形不分巨细地详细说了一遍,至说到那条大黑蛇时,久未发一声的燕子恪忽地插口问崔美琳:“那蛇究竟有多大?”
崔美琳哭着支吾了几声,最终哑着声道:“是条胳膊粗的蛇,我……我说时夸大了些。”
夸张也正常,闲聊臭侃时许多人都爱夸张,但这……与何二小姐的死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吧?乔知府看了燕子恪一眼,不知道这个蛇精病是不是因为听说了有同类才这么感兴趣的。
待众人将事发情形说毕,乔知府方道:“照诸位小姐所言,那何二小姐去了净室后没有片刻便惊叫出声,而后便跳了池,去净室之前情绪还极稳定,是什么原因导致她短短片刻时间内就心绪大乱、不管不顾地往池子里跳呢?”
众人当然答不出来,乔知府便请崔大少爷将当时在映红轩内当班的丫鬟们全都叫过来,然后询问当时的情形,因府中排宴,下人人手比较吃紧,在映红轩里伺候的崔府丫鬟只有两名,一名负责在茶室里随时听唤,一名负责烧水煮茶各种打杂。
事发时是那名打杂丫鬟在净室伺候的:“奴婢在琳姑娘出了净室之后便进去添香灰,而后何二姑娘就进去了,奴婢端了盥洗盆退出来,到隔壁去换水,才拉开门就听见何二姑娘在净室里尖叫,慌得连忙放下盆子去开净室门,却正看见……看见对面西墙门已被拉开,池塘水溅起大片的水花,何二小姐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