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自由的皇帝,还有真正获得自由的那一天。
次日,邵良宸辞别了钱宁与朱台涟,秘密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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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琼与杨廷和是朝廷里的两大巨头,杨廷和犯了偌大的案子,命运就等于捏在了王琼手里。相比杨廷和一旦得势便要将王琼置于死地,王琼却没有趁此机会把事做绝,经过一系列的审讯与商议之后,也问过了太后及皇帝的意见,最终只判了杨廷和充军哈密,没有判死罪,也没有累及家人。
如果王老大人是位知道原本未来走向的重生者,想必就不会将自己的老对头判得这么轻了。
从正史记载的事迹便可轻易看出,杨廷和的性子肯定是与“心胸开阔”四个字毫不沾边的。这样的人遇到坎坷很容易心情郁结,六十多岁在这时已是高龄,杨廷和抑郁之下身体每况愈下,充军的判决下来还未等到启程,他便在刑部大狱中病逝了。
远在安陆的邵良宸听到这消息,背着外人为杨大学士点了一炷香。
何菁显得比他反应平淡:“这些年了你还没看出来么?其实在历史面前,谁都没多重要。当年仇钺作为一位良将死了,这些年也没见边关局势有多恶劣,没了他,自然还有别人顶上。如果早在十年前借杨英的案子,皇上便将杨廷和赶回老家,说不定王守仁如今都做了内阁首辅,那样不得比杨廷和做更厉害?所以说,地球没了谁都还会照常转,一个杨廷和而已,早死两年就早死两年吧,算个什么大事?”
邵良宸望着她一笑:“你说得有理,我现在最惦记的,还是皇上的病究竟能否好起来。”
杨廷和再重要,再可惜,也是作为他们的敌人死的,现在皇帝已经被他视作了好友,他的命运当然更值得牵挂。
关于皇帝有没有在筹备隐遁,这种事属于绝密信息,即使是以火漆密令的方式传递也不保险,所以钱宁与朱台涟如果真在帮皇上操持这事,没有任何办法与邵良宸通气,这是早在邵良宸离京之前,他们三个便说好了的。邵良宸与何菁这边除了等听消息随机应变之外,什么也做不成。
另外,他离京前也曾给钱宁朱台涟留过话,让他们如果确定皇上要隐遁之时,无论如何想办法通知他一声,只是报个平安而已,说句什么暗语不成啊?可他这阵子一直没收到什么消息,更可见,皇上更可能是真的死了。
邵良宸收不到什么内部消息就两眼一抹黑,是一直到了京城,才多听到了一些消息。
去年蕙姐儿已与何云成了亲,何云虽然爱上读书,也考过了举人,却无心做官,只跟着夫子做了书院教谕,这倒是更令何菁夫妇省了心,不必担忧他搅进政局动荡。此前蕙姐儿已然与朱台涟见过了面,二哥还活着的秘密已在小家庭内部公开,但纵是如此,朱台涟当然还是不能公开与秋氏重组家庭,要走更不能带着她们走。十年以来,他都做着既不好男也不好女的京城头号钻石王老五。
邵良宸知道现升作内阁首辅的王琼与钱宁朱台涟交情还不错,便主动上门拜望并问询相关事宜。
说起这事王琼很感啼笑皆非,他多年来与那两人相处得都很融洽,尤其与朱台涟是真心很谈得来,在他们离京之前他还曾对朱台涟直言说:“京城有我坐镇,你们还怕皇上驾崩之后会有人加害不成?”
朱台涟当时回答:“大人见笑,其实是我二人也着实做够了官,想歇一歇了。”
可如果真是他俩护送着皇帝跑了,怎会一丁点消息都不能给他留下呢?这事瞒着谁也没有瞒着他的道理啊!
他真的当上了锦衣卫的最高长官,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于是大家纷纷传说,朱宸大人必定是想他的宝贝媳妇了。毕竟无论是京师还是安陆,都有着东莞侯惧内的响亮名声流传着。
早在他们抵京之前,先帝的丧事便已办完。邵良宸如果想去偷着看一眼正德皇帝的尸首是不是本人,就只能去挖十三陵。
新帝登基大典以及册封、为大婚选秀等事宜有条不紊地进展着,直至年关过去,嘉靖元年伊始,所有杂务才告一段落。上一个年,邵良宸在北京过,何菁带着孩子在安陆过,这个年,邵良宸依旧在北京过,何菁带着孩子在南京过。
过完了年,邵良宸收到了何菁寄来的一封家信。这并非分开后他收到的头一封家信,但令邵良宸没想到的是,偏偏这一封信里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消息。
信中何菁抱怨了一通“南方的冬天真他喵的冷我天天都躲在屋里烤火不敢出去”之后,在末尾写了一行连笔英文,好似一行乱画的花纹:“He\'s alive and healthy, but he doesn\'t allow us to tell you, just for fun!”
邵良宸看完,除了大骂一句“Shit!”再没有别的可说。
他能想象得出,现在那帮人都聚在南京,很可能正德皇帝朱厚照还交代了钱宁与朱台涟,等他过去了之后,就如何如何装出一副为皇上驾崩痛心疾首的模样给他看,能骗出点他的眼泪才是最好。
这……狗皇帝!你拿他不当回事的时候他好像挺伤心挺失望,等你真拿他当回事了,他又恶作剧来整你玩!这不是犯贱吗?
