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  第34页

他并不闪避她的目光,依旧含笑望她。
  阿玄唇瓣微翕,喉下却渐渐变得紧涩。
  她沉默之时,他等的仿佛终于不耐了,手掌轻轻揉了一把她柔软的腰窝,似是催促,又似是无心的调弄。
  阿玄睫毛微微一颤,垂下眼眸:“既蒙君上错爱,玄若再加以推诿,未免不识好歹。”
  “随君上之意便是了。”
  庚敖那手停住,仍环她腰肢,另手慢慢托起她尖尖的下巴:“看着孤。”
  阿玄被他抬起面颊,再次对上了他的视线。
  “孤要你起誓,往后对孤绝无二心。以你阿兄之福祸而起誓。”
  他慢慢地道,声音听起来依旧那么温柔。
  阿玄蹙眉:“君上何必如此?你若定要我起誓,我以我自己发愿便是了!”
  庚敖漆黑眼眸盯着她,只道:听话。
  ……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说完,便闭上了双眸。
  庚敖面上却再次露出笑容:“甚好。孤记住了,神明亦已听取。”
  他说完,便抱她躺下,自己侧卧于她的身畔,抬手怜爱地将她略微凌乱的长发抚平,沉吟了片刻,道:“阿玄,你可知孤方才为何问你玉珏之事?”
  阿玄依然闭目,淡淡地道:“不知。”
  庚敖似也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又道:“今日一早,周室王子跃来此,你猜他意欲何为?”
  阿玄索性不语。
  “王室之人来此,是为寻回十七年流落在外的王姬,凭证便是当年随了王姬在身的一面玉珏。”
  他的语气不疾也不徐。
  阿玄蓦地睁开眼睛,要坐起来,被他单臂压住肩膀,轻轻地按了回去。
  “稍后孤便去见王子跃……”
  他俯脸望她,神色渐渐郑重。
  “孤是真的不舍让你走。只你若真是王姬,孤此刻亦不能强留你在此。孤亲送你回洛邑,再向周王求亲,迎娶你归我穆国,如何?”
  阿玄只觉自己身处一个荒唐世界,震惊至极,反倒嗤一声笑了:“我怎可能是那周室王姬?”
  “孤亦愿你不是。”
  庚敖单臂撑肩而起,望着她笑了一笑:“只是无论你是否王姬,你必都是我庚敖之妻。”
  “君上――”
  传来茅公的唤声:“王子跃已出传舍,车驾正往王宫行来。”
  庚敖目光微微一动,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面颊。
  “孤先去了,你歇着。”
  他一个翻身下地,转身而去。
  ……
  庚敖更衣,着冠服,亲自出宫,迎王子跃及鲁公孙仲申于宫门之外的阼阶,站立等候了片刻,远远看见宫门之前那条能容九马并行的大道之上,一列车队在甲卫的持护之下辚辚而来。
  最前的那辆马车,通体黑色,插绣画狡龙旗帜,帜迎风飘展,甚是惹人注目。
  马车越驶越近,终于来到宫门之前,停在阼阶之下数十步外。
  有随行寺人上前置足墩,打车帘,车内出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抬起双眼,望向前方。
  这少年身量颀秀,着王子冕服,身饰九华美玉,容颜如雪,姿态端方,双目明亮,举止舒雅。
  他立于车畔,身形稳稳,腰间大带之侧,佩一玉具长剑,剑柄之下一缕丝绦流苏随风飘动,远远望去,犹如玉峰出云,辄有风气,光彩照人。
  那个遥远的周,原本在穆国国人心中已经变得日渐模糊,但此刻,随了这少年的现身,仿佛一下又变得清晰了起来。
  远处的那些穆国国人,本都各自交头接耳,等王子跃现身,渐渐无人再说话了,无数道目光投向他的身影,人人屏住呼吸。
  其后马车坐了公孙仲申,出车,被王子跃轻扶,二人行来,立于阼阶之下。
  庚敖大步迎了上去,衣袂随他矫健步伐而动,身姿潇洒,到近前行吉拜之礼,道:“穆国守臣有礼。今早听闻天子使臣抵我穆国,本当亲迎于野,奈何守臣体有不适,有所怠慢,望王子与老师勿要见怪。”
  姬跃望着面前这个年轻而英武的穆国国君,微微一怔。
  王室不振,以致于诸侯轻慢,他虽还只是个少年,但个中体会,并不比他的父亲周王要少。
  周王如今年岁渐长,早已消磨了年轻时候亟欲重振王室盛威的雄心壮志,得过且过,醉生梦死,但姬跃的内心深处,却无时不刻不为周室命运而感到深深的忧虑。
  今早他抵达丘阳之野,庚敖并未按礼制亲自出城迎接王使,而是由他的族叔宰夫买代迎。姬跃入城中传舍后,因记挂那位极有可能便是自己王姊的少女,稍作安顿,立刻便请公孙仲申与自己一道去往王宫。
  他心知对方怠慢,倘若留在传舍一概听从安排,恐怕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母亲之病已容不得他再拖延,不如主动上门要人。
  姬跃原本已做好再次遭到冷遇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庚敖忽亲候于宫门之外,不但如此,他看起来礼数周到,语气诚恳。
  他压下心中疑惑,还了一礼,微笑道:“有劳了。”
  庚敖又向一旁端着脸的公孙仲申行礼,以学生自居,唤他老师。
  庚敖引姬跃公孙仲申入王宫,至路寝落座,再一番礼叙,姬跃便切入了正题:“君想必也已知晓我此行目的。实不相瞒,母亲因日夜思念王姊,以致于病入膏肓,得知王姊下落消息,眷眷期待,我身为人子,何敢耽误,故心急如焚,亟盼见面。”
  庚敖双眉微扬,面露同情:“棘心夭夭,母氏劬劳。王子拳拳之心,守臣岂能不察?只是实不相瞒,王子到来之前,孤与那女子已有婚约,正欲立她为我穆国之君夫人。”
