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提灯卷  第55页


  元曜也笑道:“真巧,竟在这里遇见了裴兄。”
  男子姓裴,名先,字仲华。裴先在朝中任武职,为左金吾卫大将军。裴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但是性格有些刚愎自用。裴先的母亲和韦郑氏是姐妹,他和韦彦算是表兄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非常合不来。前些时日,一起打猎时,他和韦彦还一言不合,互相赌气。不过,裴先虽然不喜欢韦彦,但倒是挺喜欢元曜,觉得他满腹经纶,纯善可亲。元曜也很喜欢裴先,觉得他英武不凡,很有武将的气概。
  裴先道:“昨夜无事,就来这长相思看夜来姑娘的拓枝舞。早知道轩之也在,就找轩之一起饮酒赏舞了。”
  元曜笑道:“小生是陪丹阳一起来散心的。早知道裴兄也在,大家都在一起聚一聚了。”
  “咦?丹阳也来了?”
  “是啊,丹阳正和夜来姑娘睡在里间,还没醒呢。”元曜随口答道。话一出口,他的目光顿在了裴先身边的橘衣女子身上。——女子黛眉杏眼,脸若皎月,不是夜来又是谁?
  元曜奇道:“夜来姑娘,你什么时候跑出来和裴兄在一起了?”

  夜来一头雾水,“这位公子在说什么?从昨晚起,奴家就一直在陪着裴公子饮酒作乐呀。”
  裴先也道:“是啊,夜来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和我在一起。”
  如果夜来一直和裴先在一起,那昨晚陪他和韦彦饮酒的“夜来”是谁?元曜的脑子“翁”地一下,他想起了昨晚那一场血腥的噩梦。他离开里间时,似乎看见“夜来”的裙下露出了毛茸茸的尾巴。如果“夜来”和猫女、蛇女、鹰女、蝎女一样,那韦彦现在……元曜不敢再想下去,拔腿飞奔向回廊。裴先觉得奇怪,也跟了上去。元曜一间雅室一间雅室地找过去,终于找到了他和韦彦的雅室,阿纤、两名胡姬还在睡觉。
  “哗啦——”元曜一把拉开里间的移门,眼前的景象吓得他头皮发麻。“夜来”不知所踪,韦彦被一根白绫吊死在房梁上了,他的身上血迹斑斑。
  元曜悲从中来,扑上去抱住韦彦的腿,放声大哭,“丹阳,丹阳,你死得好惨——”
  裴先后一步赶来,见了这情形,先是一愣,但他毕竟是武将,在生死面前能够镇定下来,“不对吧?那白绫系在腰上,没系在脖子上呀,应该死不了。”
  元曜闻言,擦干眼泪,仔细一看。原来,韦彦没被吊死,而是被白绫捆住了腰,悬挂在房梁上,乍眼看去,像是上吊。韦彦的身上也不是血迹,而是被人用朱砂写满了字,甚至连他的脸上也被写上了。朱砂字只有一句话,让人不寒而栗:欠命还命。
  裴先和元曜把韦彦解了下来,放在地板上。韦彦虽然还没死,但是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煞是吓人。元曜发现,白姬给韦彦戴上的桃木手链已经断了,木珠洒了一地。
  裴先、元曜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忽然有人闯了进来,一路悲哭,“彦儿,彦儿,你怎么忍心叫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元曜、裴先抬头一看,竟是韦德玄。原来,刚才元曜大哭的时候,阿纤和两名胡姬都惊醒了,她们见韦彦挂在房梁上,元曜在哭丧,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敢细看,就急忙跑出去向老鸨报信了。不一会儿,“韦公子上吊惨死”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长相思。
  韦德玄昨夜也和几名同僚在长相思作风雅之欢,今早宿醉刚醒,就听见儿子在楼下上吊了,惊得鞋子都没穿,光着脚就跑来了。
  元曜、裴先赶紧见礼,“韦世伯。”“三姨父。”
  韦德玄老泪纵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彦儿怎么上吊了?”
  元曜、裴先也解释不清,只得道:“丹阳没有上吊,只是挂在上面了。”“大概是谁恶作剧,和他开玩笑吧。”
  韦德玄看了一眼儿子,确信没死,才松了一口气。韦德玄叹了一口气,举袖抹泪,“唉,老夫前世造了什么孽,这一世如此不省心!两位贤侄都是自己人,老夫也不怕家丑外扬,非烟那丫头不守礼教,到处拈花惹草,结交美男子,老夫已经是脸上无光。如今,彦儿竟然在青楼上吊,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老夫还怎么在长安做人?家门不幸,惹人笑话,老夫愧见列祖列宗!”
  元曜、裴先安慰了韦德玄一番。韦德玄见韦彦还昏迷不醒,叫了随行的家人抬他回府,找大夫医治。裴先告辞自去了。元曜本来担心韦彦,想和他一起去韦府,但是念及和离奴还有约,决定先回缥缈阁一趟,再去韦府看韦彦。
  元曜离开长相思,来到昨天和离奴分别的三岔路口。他等了一会儿,离奴才怏怏地走来,“书呆子。”
  “离奴老弟,你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
  “玳瑁不在家。我等了它一晚上,它也没回来。”
  “啊?!”元曜想起昨晚那场血腥的噩梦。在梦中,蛇女叫猫女为“玳瑁”,猫女也曾让他向离奴问好,“那个,离奴老弟,令妹的左唇角是不是有一颗痣?”
  “是啊!咦,书呆子,你怎么知道?”