那两个人也是,那丫都已经不当皇上了,还那么对他言听计从、连个消息都不送来,是几个意思?谁是他们自家人,他们都忘了不成?
果然只有老婆跟我贴心!
他抬头朝邵良宸一笑,本就少年老成的脸比原先更显成熟:“如今谁看不出来,师父思念师娘都快郁结成疾了,朕早就知道,你不是爱做官的人,如今朕已站稳脚跟,师父你想走就走了吧。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邵良宸望了望他,心里又是一阵怅然。其实他与这个小皇帝相处的时日远比与正德皇帝多,但与这孩子之间的感情总是若即若离,再近也近不到哪儿去。尽管如此,感情总还是有的,这一回走了,去与亲人朋友们团聚,此生此世,与这孩子怕是就此别过,再没见面的机会了。
确实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多谢皇上体恤,望皇上多多保重。”
他知道这孩子不需要自己担心,如今朝廷的局势远比正史所载对嘉靖皇帝更有利,他这皇帝会当得顺顺当当的,也会有一番作为,至于过些年是否还会像历史记载那样迷上修道,那就不是自己可操心的了。
在邵良宸看来,能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被文臣控制的皇帝多数都是好皇帝,但也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留给后人的历史记载总会经过文人的诸多修改与粉饰,这一点连最贴近史实的《明实录》都不能幸免――比如前世看到的历史记载就说,因为杨廷和对武宗实录的篡改,王琼的所有政绩几乎全被抹杀。
由此可见,后世所见的名声不好的皇帝不见得真是昏君,甚至还很可能是有所作为的明君,他们只是因为没有对文臣们听话,就得到了不好的名声。这条原则适用于嘉靖皇帝,也同样适用于那个现在跑去南方装死的正德皇帝。
离京之时,骑马行走于京郊官道上,回首望着北京城巍峨高大的城门楼,邵良宸忽然有种挺自豪的感觉――我虽然不爱做官,但今生今世能有机会参与到这两任皇帝的故事中去,实在是件幸运的事。
到通州换乘船顺运河南下,十四天后,邵良宸抵达南京。
他走进南京宅子的庭院时,何菁正抱着一岁半的儿子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晒太阳。
他们是老夫老妻了,彼此间的亲密已经从当初的亲亲抱抱、你侬我侬转变为更家常、更自然的表达方式。何菁一见他,就苦笑着舒了口气:“你可算来了!”
“怎么,这阵子累着了?还是二哥他们又惹事烦你了?”邵良宸过来陪她坐在石凳上,将儿子抱来腿上逗着。小家伙一共才在人世过了十多个月,如今倒与他分别了四五个月,已经不大记得他了,被他抱着有点怯怯的,一双像极了何菁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
“那倒不是,”何菁把个她自己缝制的玩具小熊塞进儿子手里,才让他放松了些,“我不是打算着你一来了咱们就搬去宁波吗?想着在这边只是暂住,我就既不愿多置办器具,也不想买下人,一直凑合着,结果这都凑合快半年了,成天缺东少西的,就盼着你来了,好赶紧搬走去过正经日子呢。”
“你可以先雇短工啊,又不是缺银子。”
“雇短工他们干活不尽心啊,听说有些短工不但敷衍了事,还偷东西,我连他们说话都听不懂,不好防备。”
拉过几句家常,邵良宸已经成功把儿子哄得咯咯直笑,才道:“有件事我觉得奇怪,皇上……嗯,那个谁,对了,你们现在叫他什么啊?”
“当着面,我们叫他‘爷’,背后说起,我们就叫他‘那谁’。”
邵良宸忍不住一笑:“好,我是想问,那谁既然不让钱宁和二哥透消息给我,怎会透给你了呢?他难道以为你也能帮他瞒着我?”
何菁傲然挺了挺脖子:“你别忘了我的本事,他们想瞒着我,倒也得瞒得住啊!”
其实不论她眼神有多犀利,那两个人如果真心想瞒着她藏个人总还是能瞒住的,怪就怪朱厚照那厮不甘寂寞,自己作死,因原来还没见识过邵夫人的眼力他就想来见识一下,粘了点假胡子换了身衣裳,就叫朱台涟陪着来见何菁了。
何菁连寻常人根本留意不到的细节都能一眼看穿,要是对认识的人粘点胡子就认不出了,她觉得自己这双眼睛就不用要了。
等被她一眼认出来了,钱宁与朱台涟就一齐对着朱厚照表示:你看我就说了不行吧?
邵良宸听她讲了这段经历感到兴趣盎然,笑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们三个一起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他们……三个?”
“是啊,现在那丫又不是皇上了,我怕他何来?哼,现在的皇上还叫我师娘呢!”
邵良宸颇觉解气:“没错,就该如此!那现在呢?他们都在这里住么?”
之前他已从家书中获知,钱宁与朱台涟来了南京之后一时还未准备府邸,何菁便将自家这座宅子分隔出去一多半给他们暂住。只不知眼下是否又有了变动。
何菁见儿子张着小手要找妈,就把儿子抱过来,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现在钱宁和迟艳他们就在一墙之隔那边住着呢,不过那谁和二哥前不久听说滨海一带有倭寇出没,就启程跑去宁波找倭寇打去了。”
“倭……寇?”邵良宸愕然无语。
明朝沿海闹倭乱的高峰期是在嘉靖后期,距离现在还远着呢。近些年历史有记载的倭寇入侵平均每年也就屈指可数的几次,那谁跟二哥想去找倭寇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