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力,可想而知。
周王起先有些摇摆不定。
比起穆国,周王对晋自然更有好感,何况,身边也有人不断在劝说他应许晋国,描述王姬下嫁晋国,日后将会给周王带来的种种好处。其中游说最卖力的,便是息后的弟弟成甘。
成甘本是息国世子,奈何还没当过一天国君,国就被楚给灭了,成甘流亡至洛邑后,因长袖善舞,又处处投周王所好,虽是个亡国公子,但这些年混的却很是不错,被周王封为小宗伯,掌神鬼之礼,可称是周王的心腹之一。
庚敖亲抵洛邑之前,周王便一直谋算应许或是不许。
令他没想到的是,庚敖昨日亲来朝觐,又向自己私下许了如此的承诺。
一夜之间,周王内心再次起了巨大的波动,陷入两难。
先不论如今嫁不嫁女的这个考虑,倘若嫁的话,他要考虑晋国对周室一向的示好,又舍不得穆国许下的聘礼。昨夜他便问于息后。
息后对庚敖赞许有加,主张将王姬下嫁穆国。
这些年来,因王姬之事,加上息被楚灭,周王无能为力,在息后面前,周王一向自感有愧,他本就摇摆不定,息后既如此坚持,周王心中之天平,便开始向穆国倾斜了。
然,即便如此,周王依旧顾虑重重。
这些时日,随着众多诸侯来到洛邑,周国民间关于王姬外嫁于周室气数有损的传言传的愈发厉害了。
周王从前专门设人刺探民言,自然也知道这些传言。
他的顾虑,便是与此有关。
人人都知周王笃信巫觋,但从周王的内心深处来说,他自己有时,对此也会感到迷茫。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其实最早,也未必真的完全相信所谓的占卜问卦。
但倘若他不信这些,面对日益衰落的王室和周围的虎狼诸侯,他这个天子,又能做什么?
倘若说一开始,巫觋只是周王用于让自己获得心理平衡的法子,那么多年下来,这已成了一种习惯,融入了他的骨血,他只要还活着,哪怕明知荒唐,他也要相信下去。
这或许,亦是他能为自己寻回尊严的一种方式:将一切的不利都归于天命。
就如司巫所谓的王姬天命之说,他一开始,其实亦是半信半疑。
但自阿玄归来,天便降了霖雨,周王顿时认同了这个说法。
有如此身负天命之说的一个女儿在身边,他感到了一种迷信般的安心。
故此亦是上回,他拒了晋穆求亲的最大考虑。
如今,周国境内日益汹涌的“王姬外嫁不利国运”的传言,令周王不得不再次考虑起了这个问题。
但庚敖开出的条件,于周王来说,实在太具诱惑力了,又有王后从旁劝言,尽管周王心里依旧对穆国怀有成见,但他已不可能再像前次那样,眼睛也不眨地一口拒了穆国的求亲之举。
今晚飨礼之后,他便要做出决定了。
他踌躇良久,最后终于还是起身,独自悄悄去往巫殿。
……
巫殿位于王宫西南,周王一向舍不得修缮王宫城门,却将这里修的屋宇雄伟,殿舍华丽。
周王信司巫,平日遇到大小为难之事,必会来此寻卜求卦,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此刻,外人眼中向来凛然不可侵犯的司巫却有些心神不宁,命人将殿门关闭。
白天,女御春来此,传息后之话,责问他是否收受成甘之贿,借占卜之机,欲在周王面前推动晋公子颐的求亲之举。
女御春当时的语气,十分严厉。
司巫吃惊。
成甘于数日之前,确实悄悄来找过他,给了他一笔丰厚的贿赂,要他在周王面前为世子颐说话。
成甘是息后兄长,周王平日对他很是宠信,封他为小宗伯,司巫亦受他辖制,他亲自来寻司巫,司巫岂敢悖逆,当时答应了下来。
此事原本很是私密,司巫也不知,怎就会走漏风声被息后得知。
女御春即代表了息后。息后既派她前来质问,司巫怎敢再抵赖,只得承认下来。
女御春随后说,王后对弟弟成甘向来蛊惑周王之举,不满已久,从前因久病卧床,有所疏忽,往后必会严加督责,又斥了司巫一番,最后说,王后并无意插手巫司之事,只是倘若周室能与穆国联姻,则日后必于周室有利,此亦是王后所乐见之。
司巫能有今日之地位,自是个聪明之人,深知息后对于周王之影响。这么多年,周王也就只在十七年前王姬一事上对她有所悖逆,只是当时息后抗他行事,过后周王也是不了了之。女御春既把话说到了如此地步,息后之心意,不言而喻,司巫怎还会为了成甘得罪王后,当场允诺。
飨宴将于今夜举行,虽时辰未到,但隔了如此之距,身处巫殿之中,司巫也能隐隐听到宫殿方向传来的钟磬乐声。
他知周王应当很快就会来寻自己了,定了定心神,屏退身边卜师,为保万无一失,亲手再次整理卜卦之物,此时卜师来报,王子跃来了。
第53章
司巫一怔, 心里立刻涌出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王子跃和周王不同, 平日对巫觋之事并不上心,极少来寻司巫。
上一回王子跃来, 还是为了借他之力,敦促周王发诏各国,以早日寻道王姬。这一次他又来,司巫虽还不知为何,但他已经有了一种感觉,想必也是和王姬婚事有关。
司巫不敢怠慢, 忙亲自将他引入密室,听完王子跃的来意,大吃一惊, 慌忙摆手:“不可。王姬怎可守宗祭祠?倘如此, 便如同立誓不嫁,我万万不敢担此重责, 恳请王子饶过!”