  “小生昨晚好像遇见令妹了……”元曜将梦里的情形说给离奴听,最后道:“令妹还让小生向你问好。”
  离奴愁眉苦脸地道:“真伤心,自从我跟了主人,玳瑁就一直避我不见。当然,见面了,我们也会吵起来。我想让它也来缥缈阁,和我一起过日子;它想拉我入魔途,逆天道,求长生。唉,有一个不听话的妹妹,真是伤透了脑筋,我想不管它,但是爹临死前又交代让我照顾好妹妹……书呆子,一想起玳瑁,我就愁苦……”
  元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安慰离奴,“不管怎么说,令妹还记得向你问好,这说明它心里也还惦记着你这个哥哥。”
  “唉——”离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元曜、离奴一起回缥缈阁。白姬给的一吊钱,元曜还没用,他在街边小摊上看中了几本坊间传奇小说,花了几文钱买了。离奴一见,抢了半吊钱,去买了一包香鱼干。元曜见离奴买了香鱼干之后,不再愁眉苦脸了,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元曜、离奴回到缥缈阁时,白姬正坐在屋顶垂钓。远远望去,飞檐之上,一袭白衣静如雕塑。白姬结跏趺坐,手持一根碧竹钓竿,吊线垂在空气中,不知道在钓什么。
  白姬低头,见元曜回来了,笑眯眯地道:“轩之,沏一壶茶送上来,再拿一些点心。”
  元曜抬头道:“好。不过,白姬,你爬上屋顶钓什么鱼?”
  白姬轻声道:“不是钓鱼,是钓夜光水母。嘘,小声点儿,别把水母惊走了。”
  元曜手搭凉棚望去,但见一阵夏风吹过,白姬的衣袂翩跹飞舞,仿如谪仙。她手中的钓线垂在庭院中,本该是钓钩的地方,坠了一小块碎玉。庭院中并没有看见什么水母,不过白姬有时候会收一下钓线,仿佛钓到了什么东西。她将钓上的东西放入了一个带盖子的琉璃小瓮中,重新绑一块碎玉,继续垂钓。
  离奴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庭院,笑了,“嘿嘿,今年的夜光水母也不少呢。”
  元曜擦了擦眼睛,努力地望去,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离奴去厨房吃香鱼干了。
  元曜放下书本,沏了一壶香茶,盛了一盘蔷薇糕,一盘羊乳酥,端到了院子里。他望了一眼坐在屋顶上的白姬,犯愁了,“白姬,小生上不去,你还是下来喝茶吃点心吧。”
  白姬摇头叹道:“欸,百无一用是轩之。”
  元曜没听清,问道:“白姬,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怕元曜生气,不给她送点心了,白姬赶紧道。她伸出手,对着西方天空的一朵白云吹了一口气。白云缓缓飘来,飞落在缥缈阁中,铺散开来,化作云梯,从元曜的脚下延伸到屋顶。“上来吧,轩之。”
  元曜怕云朵不结实,犹豫了一下,才踏了上去。云梯软软的,像是棉花,但很坚实,元曜踏了几步,也就不再害怕了。
  元曜来到屋顶,在白姬身边坐下,放下了茶点。碧竹竿上的钓线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咬住了碎玉。元曜定睛望去,什么也没看见。
  白姬收了钓线,将钓上来的东西解下,放入了琉璃小瓮中,盖上了盖子。
  元曜朝琉璃小瓮中望去,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白姬放下钓竿,开始喝茶吃点心,“看轩之气色不错,想必昨晚在平康坊一定玩得很开心。”
  元曜苦着脸道:“别提了,昨晚小生和丹阳怕是遇见女鬼了。今早,丹阳还被吊在房梁上,现在正昏迷不醒……”
  元曜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白姬。
  白姬咬了一口蔷薇糕,“欠命还命……看来,韦公子有麻烦上身了……”
  “啊?!”元曜十分担心,“丹阳欠谁的命了?!他不会有事吧?!!”
  “应该是欠了非人的命了吧。韦公子应该没有性命之虞,否则他已经丧命了。对方并不想置他于死地,只是在恐吓,或者说泄愤。”
  “那,丹阳欠了哪个非人的命了?”
  “这就不清楚了。人类每天有意无意地,都会伤害几条生命,比如无意中践踏的蝼蚁,蓄意谋杀的生灵,食案上的肉类,身上御寒的毛皮……人类不欠命,就无法存活下去。对韦公子来说,他欠的命实在太多了,可能报复他的非人也太多了。只不过,怨气达到会专程化形而去,把他吊起来泄愤,这样的非人就不多了。韦公子一定做了一些特别的事情,才让某个非人如此记恨他。”
  “究竟丹阳做了什么事?”
  “这得等他醒了,才能知道。”
  “白姬,今晚小生想告假去韦府看丹阳,可以吗?”
  “可以呀,轩之在韦府住几天也没关系。”
  “太好了。”
  “不过,轩之不干活,月钱要减半。”
  元曜生气地道,“你这……”
  白姬拿了一块蔷薇糕,塞进元曜的嘴巴里,把“这也太过分了!”几个字堵住了。
  元曜吃完了蔷薇糕,气也消了。他抬头看天上缥缈的白云,可能是满口香甜的关系,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白姬,离奴老弟的妹妹玳瑁姑娘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要吃人?”
  “鬼界三道中的非人,都会猎食人类,尤其是饿鬼道中的非人。它们食人五脏,慑人生魂,轩之下次见了,记得躲远一些。”
  元曜不寒而栗,“什么是鬼界三道中的非人?”
  白姬淡淡地道:“天地六道,分为天界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其中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被称为鬼界三道。鬼界三道中的非人都十分可怕,会伤害、攻击人类,人类称之为‘恶鬼’。鬼界三道和人间道有交集:阎浮屠是地狱道与人间道的交集之一;平康坊是饿鬼道与人间道的交集之一;大明宫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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