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  第46页

已想过。那位穆侯庚敖,对你实是诚心。我听春言,当日他还不知你王姬身份,便已有立你为君夫人的打算。母后当时甚是惊讶,原本还有些不信。何况春又说,穆侯与你年貌也甚是相当。只是不知为何,看你却似并不喜他。故之前母后时常向你问及穆侯之事……”
  阿玄疑心这话全被庚敖听去了,心烦意乱,忙打断:“母后,嫁人之事,我心中有数,另有计较,下回再说吧……”
  息后道:“下回你会说再下回!你且听我说完!”
  她顿了一下:“母后原本想,难得穆侯对你诚心,倘日后你嫁去穆国,母后也能放心了,偏你就是不愿……”
  她面露无奈不解之色,叹了口气。
  阿玄心神不宁,咬住下唇,悄悄瞥了眼屋角。
  那帘帐幔依旧凝垂不动。
  “至于齐国姜突……”
  息后并未觉察她的走神,想起那日神庙之外发生的事,皱眉摇了摇头,跳了过去。
  “再有便是晋世子颐。世子颐年貌和你倒是般配,那日在神庙之外,他仪容出众,进退有度,母后甚是满意,也着人打听过,世子在晋国也颇得民望,品行一向被人称道,又得公族大夫拥戴,日后想必也能顺利继任国君之位。”
  息后将女儿娇软的身子抱入了怀里,凝视着她:“玄,世子颐对你颇是上心,数次于你父王面前表他求亲诚意,想必日后应也能善待于你。母后想,你若实在不愿嫁穆,往后嫁去晋国,也是未尝不可……”
  阿玄心烦意乱,正要开口,忽瞥见庚敖藏身之处的那道帐幔一动。
  她心口亦随之忽悠一下悬了起来,脸色微微一变,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息后听到身后起了异动之声,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一把撩开帐幔,从后走了出来,径直到了她的面前,站定。
  她大吃一惊,猛地从床沿站了起来,正要质问,见那男子已向自己下拜,口中道:“穆国守臣庚敖,拜见王后。守臣贸然现身,若惊扰王后,请王后降罪,守臣甘受责罚!”
  阿玄全身血液于此刻齐齐翻涌,面庞倏然涨的绯红,她咬碎银牙,睁大眼睛,恨恨地盯着跪在息后面前的这个男子。
  他却连眼角风都没瞥她一下,行完标准的觐见之礼,便抬头,迎上了息后的目光,神色恭敬而肃穆。


第50章
  女儿内寝屋角的帐幔之后, 突然竟冒出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息后起先真的被吓了一大跳,正要发怒,却见他朝自己觐见行礼, 又自称穆守臣庚敖, 不禁一怔,抬目望去。
  息后亦是惊呆, 错愕了半晌,方回过了神, 转脸看向女儿:“方才你不是说来人是你阿兄隗龙?你已送走了他?他……他又怎会在此?”
  息后再次看向面前的这年轻男子:“他真是穆侯?”
  阿玄面庞涨的通红:“母后你莫误会,你听女儿解释……”
  “与王姬无关,一切都是守臣之过。”庚敖接了阿玄的话。
  既然女儿没否认,看来面前这个突然现身的年轻男子确实便是穆国国君庚敖了。
  息后压下心中惊诧之情, 复转向了庚敖,打量了几眼:“你且起吧,你怎会在此?到底怎的一回事?”
  “他来洛邑, 不遵礼法于舍馆候召,私自潜进王城,又对宫卫自称隗龙。因女儿从前曾特意叮嘱,若有自称隗龙之人寻我,须立刻叫我知道,故宫卫将消息传入,女儿不疑有他,叫寺人将他带入,见面才知是他!”
  阿玄已从起先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冷冷道。
  息后蹙了蹙眉,看向庚敖。
  庚敖神色坦然:“王姬所言无差。守臣不遵礼法在先,冒名入宫私见王姬,更是毫无私德可言,然守臣不得不如此!非如此不足以平我心!既巧遇王后,守臣斗胆现身,请允守臣说话。”
  息后道:“你有何话?”
  “王后也知,王姬未归王室之前,曾居留于穆地,守臣有幸得遇王姬,一心求娶,王姬原本亦应承婚约,只尚未履婚罢了,随后王室到来,欲接走王姬,守臣虽不舍,却也万万不敢阻拦王姬归宗,当时边境恰又与戎狄起了战事,守臣便想,待战事平定后,守臣来向王室求亲,不想事却中途生变,当时守臣人在边陲,正临生死大战,却收到了王姬的一封拒婚之信,守臣当时之震惊,莫可言状,若非战事紧急不得脱身,当时便欲见面求解。上月战事终了,又逢腊祭之礼,守臣循制,率使团赶来,虽星辰夙驾,却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面见王姬,故脱离使团先行入了洛邑。王姬若知是我,必不会见我,守臣无奈,才出此下下之策,方得以见到她面。”
  他顿了一下,语气更为郑重:“敖今夜来此见她,并非是以穆国守臣之身份,而是她的过往之人,此便是守臣现身于此的缘由,句句是实。”
  方才庚敖对答之时,息后的视线便一直落在面前这个年轻男子的脸上。
  她留意到他的下唇破了一小块皮,瞧着像是刚被咬破不久的样子,略带了丝血痕,又想起方才女儿现身时面颊泛着不大正常的红晕之色,再想到那幅被扯落滚了满地珠子的水晶帘子,方才自己进来之前,他两人在做什么,她的心里,多多少少,便也有些了然了。
  这个穆人,如此闯入王宫强行夜会自己的女儿,行事之孟浪无礼,比那日在神庙外遇到的那位齐国世子更甚。
  息后心里本是有些不喜,但又不知为何,或许是面前这年轻人周身英武,举止言辞,又透着一种磊落,尤其方才最后那句“并非是以穆国守臣之身份,而是她的过往之人”,竟对他无法生厌。
  息后略一沉吟,转向阿玄:“他所言可是真的?”