跃道:“守宗祭祠,岂就等同于立誓终身不嫁?旁人或是如此, 但我阿姊身负天命,自与旁人不同。”
王子跃是周朝未来的天子, 司巫平常对他,很是小心侍奉。
王子平日温文尔雅, 亦沉默寡言,但有了上次打交道的经历,司巫却知, 他其实颇是少年老成。
司巫迟疑了下:“实不相瞒,女御春奉王后之命来过,方走不久。王后之意……是将王姬许给穆侯……”
王子跃蹙眉:“不可!”
司巫为难道:“此为王后之意,我不敢不遵……”
王子跃双目凝视司巫,似笑非笑:“母后之意,你不敢不遵,我之意,你便敢违逆了?”
司巫一惊,慌忙连声不敢。
“我谅你也是不敢。我知你一向机敏,前回亦是得了你之相助,我周室才能顺利寻回王姬。王姊刚回宫不久,母后身体虽日渐康健,但仍需王姊陪侍左右,王姊亦有此心愿……”
他顿了一顿:“此次你若能再助我一臂之力,日后我定会保你司巫之位,无人能够撼动!”
“至于母后那里,我亦可向你保证,过后我自会向她担责,你放心,母后怪不到你的头上来。”
司巫立在那里,神色尴尬无比。
跃注视着司巫,微微一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父王应当很快便会来了。我知这回,你一定还能为我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夜幕降临,王宫里烛燎辉煌,亮如白昼,吉时至,飨席始,诸侯分列两班,从王宫东西两阶入堂,分别就座。
周王身穿礼服,引息后、王子跃、王姬现身堂上,面向诸侯亦入座,堂上户牖之间搁置屏风,天子坐席左右各设一张玉几,以示周室与诸侯的尊卑之分,两侧有数十名乐人击钟打磬,场面盛大庄严,但底下,却暗流涌动。
晋、齐求婚在前,穆侯庚敖虽昨日才至洛邑,但一到,便也立刻经由鲁侯向周室正式求亲于王姬,这消息,今晚已是人尽皆知。
有这三国在前,其余小国,纵有意动,自知不敌,怎会再贸然开口求亲,故今夜,众诸侯来此,与其说是飨宴,不如说,都只等着看晋穆齐三家到底谁能如愿。
姜突来到洛邑,不过短短小个月里,便两度开罪了周室,希望已是不大,周王应会在晋、穆之中择一。妫颐和庚敖,二人都是人中龙凤,为娶王姬暗中较劲,各自经由鲁向周王正式求亲,今夜,周王将公布择定的王姬联姻人选。
王姬到底嫁入哪国,人人都感好奇。
……
玉几之前,两座香鼎泛升袅袅青烟,息后华服崇光,王子跃清贵俊美,至王姬出,容色曜丽,惊动四座,她一双秋水翦眸扫过四座,人人心中皆生她凝睇于己之感,大殿之内,人皆屏息,目不转睛,以致于竟能听到她浆过的裙裾随步伐行动时擦出的沙沙曳地之声。
正静默时,忽闻“当”的一声,突兀惊动众人,循声望去,见曹侯双目定定望着王姬,一时失手,手中酒尊滑落而不自知,坠至案面,酒水泼洒而出,顿时溅湿了一片衣襟。
近旁皆轻笑,咳嗽声四起,曹侯这才惊觉失态,忙扶起酒尊,正面红耳赤,幸有大宰甲臣现身,代周王向列位诸侯宣辞,这才掩过了尴尬。
曹侯自也听说过那日妫颐和姜突于神庙外为了王姬公然起冲突的传言,对王姬之貌,本就好奇,又听闻之前亦是得王姬进言,周王才决意发兵,扶持自己回国重登国君之位,对王姬更是心生向往,方才见她现身,竟美貌如斯,一时看的出神,以致于当众失态,过后渐渐定下神,见王姬和倾身靠向她的王子跃低声不知耳语了句什么,她看似心情不错,樱唇微微含笑,梨涡浅现,美丽至极,看的再次意动神摇,只恨自己国弱,求亲无望,否则此生若能求得如此美人为伴,便是叫他折寿亦是甘心。
大宰宣辞完毕,飨宴始,钟磬声中,隶人捧上切割成块的肉,分别呈献于诸侯面前的簋中。
肉是祭祀所用的牺牲,置于鼎中煮熟而已,寡淡无味,曹侯无心食用,只不住地拿眼瞧着王姬,看了又看,正心猿意马,眼角风处,忽觉斜斜对面似有两道目光射向自己,抬眼望去,不禁一怔。
那个穆侯庚敖,不知何时起在盯自己,面不见半点的笑容,目光沉沉,冷若寒刃。
这个西北来的,虽昨日才姗姗来迟,但他一现身洛邑,却立刻成了所有人的关注焦点,昨夜诸侯私宴之时,谈他最多,连他幼时被送去鲁国泮宫进学的那些事也被提及,曹侯自然有所耳闻,见他如此看着自己,一惊,忽想到他便是王姬求亲者之一,又风闻王姬回归王室之前,曾居留于穆国,似与他有过些旧事,想必自己方才多看了王姬几眼落入他的眼中,看这样子,这是惹他不快了,自忖得罪不起,忙讨好地朝他点了点头,不敢再多看了。
……
阿玄入殿之时,虽并未刻意去看,视线却也扫到了庚敖。
他位列宋公之下,位序靠前,很是显眼,她能感觉的到,她一出现,他的目光便落在她的身上。
阿玄并未看他,转过视线时,无意看见坐在庚敖对面的妫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