  姬跃惊讶,与公孙仲申对望一眼,略一迟疑,道:“我欲先见她一面。”
  庚敖道:“王子既到了守臣鄙地,倘她确系王室遗珠,守臣自然不敢强留。只是时隔多年,单凭一面玉珏,便断言她是王姬,未免过于草率。”
  姬跃道:“君言之有理,好在我母知王姬体有可辨之记,有女御随我同行而来,君只需召她出来,是或不是,女御察看便知。”
  ……
  庚敖心中,慢慢地泛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少年之时,曾随父亲文公入洛邑朝觐周王,见过周王一面。
  印象中的周王虚张声势,并无任何值他仰望之处,这印象一直延续至今,但面前的这个周室王子,亦是未来的周天子,看起来不过还只是个瘦弱少年,面上稚气犹未脱尽,一番对应,却不卑不亢,既不堕王室之威,亦无咄咄逼人之态,说话滴水不漏,让人寻不到任何的把柄。
  倘若这少年的此行目的不是要将玄从他身边带走,庚敖甚至可能会去欣赏这个颇有风骨的周室王子。
  但他的感觉却很是不好。
  他分明软硬兼施,迫她以隗龙之名发誓顺从于他,料她从今往后,应当再不敢生出二心,且即便她真是王姬,在她离开之前,只要将名分定下了,料周王室也不敢得罪他而强行将她另嫁。
  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心中却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似他就要失去了她似的。
  “穆侯何不将那女子请出,女御察看便知?”
  他微微走神之际,听到公孙仲申开口说道。
  ……
  庚敖走后不久,女梁服侍阿玄梳洗穿衣,随后有寺人来,将她带至路寝,停于一扇巨大的屏风之后。
  屏风内侧,已站了一个中年妇人,修容气雅,阿玄现身的那一刻,她视线落在阿玄的脸上,双目一眨不眨,渐渐地,脸上露出激动之色,喃喃地道:“像,真像……”
  她盯着阿玄看了片刻,仿佛终于压下心中的激动,来到了她的面前,低声道:“能让我瞧瞧你的左胸吗?”
  阿玄不语。
  妇人便抬手,轻轻解开她的衣襟,当拨开亵衣,露出胸口雪白肌肤之上那朵精致美丽的小小花形胎记之时,她的目光定住了,随即眼眶发红。
  她帮阿玄掩好衣襟,动作慈柔无比,仿佛她是一块一碰即碎的珍琼美玉。
  掩好衣襟,她转头拭去眼角泪痕,随即后退,朝着屏风之外的方向大声说道:“迎王姬归。”
  ……
  阿玄后来才知道,这妇人名春,十七年前,便是她新婚不久的丈夫带她逃出洛邑投奔息侯。
  如今王姬归来,但春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第38章
  髹漆屏风高过阿玄头顶, 将她和外面完全地隔离开来,她看不到对面, 却知那里此刻应该站了不止一人。
  女御春一声“迎王姬归”后, 她的耳畔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听不到半点的声息。
  春便站在她的面前, 一直望她,目光柔慈无比,阿玄却陷入了一种犹如身在梦境的虚幻之中,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忽听到一阵脚步声朝她走了过来,那脚步声起先不疾也不徐, 快到屏风前时, 忽然加快,仿佛那步伐的主人再也按捺不住此刻的心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她的样子了。
  屏风侧一道人影一晃, 阿玄睁开眼睛, 看见对面已经立了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他停下了脚步,望着自己, 眼中流露出迟疑和欢欣交织在一起的跳跃光芒。
  少年仿佛迟疑了了一下,终于朝她走了过来,最后停在她的面前, 凝视着她, 面庞上露出一抹孩子般羞涩又欢喜的笑容。
  “阿姊, 母思念汝,寝疾,弟今日接汝归去,可好?”他轻声问。
  阿玄望着面前这个双眼一眨不眨凝视着自己的少年。
  他的身体里,流着和她相同的血脉。
  他是她的弟弟,而她是他的阿姊,周室王姬……
  “极好!极好!今日王女归宗,终全天伦之道,也不枉我仆仆风尘,跋涉千里!”
  屏风之后,传来公孙仲申哈哈大笑之声。
  伴随着再一阵的脚步声,阿玄看见庚敖身影从屏风后转入,朝她疾行数步,忽又停下,只立于姬跃身后,两道目光投向了她,眉宇间仿佛掠过一丝郁色。
  ……
  庚敖确实很是郁闷。
  就在他面见姬跃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其实隐隐还是揣着一个念头:时隔十七年后,仅凭一件身外之物前来认人,未必就能断定她是王姬,中间存在了太多的变数。
  女御春说,从周王向天下诸侯发诏开始,便陆续不断有持珏少女被送入王宫。她们中的不少女子,年纪和王姬相仿,容貌不无美丽,也各自都有一个关于身世的故事,但是最后,没有人能够通过她的这最后一关。
  只有她才知道,真正的王姬该是如何模样。
  阿玄通过了春的这一关。
  她不但有着肖于王后却更美于王后的绝美容颜,而且她的身上,带着那个独一无二再无第二人能有的胎记。
  春虽然没明说是什么胎记,但庚敖自然能猜到它为何物。
  玄全身肌肤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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