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上纸面,锦绣只得把信折起来。
“连老天爷也帮咱们。咱们运气好,正赶上月初是于家老母的七十大寿,请了许多有脸面的人来吃酒筵。于老爷恐怕姚小巧再这么闹下去,若是一直闹到了他母亲寿筵那天,岂不是丢人丢大了。正着急着呢,我爹就又次登门造访,给了于家一个台阶下。最终,于老爷还是铁青着脸把那白玉菩萨给了咱们。”
锦绣起身,又把她爹瓷器到货的时间地方跟徐奉嘱咐了,便要回厢房去独自看信。
纪瑞峥拦上来,不好意思地拉着锦绣,面露难色:“那姚小巧长得什么样子,高矮胖瘦的你形容一下。我不是负心,只是真地想不起来我曾跟她相好过。是在她嫁人前还是守寡后相好的?我不是故意负她的。”
锦绣盯着他好一会儿,方才说:“她是鲁中出了名的瓜子西施。细柳眉,樱桃口,腼腆多情,乐善好施。是个可怜的风流佳人。”
瑞峥听了眼睛放光,也更加迷离,他实在是想不起这位佳人。
锦绣含着笑走了。
招娣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纪家越是没了动静,方文相心里就越是忐忑,总觉得大事就要不妙了。
人家茶价也不再降,门面冷清了也不打理,只有何乃之赔着本往外卖茶叶。卖多少就得赔多少。赔的银子可是他方文相搭进去的。
这日在家坐不住,想来想去,想到自己多日没管的当铺,便过来看看。
铺子里看上去是一切正常的。客人不多也不少,掌柜的、验货师傅和小伙计们各司其职,稳妥着呢。他心里放松了不少,至少自家的根基还在,好在一切都是好的。
掌柜的见东家来了,立马迎出来。一面问候,一面帐薄茶水伺候。
方文相一面寒暄着一面随意打量,悠哉悠哉,斯文缓慢。翻了几页,便看见一处银两数目颇大:“李掌柜,这是哪里的?”
李掌柜看了一眼,笑着说:“是一尊白玉菩萨。上好的和田羊脂玉打磨出来的,造像端庄慈祥,没有半点瑕疵。您放心,我检查过的,是笔好货。当了六千两银子。”
方文相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杭州城谁家会有这样的好货?这人家可是得结交结交。”
李掌柜听了,进了后面问了两句出来回话:“老爷,是那纪家的。”
方文相一听,只觉得自己的预感果然不差,大事不妙了。
“就说是纪家的?这货是谁接的?细细跟我说了!”
里面一个小伙计听了,赶紧出来回话:“昨日的人是我接待的,送来的人是纪家的一个结巴,经常跟着纪家少奶奶出入茶叶店。我认得他。他说着白玉菩萨是他大少奶奶要送过来的。没有说别家。”
伙计看方文相半天不语,犹豫一会儿又上前说:“今日早上又送来一尊,还没来得急入您手上的帐本呢。那菩萨与昨天的一个模样,没有半分差错。听老师傅说,这菩萨怕是一对。合着来当,价格更高,也不知为什么非要分着当。”
方文相听了,缓了许久才拍桌子叹气:“那程锦绣知道是我在后面了!她知道是我在撑着姓何的……我说她怎么好几天没动静,原来她要开始找我算账了!”
李掌柜在方文相身边时间长,知道些风头,现下立马问方文相要不要把这菩萨转当了.
方文相摇摇头:“你今日转当了,她明日就会来赎东西的,反咬你一口。且先留着。看她还要怎样。”
隔日,纪家来当了第三尊白玉菩萨。
再隔日,纪家又当了第四尊。
然后是第五尊。
第六尊。
……
每日都来当一尊。
方家当铺每接一尊白玉菩萨,这心里的不安就多一分。不几日,也就人心惶惶了。
这日,方文相心不在焉的,被他儿子连连赢棋。
又开局下了一半,李掌柜的就拿着账本来找方文相问怎么办了?九尊白玉菩萨压在店里,银子都掏给了纪家。当铺没有了银子周转,怎么还能开下去?
方文相摸摸自己儿子的头,叫他回了房。
“老爷,咱们还原以为那是一对,可是谁知道当起来没完没了?咱们已经把大半的钱都压在这菩萨上了!他们再来,咱们能不接货吗?”
方文相捧着头,愁眉苦脸:“当铺不接客人的东西,开来做什么?叫人笑话,不如合那程锦绣的心意,关了罢了。”
“可是……唉!今天那结巴又来了,到了铺里就随手把那白玉菩萨一扔,等着拿我们的银子。小赵上前去打听,那结巴一脸不屑的说,这算个什么,他们纪家有九十九尊这样的菩萨,还有九十九尊这样的罗汉,一直闲置着没用。如今少奶奶当家,嫌这些东西不实用,不如挑家像样的当铺当了。又怕你们一气儿撑不住,只能一尊一尊的当,当完了你们这家还得找下家。累死了他乔五爷……老爷你听听,这狗仗人势的奴才说的话,若是他家真有九十九尊菩萨又九十九尊罗汉,那咱们当铺可撑不下去!”