  阿玄恨恨道:“母亲!你有所不知!他自以为是,一向惯会迫我行事!他口中所谓的婚约,当日亦是以我阿兄为胁,我迫无无奈才应允下来的,算何婚约?何况当初,我是以俘隶之身到他身边,他要如何,我能不从?如今我既回了,为何还要听凭他的摆弄?就因他口口声声说要娶我?”
  息后又看向庚敖。
  庚敖神色愈发恭敬:“王后,守臣生性是鲁莽了些,平日亦不够体贴,但王姬之意,我已明了,倘有幸能求她为妻,日后我必改过。守臣非她不娶,此心可鉴。方才我亦对王姬许诺,只要迎她入穆,守臣必遣散后宫,此生独守她一人,爱她护她,不叫她受半点的委屈……”
  息后微微动容,注视着庚敖之时,阿玄面若寒霜,在旁已打断了他:“你不必多说了,我无半点嫁你之念。”她转向息后:“母后,不早了,叫人引他出宫,女儿送你去歇了吧。”
  息后站了起来,对阿玄柔声道:“母后瞧你是累了,你早些睡了吧。”又对庚敖道:“你随我来。”
  庚敖恭恭敬敬应是。
  阿玄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心里愈发恨了,忙道:“母亲!他莫信他!他根本瞧不起周室!方才就在我面前加以诋毁!他是恨我屡次拒他,这才故意讨好于你!”
  息后不理会她,只唤了春入内,让她服侍阿玄歇了,阿玄追了几步,最后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息后带他离去。
  他随息后出,抬脚临跨殿槛,忽回头,看了阿玄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他朝她微微扯了扯唇角,似是笑了一笑,随即跨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阿玄定在原地,气的手脚冰凉。
  ……
  息后引庚敖出了阿玄寝宫路门,带他来到一处僻静之所,屏退随人,借着道旁亮于一尊灯俑里的灯火,注视着庚敖,起先一语不发。
  庚敖便道:“方才王姬一味要赶守臣,也是守臣不好,情急之下,失口许是说了些不当之言,以致王姬耿耿于怀,守臣后悔万分……”
  息后摇了摇头。
  周室衰微,当年连自己的宗国被楚吞灭,周王都是无可奈何。至于天下诸侯,更无哪家真正会将周室放在眼里,息后岂能不知?
  阿玄是她头生长女,她至今记得刚生下她时,那个小小女婴的可怜可爱模样,她爱她到了骨子里,哪怕叫她用生命护她周全也是愿意,只恨周王无能在先,糊涂在后,竟将天灾人祸归于无辜稚女的头上,她得知消息,当机立断,忍痛送她去往自己的母国暂时避难,不想一别竟然十七年之久!
  这十七年来,犹如心头之肉被挖走了一块,息后几乎无时不刻思念,如今终于寻她回来了,她正当嫁龄,息后最大的心愿,便是在可以选择的范围之外,让女儿尽量嫁得一个能够依靠终身的男子。
  倘若说,今晚之前,息后对此还感到犹疑不决的话,那么在见了面前这个年轻男子的面之后,她已下了决心。
  她曾有一个异母之妹,亦美貌出众,当年曾嫁入梁国,梁国弱,被留国灭,她便被留国君掠入后宫,不久郁郁寡欢病死。她至今想起,依旧伤感不已。
  穆国虽是西北边地,但国力日渐雄厚,国运亦蒸蒸日上,这从去年战楚人,数月前收戎狄的两战便可窥之。息后不知穆国日后走向将会如何,但阿玄嫁去做国君夫人,想来不会重蹈自己那个妹妹的覆辙。
  何况这男子还许诺,此生只她一人。
  这个穆国国君,行事确实不守礼法,带了乖张之气,但世上又何来十全十美的如意郎君?
  在息后看来,只要他能护女儿一生周全,能做到如庶人那般独妻她一人,便已足够。
  “方才你对我言何?”她问。
  庚敖一怔,忽醒悟过来,忙道:“守臣若能求得王姬入穆为君夫人,必遣散后宫,此生独她一人,护她一生周全!”
  息后注视着他:“你此话当真?”
  庚敖正色道:“守臣以宗室之名向天起誓,决不食言!”
  息后慢慢吁出一口气,出神了片刻,缓缓道:“玄方回我身边不久,我亦舍不得将她如此快地嫁了出去,只是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许多。倘她父王要将她择人而嫁,我必助你。”
  庚敖恭恭敬敬道:“多谢王后。守臣必信守承诺,不负王后美意。”
  ……
  半夜,阿玄睡不着觉,起身披衣推门而出,坐到了莲池之畔。
  月悬顶,倒映在池面的月影清冷而幽凉,如这寒夜里的重重寒气。
  四周静悄悄的。
  阿玄知道那个男人,他倘若看中了一样东西,只要还有可能弄到手,他想来绝不至于善罢甘休。
  阿玄只要想到他临走前回头看向自己的那一笑,便觉心口犹如火烧,炙的她难受无比。
  她在池畔坐了良久。身下青石浸满了夜的寒意,那寒意侵过数层衣裳,慢慢地沁入了她的肌肤。
  夜的寒意,让她终于平静下来。
  活在这一世,嫁人,或是说,觅一个如意郎君,从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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