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位置,面向标靶,开始挽弓搭箭。
风有些大,头顶阳光亦略微刺目。庚敖眯了眯眼,视线的尽头,忽现出一骑快马,正朝王台方向疾驰而来。
外围的侍卫发现,急忙前来阻挡,但那人却丝毫没有减缓马势,以刀柄拨开侍卫,疯了似的继续朝着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这意外立刻引发了骚动。
虽然已经有人认了出来,此人便是百夫长徐离,但他这样如同疯虎地往王台驾马而去,侍卫又岂会放行?转眼之间,数排甲卫手执长戈,拦在马前,挡住了徐离的去路。
庚敖眉头微蹙,出于一种多年潜移默化而来的职业军人的习惯,右手反射性地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五指收紧。
“君上!有刺客!”
徐离被几十柄迎面而来的长戈一起挑下了马背,落马之前,一道嘶声力竭般的呐喊之声随风远远送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十丈之外那个原本正瞄准前方兜鍪的岐人猛地转身,调转弓箭方向,电光火石之间,那支已蓄满了他全部精力的箭矢便脱弦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王台正中的庚敖笔直飞射而来。
锋利箭簇穿破了气流,发出嗜血的咻咻之声,令人为之胆寒。
王台上的所有人,包括穆国公族和近旁的戎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一时竟无人能够有所反应。
那支箭簇,犹如一条被无形暗力拉直的毒蛇,带着锯齿,眨眼之间,飞射到了庚敖的面前,距离他的咽喉不过不过数尺之遥。
庚敖双目盯着箭簇,一双瞳睛之中,已经映出了带着死亡的浓浓气息。
他眨了一下眼睛,手臂一动,一道白光,剑已出鞘。
“叮――”
一声带着清脆袅袅余音的金铁交鸣之声。
当王台上的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枚坚硬而冰冷的箭簇已被宝剑削断,余势不减,斜斜擦过坐于庚敖近旁的周季的头顶。
周季眼睛一闭,头一缩,耳畔噗的一声,慢慢回头,看到那枚断簇深深地钉入了他身后的一杆旗杆之上。
周季脸色惨白,牙关瑟瑟发抖,突然清醒了过来,猛地站了起来,手指戳着那个正要逃跑的岐人射手,直脖用颤抖的声音大声嘶吼:“护君上――抓刺客――”
场面顿时大乱,甲卫蜂拥而来,一半围住王台上的庚敖,一半扑向岐人。
“君上!你还好吧?”
周季转向庚敖,扑到他脚下,紧紧抓住他腿不放。
唰的一声,庚敖归剑入鞘,从周季两只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里拔出腿,看向远处方才徐离纵马而来的方向,眉头深深皱起,纵身跃下王台,拨开层层甲卫,朝着徐离飞奔而去,到了近前,见徐离还被卫士以长戈压制在地,狼狈不堪,上去命松开,提起他衣领,厉声问道:“她如何了?孤不是命你护她吗,你竟敢独回?”
……
日影渐移,野利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屋内不停地来回走动,心绪不宁。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近旁的那个乌戎人费颌。
费颌是乌戎方当氏的近臣,此刻盘膝坐于一张毛皮茵席之上,神色自若,侃侃而谈。
他起身,走到窗牖之侧,探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回头笑道:“倘若我没猜错,庚敖此刻应当已死于非命!你等着好消息便是!”
野利氏冷冷道:“既如此,为何羁扣我儿,不放他归来?”
费颌笑道:“首领误会了!并非我王羁扣,而是他在我王身边被奉为上宾,美人佳酿,一时不想回来罢了。等事后,我王必定催促他尽快归家,免得首领担心。”
忽此刻,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一个岐人奔入,野利氏急忙迎了上去,听完回报,呆了一呆,脸色大变,旋即露出怒容,猛地一拍案几,怒道:“费颌,你也听到了!你们用卑鄙伎俩捉了我儿,逼我反穆,如今射杀不成,他若领兵前来,如何是好?”
野利氏脸颊肌肉不住跳动,在屋内走来走去,脚步沉重无比。
费颌见他到了此刻,竟似还在犹豫不决,冷笑道:“野利氏,事已至此,莫非你还心存侥幸?就算你想向穆人示好,恐怕庚敖也不会饶你了。秭国便是前车之鉴!秭人不过协从了楚国,他灭秭之后,便杀秭王一族。你莫忘了,今日刺客,可是以你麾下之名而入的!你若束手就擒,到时我王便是送回你的儿子,恐怕他也只能引颈就戮,不如留在我王身边为好!”
野利氏脸色铁青,半晌,咬牙切齿道:“我一向视你为宾,你却如此害我!罢了,事已至此,我还能有退路?只是你回去转告方当氏,若我岐地被穆所灭,你乌戎迟早也难逃同运!”
费颌松了一口气,笑道:“怎如此说话?你我皆为戎,亲如兄弟,长久却饱受穆人欺凌,如今不过一道奋起抗争罢了!你放心,只要你有所求,我王必应!”
他忽然想起昨天道上所遇的那个美人,容光玉曜,绝色无匹,一时心猿意马,压低声道:“你若让出那个穆女,我王必定不惜千金易之!”
野利氏冷冷道:“她是我请来的,救我无数民众,我岂会将她交给你?”
费颌面露讪讪之色,打了个哈哈:“随口罢了,不必当真!”