方文相只觉得精神劳累,正愁闷着,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似乎是纪家茶价又降,何老板来讨银子救济了。急着要见老爷。
方文相怒气的一摆手:“不见。说我病了!”
“叔叔得的是什么病啊?连外甥都不见了?”何乃之大跨步进来,谁也拦不住。他虽憔悴,可是一双眼睛犀利的像只贪婪的鹰。
方文相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来了也好,我把话放给你——我这里被程锦绣拿住了,没有银子资助你了,你来也白搭!”
何乃之笑:“叔叔不要被她的装腔作势吓倒。纪家一定是内空了,撑不住的……”
“内空内空!你一天到晚说空了,你哪只眼睛见她程锦绣没银子了?你哪只眼睛见了?我告诉你,我这两只眼睛看见的是那程锦绣从我这里掏走了一笔有一笔的银子!我看见的是你一味的拿这话来从我这骗走了一笔又一笔的的银子!我方文相招谁惹谁了?你们两边抢茶山,还得我从中间往外流银子!”
何乃之上前哄他:“叔叔,你不能把我当外人!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忘了那程津南当年怎样把你挤出鲁中,你身无分文,我舅舅……”
“哐叽——”一声,方文相把整张桌子撂翻在何乃之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别说好听的是给我报那一箭之仇,你姓何的没良心我是看透了!天天来我这里的了便宜又卖乖!我不就欠了你舅舅一百两银子么?我□我往你茶铺里填了整三万两了你还想怎样?还叫程锦绣在我这扣了九尊白玉菩萨……我这几年老老实实屯这些家当容易么?”
方文相气得蹲在地上抹眼泪,回头却看见小儿子站在门帘子前吓呆了。他赶紧擦了眼泪,挪着自己的老身板过去哄他。那小儿子没见过这场面,忍不住大哭起来,惹得几个老婆丫头也来到客厅外面。
方文相一边抱着儿子,一边挥手叫她们走。回头见何乃之站着不动,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心里想什么。方文相怕太得罪他也不好,只得又软下来说了几句话。
“我不是你何乃之,没立家业,没有老也没有小,没有老婆孩子要养,我跟你拼不起这份险。眼下李掌柜的也在,正好明日让他去你铺子里把帐结了。你老老实实把欠纪家的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凡是纪家衰了,也还是你我比不过的。这事儿,我不干了!”
方文相领着儿子回里屋去了。李掌柜的见事已至此,便朝何乃之行了个礼,说明日再见,也就走了。
剩下何乃之在客厅中央站着,有下人过来问他要不要轿子,他也不理。后来又在那倒地的桌子上踹了几脚才离开了。
唯才所宜
盛夏的茶山比起初夏更显得苍翠。
锦绣心里压住的那些事情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何乃之破落全是因她而起,她回去要怎样跟锦英说呢?
回程的路湿泥颇多,走起来噼里啪啦的。她拉紧帘子坐在马车里,紧紧闭了眼睛,佯装听不见那声音,闻不见那湿气,也就看不见那山水人物了。
正走着,突然马车就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撩起了帘子。
“锦绣,你睡着了么?”
锦绣睁开眼,看见纪大少爷的头突然的从窗户木楞中间探了进来。一张俊脸,尘仆仆面带喜色。
“没有。你怎么在这里?”
“我带湘佩出来玩,远远的就看见你的马车了,过来打个招呼。你做什么呢?”
“我来看茶山。秋茶要下来了。”锦绣说着推开他的脑袋往外看,见到了那个爱穿月华裙的女人,婀娜多姿,坐在纪瑞峥的身后微笑。
“这是湘佩,你们见过吗?”纪瑞峥问。
锦绣那日透过窗户见过她的,眼下只是摇摇头:“没有。”
湘佩呵呵的笑,声音清脆甘甜,吴侬软语煞是好听:“久仰大名喽,锦绣。瑞峥经常在阿耳边说耐!来的客人也会说起鲁中程锦绣,是响当当的人物!下次耐来阿那,阿给耐弹琵琶听。虽不像耐谈生意,谈两句就噼里啪啦的掉银子,但也是会让你听着舒服仔。吆,锦绣,你这额头是咋了……”
瑞峥拉过湘佩,又把整个大头塞进来:“锦绣,我以前给乃之银子买下的那竹楼你记得么?如今竹楼要易主,牵扯了我进去,我听的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你今天要还有空,就去谈下来吧。我不去了。”
锦绣点头答应。
瑞峥笑着驾马而去,湘佩在后面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挥手告辞,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夫妻。而她程锦绣,不过是个路过的熟人。
锦绣让马夫在前面拐个弯,往竹楼那边去。
高山远水,清风朗日。
她独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