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纷争的张绮,从此事上看来,实实是具有翻云覆雨的大才华。更何况,她仅与胡皇后见面不过一刻钟,便从她的手中得到了入宫玉佩?因高湛命令皇后召张绮入宫一事只有高湛本人,和士开,皇后和郑瑜四人知道,所以他们还不知道,这一次张绮的妙计,竟及时地替她自己免去了一次最大的危机。
内忧外患一朝解去,张绮彻底地放松下来。
九月份来临了,邺城的中秋也到了,明媚中透着寒气的天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张绮坐在马车中,一边透着车帘看着澄澈的天空,时不时地看几眼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知不觉中,嘴角已噙上了一朵笑容。
这时,她的手一暖,却是兰陵王按上她的手。张绮回眸冲他嫣然一笑,又伸出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阿绮在看什么?”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张绮甜蜜地说道:“看天看地看人。”她把他的大掌放在脸上摩挲着,喃喃说道:“长恭,我觉得什么都好看。”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出,她看到了他眸中的宠溺和愉快。
这是,兰陵王瞟了一眼外面,说道:“这家酒楼不错,我们下去吧。”
“嗯。”
马车停下,兰陵王牵着张绮的手走下马车,步入酒楼中。
如以往一样,一袭黑裳的张绮戴着纱帽,不过兰陵王在齐境内,向来不喜欢掩去面容,因此两人一入酒楼,四下便齐刷刷望来。
兰陵王无视这些投来的目光,牵着张绮的手走到一侧,刚刚坐下,一个坐在邻桌的华服贵妇突然唤道:“高长恭,张绮!”
这声音很熟悉,两人转头看去,一对上来人,张绮诧异地唤道:“李映?”
“是我。”
李映站起,曼步走到两人身前,先是朝着兰陵王福了福后,便在木几的另一方坐下。以一种优美的坐姿坐下后,她转眸看向张绮。
对着张绮,对着兰陵王,李映唇动了动,最后低下头,提起酒樽给张绮和自己各斟了一盅酒,然后捧起酒盅,朝着张绮轻声说道:“阿绮,以往有不对之处,还请不要怪罪。”她看着张绮,低声问道:“能喝下这一盅酒么?”能原谅她么?
张绮拿起酒盅,抬头抿了一口。见她喝了,李映如释重负地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到她是真心如此,张绮有点好奇,她眨着眼问道:“为何如此?阿映,我记得你们一直看不起我,不喜欢我的。”
李映把酒盅放下,低叹道:“是,我们以前是看不起你,也不喜欢你。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看了一眼兰陵王,“长恭今时不如往日,以他在天下间偌大的威名,都愿意珍你重你,我们,也无法再把你当一个普通的姬妾看待。”
她苦笑道:“我们妇人,从来都是夫荣妻贵啊。”
张绮明白了,她朝四周看了一眼,问道:“秋公主呢?我来到邺城也有一阵了,都没有听人提到过她。”
“秋公主?”听到张绮提到秋公主,李映唇畔的笑容更加苦涩了,“她已嫁到柔然去了。”垂下眸子,李映慢慢说道:“秋公主性子直爽,其实她人真不坏。”
“我知。”张绮这话说得十分干脆。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承诺秋公主的优点,李映先是一怔,转眼苦笑道:“秋公主出嫁之日,阿瑜说她病了,没有前去。秋公主大哭了一场,也是那时起,我便不再与阿瑜一起了。”
这话一出,张绮没有什么反映,倒是兰陵王蹙起了眉峰,他低沉地问道:“她为何不去?”
以他的聪明,自是听得出来,阿瑜所谓的生病只是借口。他不明白与秋公主关系那么好的郑瑜,为什么在秋公主最重要的日子里不愿意出现。
李映低声回道:“这两年中,阿瑜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性情越发阴郁任性。”
这便是答案。是郑瑜心情不好,她不愿意出现,所以便没有出现。
兰陵王依然蹙着眉,“她不该如此行事。”说到这里,他抿紧唇,暗暗想道:性情越发阴郁任性了么?不由的,他的心中生出一些警惕来。
第221章 天意
与兰陵王不同,张绮一直是比较了解郑瑜的,而且她早就看出了,相比起秋公主的重情,郑瑜似乎并没有太把这个朋友放在心上。
李映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她一边慢慢抿着,一边轻声说道:“阿绮,我以前年少不懂事,得罪过你的地方,希望你不要见怪了。”顿了顿,她又说道:“也是直到嫁人后,我才突然发现,阿绮,你实在比郑瑜强得多了。”
也许是出身于底层吧,张绮的性情中,有着郑瑜所没有的一种性格,那就是,任何时候,无论遇到什么困境,她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心变得阴暗,永远不会把自己困在痛苦和怨恨中。再无助的时候,她的眸光都是清明的,仿佛得之她幸,不得她命。她不会去怨天尤人,不会去做损人不利已的事,而是会积极的,努力地谋取另一段灿烂人生。