……
徐离走后,阿玄依旧若无其事,估摸他差不多应该已经出了岐人地界,回来简单收拾了下行装,唤齐徐离手下和与自己一道的军医,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正商议先后悄悄离开,外面传来一阵纷乱脚步之声,出去,见四周来了许多岐人,将屋子团团围住,其中一个阿玄认得的岐人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因出了些意外,首领命我来此,保护玄姑平安,请玄姑留步,暂时哪里也不要去。”
阿玄冷笑:“我好意应野利氏之求,来此为你岐人治病去疾,你们这是何意?若我没记错,你儿子的病,便是我治好的!”
岐人面露愧色,目光避看阿玄,只道:“玄姑息怒,我也实在不想为难你们。”
那七八穆人军士大怒,齐齐抽刀挡在阿玄面前:“玄姑勿怕,我等便是舍命,也定杀出一条路,送你回去!”
自己这边只有这几个人,对方却数之不尽,既强行要留下自己,军士纵然再勇猛,让他们带着自己硬闯,恐怕非但无果,反而要遭损伤。
阿玄低声道:“我于岐人有恩,他们也有求于我,暂时应该不会为难我的。他们人数远远众于你们,不必做无谓牺牲,不如静观其变。”
军士看向徐离留下的伍长,伍长略一沉吟:“既如此,玄姑请入屋内,我等在外守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允他们动你一跟汗毛!”
阿玄甚是感动,含笑向众人道谢,看了一眼对面的那些岐人,入内,闭上了门。
伍长便领着手下在阿玄门外列成一队,严阵以待。
附近村民被惊动,此刻三三两两地出来,远远地看着,面带惊疑之色。
……
阿玄就这样被软禁了两天,也不知那日刺杀如何,如今外面情况又到底如何,心里焦急万分,熬到第三天,按捺不住,向看守的一个岐人打听。
那人不过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对着阿玄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毫无抵抗之力,没片刻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又据说,庚敖已发符节,召大军疾速前来,野利氏也正在动员兵力,准备全力对抗。
阿玄听完,正沉吟间,忽然远处冲来十数匹快马,马上一色岐人装扮,转眼到了近前,一人高声喝道:“奉首领的命,带穆女前去问话!”
伍长立刻叫阿玄入内闭门,自己领着军士挡在门口。
那些负责看守的岐人并未接到命令,忽听要人,行迹可疑,仔细一看,喊道:“你们是乌戎人!为何冒充我岐人?”
乌戎人见被认出,抽刀将阻拦的岐人砍伤,马阵便冲了上来,竟强行要带人走。
伍长领着军士奋勇抵挡。
阿玄人在屋内,听到外面搏杀之声不断,跑到窗牖之侧,通过缝隙看出去。
伍长带着军士以少敌多,都已受伤,却还守在门外,竟连半步也未后退。
阿玄心惊肉跳,转身正要找件防身之物,听到外面又起了一阵嚣声,似再来了一拨人,急忙再次贴着窗缝看了出去。
这回是野利氏带着人来了,他神色狰狞,铁塔似的站在那里,目光扫过那些作岐人装扮的乌戎人,喝令拿下。
他身后的武士便一拥而上,一阵搏杀,乌戎人逃了几个,剩余全被捆了起来。
野利氏拔出一把尖刀,上前踩住一个乌戎人的胳膊,一刀下去,将那只手掌钉在了地上,怒道:“费颌去哪了?”
乌戎人发出惨痛嚎叫:“他片刻前刚走,命我等来劫这穆女!”
野利氏一脚踢开地上的乌戎人,看了阿玄屋子方向一眼,迟疑了下,终还是命手下看好,转身要走。
“首领请留步!”
忽此刻,屋内传出一道清柔的女子声音。
对上野利氏的两道目光之时,她甚至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我想和首领说几句话,不知可否?”
第30章
才数日不见, 野利氏便似换了个人,双眼通红,一边腮帮子微肿, 瞧着应是上火所致。
阿玄望着他:“你将我接来此处,当时你曾许诺,亲接我来, 也必亲送我回。如今你却强行将我扣在此处,你究竟意欲何为?”
野利氏起先未说话,避着阿玄的目光,面露微微的狼狈之色。
阿玄道:“容我猜猜。你刺庚敖不成, 反引穆军压境,你是想着万一到了迫不得已之时, 留我去挟制庚敖?倘若这样,你就想错了, 我只是秭国一个俘隶, 生死于他,并无相干。”
野利氏终于道:“我对你恩将仇报, 猪狗不如, 我自己亦是知道!只是我的一个族弟落在穆人手里, 我须得换他回来!我再无路可退!”
阿玄道:“你怎就没有退路?”她顿了一下,“当日我见你第一眼, 便觉你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实在想不明白, 你何以突然行刺杀穆国国君。”
野利氏咬牙切齿:“乌戎人使计扣住我儿, 我亦是无可奈何!”
阿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野利氏看向阿玄:“我不会伤你一根汗毛,我已传书于庚敖,只要他将我族弟放回,我便放你回去!你放心便是!”
他仿佛不欲再留,抬脚转身便要走。
“首领,你真要和穆人就此为敌,甚至不惜以阖族之人福祉作为代价?”阿玄对他背影道。
野利氏脚步停了一停。
“倘这般,我又何必费如此大的力气医治你的族人?他们即便如今侥幸不死于对穆之战,日后也难免死于流失之苦,便如秭民一般,我曾亲历,深知其中之苦