仿佛,这个少女,曾经睿智地看到过更宽广的天地,也曾经站在几十年后回忆过从前。她已知道,人之一生中最重要的是,好好地活着,努力地过好每一段旅程,永远不亏负自己。便便是前途一片黑暗,无路可走的时候,也要活得尊严,通达。她也永远不会因为过去的错误而惩罚自己,两年前,她在张扬的向所有人宣布要嫁给兰陵王为妻时,有多少人笑话她?那应该是整个邺城,整个晋阳吧?便是她自己,见到张绮时,也是嘲笑不屑的。可她每每对上,都是一脸通达明朗。那是因为,她知道求的是什么,她也知道,大不了便失败了,大不了便从头来过,从不了便一无所有……这人世间,只要还活着。便有机会,便会春光明媚。也许在她眼中,尊严,从来是自己许给自己的。而不是他人给你的。
这种阳光清明的性格,其实比郑瑜更能让人舒服。郑瑜,她眼界太小了,而且这二年中堆积的怨恨,让她整个人已变得孤僻可怕。
归根结底,人活着是种态度,态度变了心境也就变了。
没有想到有一天李映会这么发自肺腑地赞美自己。张绮不由一笑,她转眸看向兰陵王,妙目盈盈中,似是在期待着他也来赞美一句。
这样的神情,让李映不由好笑,兰陵王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伸出手,在张绮的墨发上摸了摸。说道:“走吧。”
牵着张绮站起后,他朝李映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转身就走。望着这一对伉俪。李映长叹一声,暗暗想道:阿瑜,你现在放手还得来及……
夜晚又到了。
西苑中,一个婢女走上前来,轻声说道:“王妃,夜寒露重……”才说到这里,郑瑜蓦然转头,青着脸尖声说道:“什么王妃?我哪里还是什么王妃!”说到这里,愤恨交加下,她冲到二十步开外。一袖子把塌上的酒盅茶碗糕点全部甩到了地上!
已经两个月了,她承诺兰陵王和离的日子,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中,她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她每天晚上端上的那一碗粥,不是被张绮。便是被方老还有那个什么杨受成截了下来。整整二个多月份, 她这个王妃,竟是没有办法与她的丈夫单独呆在一起,哪怕呆上一会!
时间不多了,再过不了多久,高长恭就会逼着她和离的。她知道他的性格,到得那时那时她还想找借口的话,他肯定会不耐烦。是的,他一定会不耐烦!
压下心头的慌乱,郑瑜想道:不要紧,不要紧,高湛会出手的,他承诺过会出手的!这个想法,其实她已不是那么确信,毕竟,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传,说那个什么张氏是妲已再世,是祸水红颜,高湛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得不压下去。
他既然对张绮没了想法,自然也懒得出手帮助自己!
就在郑瑜为渐渐逼近的期限坐立不安时,公元563年九月,在上一次战役中,被削弱了一些实力的北周元气终于恢复了一点。北周的大冢宰宇文护想着齐国的实力越来越强盛,竟是痛下决心,派使者前往突厥,竟准备与这个对齐国同样又惧又恨的仇敌联手讨伐北齐。便是不能大胜,借机削弱齐国国力,让齐周两国重新回到平衡点,也是周国所希望看到的。
北周派出的御伯大夫杨荐和左武伯太原人王庆,向突厥木杆可汗承诺,不管攻齐胜是不胜,他们的皇帝宇文邕,都愿意娶可汗的女儿为皇后。
到了现在,这个联盟已成,突厥与北周的联军,开始整装待发,随时可能入侵齐境! 在这种情况下,心中大为慌乱的高湛,急急把兰陵王派往边关。
郑瑜也没有想到,她还在为三个月的期限发愁时,转眼间高长恭便接到高湛的旨意,不得不带兵急赴边关。
这一次,周人和突厥乃有备而来,气势汹汹,高长恭所统的又全是骑兵,自然不能带着张绮上路,幸好,有那个谣言在,料他高湛也不会对张绮动手。虽说如此,高长恭还是给张绮留下三百亲卫,便在接到圣旨的次日,便踏上了征尘。
房间中,送走了高长恭后,张绮坐在院落里呆呆怔怔的。她与他不是没有分离过,可没有一次分离,让她如此牵肠挂肚,几乎是还没有分开,便已开始了相思。
见她黑色的纤细不胜寒风,方老急步走近,低声说道:“阿绮,回房吧。”
“嗯。”张绮嘴里应着,脚下却没有动。方老看着她,暗叹一声后说道:“对了夫人,长恭走时有一样东西,交待老奴拿你。”
“什么东西?”
“夫人跟老奴来。”
带着张绮来到兰陵王的书房中,方老掏了掏,从一个书简中掏出四张帛纸。
张绮伸手接过,展开第一张,她惊道:“这是和离书?”
“是。”
张绮连忙打开下一张,还是一张和离书,这是一式两份吧,上面盖着兰陵王的大印,签着他的名字和手印。
和离书有两份就够了,怎么会是四张?张绮嘀咕着翻到了下面。
下面那一张帛纸上,两个豆大的“休书”,清清楚楚出现在她的眼前!
二张和离书,二张休书!印鉴签名一应俱全!
看到张绮吃惊,方老在一侧说道:“阿绮,长恭说了,这一式两份的和离书和休书,都交由你保管。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那就在三个月期限到时,把这和离书交给郑氏,并让她签上名字。如果她有什么异动,那就直接甩上休书。”
方老长叹一声,继续说道:“长恭还说,郑氏她如今性情颇有点古怪,所寻所思不是寻常人能够揣度。他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